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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29 由于他自己也需要消遣,在令人厌倦、人心惶惶的阿尔及尔,他逐渐成了受追捧的客人。他一如既往地展现出极具原创性的幽默。一位熟人画了令人难忘的一幅圣埃克苏佩里的画像:在一家餐厅里,他戴着一顶军帽跳桑巴舞,开心地用帽子去弹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可是很少有人信以为真,甚至那些不太熟的人也说,圣埃克苏佩里有时似乎马上要掉下眼泪。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仍然是一个令人着迷的讲故事好手,一位出色的魔术师,人们都争相邀请他。在一个尴尬的场合,他在南美飞行时的同事让·马凯涅替他解了围。那次,有两位女主人都极力邀请他在同一天赴宴,哪一位他都无法拒绝。到了那天晚上,他安排马凯涅坐在窗前,帮他做决定。马凯涅觉得坐第一辆车来的女主人更漂亮,于是让圣埃克苏佩里和她同去了,自己出门来客气地告诉后面的那位女主人,很遗憾她们的客人突然被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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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31 圣埃克苏佩里给西尔维娅·莱因哈特写信说,他在北非各地表演“橙子钢琴”,记忆中弹遍了所有琴键。他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与纪德和作家埃马纽埃尔·博韦约好定期下棋外,从他的记事簿上可以看到,他每天至少有一场午餐或晚餐约会——尽管他从来不是社交达人,现在也不是。正是通过这样的约会,他结识了邀请他登上“居里号”的“自由法国”船长皮埃尔·索纳维尔。在一场招待会上,索纳维尔带着威士忌躲进衣帽间,一位百无聊赖的绅士小心翼翼地上来搭话。尽管索纳维尔戴着戴高乐主义者的洛林十字架,但圣埃克苏佩里感觉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于是他朝人群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问道:“你觉得这有趣吗?外面有一辆吉普车,归我使用;需要我送你一程吗?”接着,他做了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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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33 圣埃克苏佩里很晚才回来。马克斯-波尔·富歇是一位编辑,在佩利西耶家暂住过,就在他隔壁的房间。富歇注意到,他进来时总是免不了撞倒什么东西,通常那时候富歇早就睡了。“圣埃克苏佩里需要一个能推动他的螺旋桨。”富歇总结道,任何在阿尔及尔度过这几个月悲惨时光的人,都会得出这样恰当的结论。他无法超越处境,也无法摆脱琐事。这个冬天,他的存在毫无崇高性可言,安泰乌斯厌恶这样的改变,年底他在一封苦涩的信中表达了政治见解:“凑近看,一切都是丑陋的……”11月初,分心与笨拙造成了痛苦的结果,圣埃克苏佩里的挣扎仿佛完美地戏剧化了。5日,遇上停电,他从佩利西耶家入口的楼梯上摔了下来。“我没看到六级大理石台阶,在有灯光的快乐日子里,它们是那么优雅。突然,我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但时间很短。我听到一声巨响。是我。”他这样向孔特描述当时的情况,九天后,他给孔特送去了背部的X光片。他惊慌失措地在楼梯间坐了五分钟。之后,他痛苦地按原定计划去参加晚宴。在场的人听到他刚刚摔到脊椎的消息,爆发出一阵笑声。咨询了医生佩利西耶后,第二天他还是赶去赴约,7日又去参加了苏联人在宫廷花园举行的盛大招待会。他痛苦极了。在一块草坪中央,他发现自己突然不能动了,只好祈祷有人能过来和他说话,否则他肯定会显得像个傻子。最后,他挪着小步,总算是体面地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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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35 这次不幸的遭遇影响了丹费尔-罗什洛街上佩利西耶家的气氛。圣埃克苏佩里坚信自己的脊椎断了。佩利西耶给他做了检查,知道他并没有骨折。他又向拍X光片的医生施压,要人家确认他自己的诊断。之后,他向主人宣战:11月、12月,纸条和信件像暴风雪一般飘飞出去,他说他多么痛苦,说佩利西耶多么不理解他。他抱怨医生缺乏同情心。他想要的无非是有人能够命令他卧床休息,当然他的需求不只是一个方面的,他还在寻求自1940年秋天以来他一直想得到的延期证明。佩利西耶没有,也不会给他开这份证明。圣埃克苏佩里由此得出结论:医生决然无情。过了五周后——因为那次意外,他当时还行动不便——他才愿意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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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37 我很清楚,你不是楼梯的发明者,不是停电的发明者,也没有让我不留神。我也很清楚,你的科学知识即使可以在很多情况下拯救我,也不能复原我的头发、我的牙齿,或我的青春。我不再责备你不是上帝。你是我的朋友,这已经足够了。你“当然”是对的,虽然这非常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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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39 他给B夫人写了一堆冗长而含糊的信,他说自己没有康复,还一度坦言秋天摔下楼梯的惊吓让他头脑更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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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41 然而,这并没有让他振奋起来。他一直酗酒,现在喝得更凶了,他想变得迟钝,感觉不到疼痛。胆囊炎仍然没有消停。圣诞节又让他想起了童年,不过这次带给他不同的思考:他谈到童年不是避难所,而是休憩之所。虽然并未说过,但他可能意识到他现在比父亲去世时大三岁。他给龚苏萝和B夫人写信,倾诉心中的绝望,希望她们两人,一个能同情他,另一个能理解他。阿尔及尔有很多消遣,却没有伟大的爱情。西尔维娅已经不再给他写信了,而寄信到法国又很困难。新年刚过,一张草草写就的便条就由降落伞送到了他家人那里,可是他没有收到回信。(儿子给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写道,他只希望可以再次坐在母亲身边,在火炉前促膝长谈。他会尽量少和母亲顶嘴,因为母亲对生活的看法最终都是正确的。)龚苏萝不常有消息来,一旦来了消息,就让他非常不安。夏天时,他发去电报说,他认为龚苏萝与德尼·德·鲁热蒙合住公寓的想法是不明智的;秋天,出版社的贝克尔写信通知圣埃克苏佩里,约定的定期支付款项一直由他妻子代收,还给了他一大沓账单。(圣埃克苏佩里的版税账户并不是空头账户,贝克尔可以把钱汇到北非,而且他在阿尔及尔时,10月份还通过这个账户领到了军队的工资。)他写信给龚苏萝,谈到他的痛苦,谈到他的存在毫无意义,还谈到他不变的爱。他迫切需要龚苏萝,请求龚苏萝能温柔地伴他到老。“照顾好自己,自己小心,保护好自己,晚上别出门,不要感冒,永远不要忘记我,为我祈祷。”他以这段话写完了一封沉痛心酸的信。他不会照顾自己,对严寒毫无准备,痛苦不堪。“冰冷的床很棒”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抱怨说,他穿着内衣睡觉,还套了两件睡衣和一件浴袍。不仅没有人照顾他,而且那个离开美国时希望尽可能为自己所爱之人受苦的圣埃克苏佩里,也无法假装有任何人听他调遣。他终于屈服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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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43 年底,法国几次试图救他。12月,法国空军司令勒内·布斯卡将军提议将圣埃克苏佩里派到法国驻美军事特派团的空军部。(但飞行员有自己的想法:在这项提议悬而未决之时,他写信给龚苏萝说,他希望返回美国,就邓恩和格雷8月对他的处罚决定提出上诉。)戴高乐认为这项提议“不合时宜”。大约在同一时间,一直以来与戴高乐关系密切的弗朗索瓦·达斯捷·德·拉·维热里将军提到他想派圣埃克苏佩里去英国工作;圣埃克苏佩里在幕后竭力促成这件事。布斯卡询问此事时,戴高乐的内阁部长告诉他,最终达斯捷没有把圣埃克苏佩里的事汇报给戴高乐将军,在他看来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改变上尉的后备军官身份。他说:“现在没有必要派这位军官去英国。”(很快,在北非的咖啡馆里,大家对戴高乐拒绝他的事议论纷纷。“就让他留在阿尔及尔吧,他只擅长纸牌戏法。”后来,这句话传到了圣埃克苏佩里耳朵里。)1月10日,他从一位朋友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连他的朋友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他火冒三丈。现在,他骂戴高乐骂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凶,一些朋友因此疏远他——其中就有纪德和克塞尔,他们厌倦了他的长篇大论。他无处可去,就迁怒于阿尔及尔:这座城市是“垃圾堆”“窝囊废”“人类渣滓”“坟墓”“人类沙漠”“发霉的乡下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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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45 让·热内开出的圣洁处方是,化痛苦为力量;而圣埃克苏佩里无事可做,没有一项可以投身的事业,他的痛苦也无用武之地。他想哭,真的哭了,他冷得发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诅咒佩利西耶家的小房间。周一,佩利西耶不合时宜地向他借《小王子》,他本打算把手上仅剩的这本《小王子》交给亚历山大·科达的一名业务代表,送到伦敦的制片人那里去。圣埃克苏佩里爆发了,他每隔十几分钟就大吼大叫一次。他再也画不出一幅像样的小王子。他想一把火烧掉《要塞》的手稿。他以一种毫无条理的风格写作。有人赞扬他单枪匹马挫败了戴高乐在美国的计划,虽然有些受宠若惊,他也欣然接受;至少那样他可以为自己是一种反基督者而骄傲——在安妮·林德伯格眼中,她丈夫在1941年也是一种反基督者。新年时,他胃疼,便想象自己得了胃癌。直到2月下旬化验结果无可辩驳地表明他没有患上胃癌,他才算松了一口气。佩利西耶也设法说服他,他觉得肠胃不适不是因为得了胃癌,而是因为服用了太多磺胺类药物,吃了太多辛辣食物。臆想症也有一个功用:圣埃克苏佩里假想出来的疾病让他有切实的理由做一位旁观者,无须顾及所有原则。他想进修道院,他想把时钟回拨几个世纪,他还想成为一名园丁。他权衡了入狱相较于死亡有何优点。(优点很少。)他不停地回想在利比亚的最后一个晚上和最后一个早晨、在圣拉斐尔湾的最后几秒,对那些时刻怀着渴望。1944年1月底,他参加了一场小型晚宴,迎接新到的驻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的英国代表(这个职位在当时和驻巴黎大使差不多)迪夫·库珀和他的妻子戴安娜女士。库珀家的夜晚以一杯科尼亚克白兰地愉快地结束了。圣埃克苏佩里拿着一副纸牌,完全迷住了外交官的妻子。他正洗着牌,突然停了下来。“今天早上,我去问卜。”他对聚在身边的客人们说,“显然,她没看清我制服上的徽章,把我当成了水手,因为她预言我将葬身在大海的波涛中。”整个屋子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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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49 1944年2月底,《生活》杂志年轻的摄影师兼记者约翰·菲利普斯抵达阿尔及尔。菲利普斯是一个不寻常的美国人,他出生在阿尔及利亚,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他仰慕圣埃克苏佩里已久,直接打来电话。“上校。”他在电话中说。“少校。”圣埃克苏佩里纠正了他。除此以外,年长的作家非常热情,他在佩利西耶的厨房里为客人准备了饮料。他往平底锅里倒入麝香葡萄酒和蒸馏酒,混在一起,用火柴点燃,制成美酒。在北非能买到的很多酒是难以下咽的;菲利普斯觉得东道主很有一套。圣埃克苏佩里不失时机地告诉战地记者,他是逝去时代唯一的幸存者:“我真的是最后一位幸存者,我向你保证,这种感觉很奇怪。”说着,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在客厅里,他讲述了美国人对他的严重不公。来访者问他是否在写作,他回答说,他无权写作,因为他现在没有参战。接着,他随口给菲利普斯提了一个建议:“我想写作,如果你能让我重新回到飞行中队,我就把所写的稿子都给你,让你出版。”美国记者完全有理由同情面前这位谢顶的传奇作家,答应全力帮他。几周后,他回到那不勒斯,见到了约翰·里根·麦克拉里上校。当时上校负责英国的摄影新闻和意大利的所有空军新闻。麦克拉里向地中海空军司令艾拉·埃克将军汇报了情况,寻求解决圣埃克苏佩里的问题。埃克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空军司令部的负责人,刚刚失去了一位杰出的美国飞行员。他没有马上作出决定,所以菲利普斯无功而返,回到了阿尔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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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51 他发现圣埃克苏佩里处于盛怒之中。菲利普斯不在的时候,圣埃克苏佩里原来在布雷斯特的教员利昂内尔-马克斯·沙桑上校接手指挥撒丁岛上维拉奇德罗的一个轰炸机中队。那年冬天,他虽然是航空部人事主任,却无力帮助他的学生(他倒是常常和圣埃克苏佩里下国际象棋)。在沙桑的努力下,圣埃克苏佩里被分配到了1/22中队,担任中型轰炸机B-26的副驾驶。在见到菲利普斯后的几周里,作家不再抱怨“愚蠢的美国人”,而是开始抱怨他的新任务。他解释说,他晕机,不可能做副驾驶。(毫无疑问,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回到原来的中队,尽管1/22中队非常欢迎他,他还是认为与轰炸工作相比,侦察工作更加崇高。)因为确信自己可以说服埃克,又或许是因为受到了诱惑——2/33中队从1月下旬起就驻扎在那不勒斯郊外的波米利亚诺——4月下旬,圣埃克苏佩里和菲利普斯飞回意大利。他把一大摞文稿和心爱的帕克钢笔塞进马克·克罗斯猪皮包,带去意大利。他还把墨水池托付给菲利普斯,免得丢失。(为了确保自己和手稿不会一同弄丢,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一般不和包搭乘同一架飞机。)就菲利普斯所知,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现在已经正式成为1/22中队的一员,因为他从4月1日起开始再次领取军队工资,这次意大利之行是擅离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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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53 到了那不勒斯,菲利普斯带圣埃克苏佩里回公寓,他们在那里偶遇了《生活》的副总编。菲利普斯介绍两人认识。“那位圣埃克苏佩里?”编辑问。他从菲利普斯口中得知,这位法国作家要给杂志投稿,非常惊讶。他解释道:“两年来,我们一直想让他给杂志写一篇文章,可他一直没写。”显然,这家杂志社没有给出合适的稿酬。几天后,在那不勒斯一家军人俱乐部的酒吧里,作家见到了麦克拉里上校。菲利普斯充当翻译,说起话来就像他是圣埃克苏佩里一样。不过,这位新朋友却丝毫不给他留情面,在整个交谈期间不停地告诫他要认真翻译。最后菲利普斯抗议说:“看,圣埃克斯,我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说得多么流利!”他当然翻译得很棒,麦克拉里上校觉得这个法国人在“极力推销”,而圣埃克苏佩里则低估了自己在场的力量。这次会面,他给美国上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见面之前,上校虽然做了功课,了解了他的情况,但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有菲利普斯帮他转达,圣埃克苏佩里表达了他一贯的所有论点,说起不能报效祖国,他感到深深地羞愧,还谈到他的书在月度图书俱乐部获得的荣誉。菲利普斯知道,两人的看法正渐趋一致;麦克拉里已经认为,任何想参战的人都应该获准去战斗。麦克拉里回忆道:“我被深深地吸引了,他很值得尊重,坦白地说,我也嫉妒这位年轻人,他做飞行员不是出于内疚,也不是为了冒险,而是出于一种使命感。”然而,他也要付出一点代价:他要为麦克拉里正在编的书写一篇关于盟军空军的文章。法国人同意了,他还是逃脱不了要做宣传,麦克拉里打电话给埃克汇报了这次会面。“这对空军来说可是一桩绝好的交易。”他向将军建议道。将军没有立即同意,但基本上已经着手重整装备和训练法国飞行员。他在3月的一份令人赞赏的备忘录中指出,他们“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割破德国人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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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55 4月23日,圣埃克苏佩里到波米利亚诺看望了2/33中队,当时中队正在利用其航空优势尝试拍摄维苏威火山爆发。那儿还有一位瑞士地质学家。在餐桌上,他和圣埃克苏佩里讨论了广泛的话题。法国人长篇大论地谈了分子物理学,对它的哲学意义尤为感兴趣;他还谈到一则惊人的消息,有人正在制造原子弹,并预言将在战争结束前完成部署。据和他同住的菲利普斯说,他在意大利其余的时间用于“看维苏威火山爆发,阅读卡夫卡,在国际象棋中获胜,在文字游戏中惨败”。和作家下国际象棋,对手必须特别有风度:没有人会忘记获胜时他那施虐狂式的得意。菲利普斯常常落败,圣埃克苏佩里会欢呼:“我要将你的军,我要将你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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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57 月底,圣埃克苏佩里回到阿尔及尔,前往另一个阵地游说。抵抗运动英雄亨利·弗勒奈任职于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他安排了一次午餐,打算把作家介绍给费尔南·格勒尼耶。格勒尼耶曾是一名共产党议员,刚刚成为临时政府航空委员会主席。(戴高乐现在是最高军事指挥官与法国民政当局领导人,他终于成功剥夺了吉罗的所有权力;在这个过程中,内阁也再次改组。)4月的最后几个下午,格勒尼耶、圣埃克苏佩里和弗勒奈的两位抵抗组织的朋友在阿尔及尔郊外弗勒奈的公寓里聚首。他们当即开始讨论地下运动组织,该组织实施抓捕、逼供等活动,还向成员灌输兄弟会思想,这样的战争经历是过去三年圣埃克苏佩里完全不曾有的。听了这些故事,他着迷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还流露出一丝艳羡。不久,气氛变得非常伤感;据弗勒奈说,圣埃克苏佩里是第一个落泪的人。五人围坐在桌旁,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随后又都悄悄地离开桌子,平复好情绪。其中一人回忆道:“‘啊,法国。’我们叹息道。她在那里,在我们中间,遭受外敌侵略,伤痕累累,国土染上了鲜血,人民深陷于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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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59 下午以不止一种方式施展魔力。不久之后,弗勒奈写信给格勒尼耶,提醒他午餐的事,又详细地说明了圣埃克苏佩里的困境。飞行员自然不满意他目前的任务,表示如果能够回到原来的中队他将“欣喜若狂”;他曾作为2/33中队的一员,在1940年的战斗中创下了辉煌的功绩。埃克将军将于本周会见布斯卡,并已公开表示,只要法国空军不反对,他会重新考虑圣埃克苏佩里的派驻。(麦克拉里早些时候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你赢了,我会办好这件事情。”埃克打电话告诉他。)对于他5月2日的那封信,弗勒奈觉得有必要在结尾加两份小小的免责声明。他明白,圣埃克苏佩里过去的一些行为招致了许多批评,但还是表示他本人可以为作家目前的飞行热忱作保——这意味着要冒风险去大费一番周折。此外,他补充说,这绝不是为朋友寻求优待。他只是希望一个有决心、有资格战斗的人能如愿获准参加战斗。圣埃克苏佩里的职业生涯又向前迈进了一步,但不是通过徇私照顾,而是因为情况特殊。5月12日,格勒尼耶批准了这一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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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61 四天后,圣埃克苏佩里和菲利普斯乘坐一架B-26到达撒丁岛西北海岸的阿尔盖罗,开香槟庆祝。在飞行员离开中队后的几个月里,法美合作的大部分难题都解决了,至少在军事层面上是这样。(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直到10月才得到承认,成为合法的法国政府,而华盛顿和前线的美国人则继续想办法解决盟友的政治纷争。)邓恩和格雷继续忙他们的工作了;卡尔·波利夫卡上校接替了埃利奥特·罗斯福,给2/33中队装备了崭新的P-38闪电战斗机。一夜之间,中队的士气提升了,用波利夫卡的话说,“圣埃克苏佩里的到来把2/33中队送上了云端”。中队接管了撒丁岛海岸上的一幢别墅,那里距离机场八英里。圣埃克苏佩里被安排住进了最好的房间。他的到来带来了明显的变化。据2/33中队的航空日志记录,第二天,这位任性的成员“让所有军官都染上了文字游戏的危险病毒,这种可怕的疾病很快席卷了整座别墅”。没过多久,他开始对大家讲唯心论。5月24日,他驾驶一架P-38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训练飞行。这是他近九个月以来第一次驾驶P-38。一位这段时间没见过他的飞行员注意到,他比1943年时动作慢多了,看起来很吃力。不管怎样,这位圣诞节时从阿尔及尔写信给妻子说自己已经一百岁的人,现在又说自己年轻了二十岁,头发又一根根地长出来了,散乱的白胡子一夜之间也脱落了。他也不再提癌症了,埃克帮的这个大忙奇迹般地治愈了他的所有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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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63 菲利普斯已经非常了解这位阿尔及尔表演者,他能在凌晨3点的街头用热烈的谈话吸引住朋友们;菲利普斯在2/33中队待了两周,观察和拍摄侦察机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执行任务。虽然很少有战友愿意承认,但那的确是一个令人痛心的景象。他穿戴飞行装备时脸色凝重,大声地呻吟;他需要别人帮忙系鞋带,他自己弯不下腰。因为块头大,他需要别人把他塞进驾驶舱,下飞机时再从驾驶舱里把他拽出来。坐在P-38驾驶舱里,他要消耗大量氧气;一些战友估计,他消耗的氧气是常人的两倍,体形大是一部分原因,他习惯在起飞前就打开氧气也是一部分原因。这位老兵以自己的方式承认,这项工作很艰难。“单是飞行、导航、无线电通信和侦察拍摄这些事情就够我忙的了,”他告诉2/33中队新任的作战员让·勒勒,“我不会浪费时间去防备德国佬。”坐在非增压舱里在高空飞行长达六小时,即便是二十三岁的年轻人,第二天也会一瘸一拐。圣埃克苏佩里只会感觉更糟,但他不敢向战友诉说这种痛苦。不管怎样,他还是受到大家喜爱。他是2/33中队的骄傲。虽然总有新的飞行员加入中队,但它在《空军飞行员》中获得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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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65 在阿尔盖罗,没有平民生活——正如一位飞行员所说,这些人生活在“无比偏僻荒凉之地”——但圣埃克苏佩里穿着他松垮的美国制军装,戴着褪色的法国空军帽,为能回到中队感到心满意足。他搜出那些令人着迷的西班牙内战故事;他讲述利比亚冒险,故事的每一分钟都是再创作的(他从来没有谈到危地马拉的坠机事故,因为从中提取不出多少诗意来);他用高超的魔术手法征服了美国飞行员。他坐在桌子首位,在一片混乱中讲着自己最喜欢的话题,讲得引人入胜。这一时期有两个问题困扰着他,一是妓院,他强烈主张应该关闭妓院,二是刑罚制度,他建议对其进行重大改革。他开心地分享了猎狮的方法:“带上一面筛子去沙漠,然后筛沙子,一会儿你就会筛出狮子来。”他津津乐道地分享了中队最喜欢的消遣之一——炸鱼。据说谁都不愿意让他放炸药,只让他用网捞炸上来的鱼。像1920年代在空中邮航一样,他又成了中队里的英国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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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67 2/33中队在阿尔盖罗的飞行任务是绘制法国南部地图,给盟军最终登陆使用。任务非常危险,却不用消耗很大体力。撒丁岛生活节奏不快,颇为悠闲。第一次执行任务期间,5月24日至6月6日,圣埃克苏佩里每天都坐在P-38驾驶舱内,要么执行联络任务,要么进行飞行训练。不过,这些飞行一般都不会超过两小时。这让他有充足的时间用他前一年发明的文字游戏,也就是臭名昭著的“六字母单词游戏”,来折磨菲利普斯。每个参与者都写下一个由六个字母组成的单词,第一个猜中对手单词的人获胜。玩法是这样的:按一定规律列出其他由六个字母组成的单词,说出所列单词中有多少字母与被猜单词字母位置相同。圣埃克苏佩里很擅长玩这个游戏,常常困住菲利普斯好几个小时,旁边还有观战的人。有一天,眼看菲利普斯就要获胜,房间里一片安静。他写下的词是“zigzag”。失败已不可避免,圣埃克苏佩里暴跳如雷:“天哪,菲利普斯,‘zigzag’不是法语单词!”又有一次,一位年轻中尉用“St-Cyr”这个词打败他时,他束手无策,只是气急败坏地叫嚷;还有一次,他被一个随机写了六个字母的对手逼得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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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69 圣埃克苏佩里曾在佩利西耶家给B夫人写信:“表演纸牌戏法时,我看起来很开心,但实际上纸牌戏法仅能娱乐他人,并不能让我高兴起来。”独自在家时,他心中永远只有孤独和绝望。他对这场“文明民族之间的战争”极度厌恶。在信里,他一再否认他不在意谣言中伤的说法。过去让他伤感的,如今让他痛苦;过去让他怀念的,如今让他思乡情切,他渴望在比朱比角或巴塔哥尼亚更遥远的世界里拥有一段时间、一处居所、一种精神。他在中队里非常孤独、孤单,并不是所有战友都会被他嬉笑玩乐的表象迷惑住。一名飞行员说:“圣埃克斯已经死了,他知道,但从未向任何人说起。”尽管如此,他还是善于制造,并慷慨地四处散播欢乐。他给纪德在阿尔及尔的女主人安妮·厄尔贡-德雅尔丹发了一封电报,说:“准备好蛋黄酱和调味汁。我从撒丁岛带了七只龙虾,一小时后到。”(这段时间,厄尔贡-德雅尔丹沦落到要用几克黄油或一瓶食用油来吸引这位名声显赫的房客大驾光临。)他顺道去了趟1/22中队,严格来说,他现在仍然是这个中队的成员;他定期飞往突尼斯。5月28日晚上,他为菲利普斯安排了一场盛大的烧烤宴会,显然他兴致很高。一群撒丁岛牧羊人为飞行中队和他们的美国同事烤了十只羊羔;这群法国人每天都吃撒丁岛的龙虾和午餐肉罐头,他们的胃已经开始反抗了,因此这顿大餐简直是天赐美味。在阿尔及尔,菲利普斯安排人给P-38那二百三十升的辅助油箱装满葡萄酒,晚上,他爬上别墅的屋顶,拍下了大家畅饮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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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71 第二天晚上是菲利普斯在撒丁岛的最后一晚,圣埃克苏佩里陪他回到房间。他终于要写当初承诺的文章了。菲利普斯看他坐在一把藤椅上,点燃一支香烟,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把书写本放在膝头写满了几页纸。[57]借1930年代以来他常用的意象,圣埃克苏佩里在《风沙星辰》所传达观点的基础上又提出了新的担忧。他现在声称自己创作《风沙星辰》“是要热情地告诉人们,他们都是同一个星球上的居民,同一艘船上的乘客”。技术进步已经使地球缩小成一个由人类构成的巨大有机体,然而正如他所认为的,这个生命实体至今仍然缺乏灵魂。这位世界上最伟大的卢德派飞行员既为技术进步而高兴,也感到绝望;他让美国读者感受到了像敌人一般在三万五千英尺的高空飞越祖国的惊心动魄,虽然1944年他还没有执行过任何飞行任务。改了两稿之后,他走到别墅的露台上呼吸新鲜空气;菲利普斯想象他凝视着清冷的夜空,心中满是热望,想看清楚法国的轮廓。菲利普斯和加瓦耶住一个房间,黎明时分,队长跟他打招呼,问道:“嗯,他写了文章,还是你们整晚都在下棋?”菲利普斯递给他圣埃克苏佩里写的六页纸,字迹不是很清晰。一直出类拔萃、精力充沛的队长大声说:“该死的圣埃克斯,有五个拼写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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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73 30日,菲利普斯走了,走之前他没忘记目睹圣埃克苏佩里的其他老把戏。虽然盟军在无线电通信中只使用英语,圣埃克苏佩里仍然一如既往地对英语提不起丝毫兴趣。[58]在早期的一次飞行中,因为通过对讲机接收到的信息难以辨认,控制塔的工作人员非常困惑,只好让防空炮台处于警戒状态。最后,一句非常清晰的法语“该死!”传来,控制塔的工作人员才宣布正在靠近的是“埃克斯少校”的飞机,不必惊慌,警戒这才解除。不过,他们读圣埃克苏佩里的名字时,发音也很别扭。(圣埃克苏佩里抱怨说,耳机除了给他造成偏头痛之外,没有别的作用。对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懂。)到了职业生涯的这个阶段,很难说他不会在驾驶舱里走神,也很难说他专业能力有限。加瓦耶的温和说法也许最接近真相。他在一个脆弱的时刻向佩利西耶承认,圣埃克苏佩里在空中并没有分心——事实上,他在空中总是一丝不苟——但在地面接收指令时分心了。直到最后一分钟,他都做好了放下起落架的准备。有一次,救护车赶到现场来接他,他一脸的不情愿。6月24日,他起飞升空做测试飞行,漫不经心地只启动了一台引擎。飞机的右螺旋桨在风中转个不停,欺骗了他,直到着陆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是靠单引擎飞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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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75 他不光是在空中飞行时出现过小失误。菲利普斯离开十天后,2/33中队的十三名飞行员参观了极度繁忙的控制室。这次参观中最激动人心的部分记录在中队的航空日志中:“圣埃克斯少校踩到了乱成一团的电线,扯下来六部电话机,简直是一场可怕的坠机事故,整个系统都停止运行了。”他终生保持着在空中写作的习惯。2/33中队的机械师定期从他的驾驶舱里清理出揉皱的纸团。在阿尔及尔,大家都知道他常常边剃胡须边看书,而现在他是边飞行边看书。7月6日,他准备驾P-38飞往突尼斯,却沉浸在一本侦探小说中无法自拔。在指挥调度室里等待起飞前的准备工作就绪时,他在读;到了机场,他还在读。最后,一辆吉普车把他拉走;到了机场跑道,他还在读。据中队的航空日志记录:“在机场,每个人都在等着他挤进驾驶舱,他在看书;他坐进P-38闪电战斗机驾驶舱,有人回去帮他取忘拿的包时,他仍然在看书;起飞前,他借口只剩下几页了,还是不愿放下书;起飞时,他干脆把书放在腿上。”在这次飞行,也可能是另外一次飞行中,他在突尼斯机场上空盘旋了近一个小时才降落。事后他说,若不是因为看完书,知道了小说中罪犯的身份,他就不可能头脑清醒地降落到跑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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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477 在这种情况下,每次这位名人战友飞行时,整个2/33中队都担惊受怕。副作战员雷蒙·迪里耶中尉解释说:“他有时非常愚笨[他的确做了一些傻事],但我们永远钦佩他,爱他,他就像我们的兄长。”6月6日,尽管有报道称马赛天气恶劣,圣埃克苏佩里少校还是试图执行飞行任务,但左引擎起火,他被迫返回。(据航空日志记载,飞机引擎罩破了一个洞,但飞行员没注意到,这倒是省得他担心了。)他回到基地时得知盟军已经成功登陆诺曼底,这真是大好消息,中队里有人已经在想是不是能回家过圣诞节了,但圣埃克苏佩里没有表现得特别开心,至少他没有写下来过。他仍然一心关注伴随和平而来的人性丑陋,而不是战争的结果。他不再像5月份那样,吹嘘自己是“所有战时飞行员的头领”,而是对未来和自己在其中的位置越来越悲观。他简单地总结了自己的担忧:在未来的世界里,每天可以生产五千架流水线钢琴,却无法培养出一位称职的钢琴家。一如既往,他表达了对现代世界的鄙视,在他笔下它不过是一个“蚁冢”。一天,菲利普斯偶遇圣埃克苏佩里,看见他趴在机场的地上,用一根稻草把一个群里的蚂蚁转移到另一个群里,观察它们混乱的样子。当然,对此菲利普斯并不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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