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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父亲的声音。因为脖子上还插着氧气管,我无法说话,但我很高兴能听见他说话。因为脸部受创的关系,我没有办法笑,但我的心在微笑。“我很快就会过去,”他答应我,“好好休息,两天以后我们就会到你那里。”后来父亲告诉我,贾维德医生也告诫他不可以哭,否则我们两人会更难过。医生希望我们能为彼此坚强。那通电话没有讲很久,因为我父母不希望我过度疲累。我的母亲则一直在电话那头帮我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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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相信,我的家人当时没办法陪在我身旁,是因为父亲没钱支付我的医疗费用。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人还在巴基斯坦。说不定,他正在卖我们家村里的那块土地,连带把我们的学校也脱手了。但我们那块地那么小,学校的建筑与我们家的房子又都是租来的,他怎么卖?说不定他正在想办法向有钱人借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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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通过了电话,我的父母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他们并没有实际听到我的声音,而且他们依旧与外界隔绝。去拜访他们的人总会带来前后矛盾的消息。其中一名来访者是少将古拉姆·卡玛,他是斯瓦特军事行动的领袖。“英国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他告诉父亲,“我们都很高兴听到我们的女儿活了下来。”他用“我们的”,因为我现在已被视为“巴基斯坦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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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少将告诉父亲,他们正在斯瓦特境内挨家挨户查访,同时也随时监测边境地区。他说,他们确知对我下手的那些人,来自一个由22人组成的塔利班团伙,而他们与在两个月前枪击扎西德·汗的是同一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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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什么话都没说,他被气坏了。长久以来,军方总是对外宣称明戈拉没有塔利班的踪影,他们已经把塔利班都清理光了。现在,这名少将却跟他说我们镇里有22名塔利班,而且存在时间至少在两个月以上。而且之前军方还说扎西德·汗是因为牵涉到家族间的纠纷才会被枪击,坚称不是塔利班下的手。可现在,他们又说我跟他一样,是被同一伙塔利班攻击。我父亲很想回他:“你们知道塔利班藏身在我们河谷中的消息已经两个月了,你们知道他们想杀了我女儿,而你们竟然没有阻止他们?”但他知道,这么说并不会对现状有任何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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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还告诉父亲,我恢复知觉的确是好消息,但是我的视力出了状况。父亲被弄糊涂了。为什么军方会得知他不知道的消息?他很担心我会因此而失明。他想象他亲爱的女儿,脸上光彩熠熠,却终身行走于黑暗中。女儿问他:“爸爸,这是哪里?”这个消息太可怕了,他没办法告诉我的母亲。尽管他通常守不住秘密,特别是对母亲。相反地,他告诉真主:“我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我愿意分一只眼睛给她。”但他又转而开始操心,他已经43岁了,他自己的眼力多半也没多好。那晚,他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他询问负责保卫我们家的少校能不能借他的手机致电朱奈德上校。“我听说马拉拉瞎了。”父亲绝望地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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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听人家胡说,”少校回答,“如果她能读写,怎么可能看不见?菲奥娜医生定时会跟我汇报她的病况,而马拉拉最初写的一张纸条上,问的就是你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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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伯明翰,我不但视力无碍,还要求他们给我一面镜子。“镜子。”我在粉红本子上这么写——我想看看自己的脸和头发。护士们拿给我一面白色的小镜子,我现在仍把它带在身旁。当我看见自己的脸时,难过得无法自已。我的长发,我过去会花上数不清的时间打点的长发,没了,头部的左半边更是光秃一片。“我现在是短发了。”我在本子里这样写。我原先以为是塔利班下的手,事实上帮我剃头的却是巴基斯坦那些不留情面的医生。我的脸部扭曲变形,就像有人从一边将它往下拉扯一样,而在我的左眼侧边,则留下了一条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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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样对我?”我这样写道,拼字依旧紊乱。我想知道是谁做的。“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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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写了“停止光线”,因为那些刺眼的光线会让我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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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遇到了一些事情。”菲奥娜医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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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弹了吗?我父亲中弹了吗?”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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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诉我,我在校车上被枪击。她说我的两位朋友也中了枪,但我记不得她们的名字。她解释子弹从我左眼伤疤处射入后,往下移动了约46厘米,停在我的左肩,它很有可能射穿我的眼珠或射进我的脑袋,我还能活着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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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任何反应,也许只是些微松了口气。“所以他们还是下手了。”我唯一的遗憾是,我没有机会在他们对我开枪之前,跟他们说上几句话。现在他们永远也听不到我当时想说的话了。我完全不想报仇,我对那名朝我开枪的人也没有想过报复——我只想回斯瓦特。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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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交谈之后,一连串画面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涌动,但我无法分辨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关于枪击案,我记忆中的情景与实际发生的情况差异巨大。在我的记忆中,我跟父亲、其他朋友,还有一名叫作古尔的女孩在另外一辆校车上。当时我们正准备回家,路上却忽然出现两名穿着黑衣的塔利班。其中一名拿枪对准了我的头,一小颗子弹从中射出,射进了我的体内。那个人也射伤了我的父亲。然后,一切归于黑暗,我躺在一副担架上,那里到处都是人,很多很多的男人,而我的双眼在四处寻找着我的父亲。后来,我总算看到他了,也试着要跟他说话,但我却讲不出话来。在其他梦境中,我身处许多地方:在伊斯兰堡的吉纳市场、在耆那集市,然后中弹。我甚至梦到那些医生也都是塔利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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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我变得越来越清醒,我希望知道更多的细节。来病房的人都不准携带手机,但菲奥娜医生总是随身带着她的iPhone,因为她是急诊医生。当她把电话放在一边时,我拿过来在Google上搜寻自己的名字。这个动作很艰难,因为我看东西是重影,导致我一直输入错误的字母。我还想检查我的电子信箱,但却怎么也记不起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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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苏醒后的第五天,我能开口说话了,但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别人的。当蕾哈娜来了以后,我们开始从伊斯兰教的观点讨论这次枪击事件。“他们朝我开枪。”我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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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没有错。”她回答,“很多穆斯林都无法相信一名穆斯林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她说,“举例来说,我的母亲就会说他们一定不是穆斯林。有些人会称自己为穆斯林,但他们的行为却不遵守伊斯兰教义。”我们聊到许多事情因各种不同的原因而发生,这样的情况就发生在我身上,以及受教育的权利不应只是男性拥有,女性也应当拥有,这才符合伊斯兰教义。我为我自己的权利发声,穆斯林女性理当拥有接受教育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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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现自己能再次说话了,我就用贾维德医生的手机跟父母通话。我担心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我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是有些怪怪的?”我问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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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他说,“你的声音听起来跟以前一样,而且会越来越好听。你那边都还好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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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我回答,“但我头痛得很厉害,几乎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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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真的很担心。我猜到头来,他的头会痛得比我还厉害。之后,每当我们通电话,父亲都会问:“你的头痛好些了吗?还是变得更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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