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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41 五岁时,他已能默记《论语》中的章节,也能默记《孟子》中的篇章。七岁时,他进了西式学校,整个中学阶段的成绩都名列前茅。十八岁时,他考进了军校,但不久因健康问题退了学。后来他到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二十二岁时拿到硕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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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46 1941年,父亲丘镇英和母亲梁若琳的结婚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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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48 母亲则没有父亲那么幸运,中学毕业后,就没有机会念下去了,只得在图书馆当职员。(她父亲梁伯聪,即我的外祖父,是受人钦敬的学者,以书画诗词著名,20世纪中国画坛的巨匠林风眠便是他的学生。)必须指出,母亲本应升读大学的时代是1930年的后期,那时中国乃至世界各地,女大学生寥寥可数。我不能肯定母亲对于上不到大学是感到失望,还是根本没想过。当时社会传统的想法是,不管对或不对,为了光耀门楣,女性都要为丈夫和儿子的成功做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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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50 在今天看来,这种做法非常不公平,而且和男女平等的概念相左。但那是不同的年代,母亲勇敢地完成了她的任务,令人难以置信地把一生都奉献给丈夫和儿女,为此我永远铭记于心,虽然我希望她能和我们一样,拥有学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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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52 父亲的学术生涯开始得不错,1944年三十出头,即在厦门大学出任讲师,教授历史和哲学。父亲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一介书生,他不懂做生意,缺乏生意头脑。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替联合国救济总署工作,由于办事清廉,得到政府颁发的不少养廉奖金。母亲用这些奖金买了土地、渔船及其他生财工具。我们全家去了香港后,这些东西就都放弃了。父亲以为我们很快便可以返回汕头,但是最终这些财产都没有办法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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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54 1949年我家到香港时,父亲和成千上万的难民一样,一职难求。包括他自己在内,一家七人需要生存(还有三名子女将要来临),此外还有一个名叫妹妮的收养的姐姐负责家事。母亲那边还有八位成员,她母亲、三位兄弟、三位姊妹和一位妹夫,要养活的人可真不少。一家之主必须负责全家的生活,这在传统上是无法逃避的责任,所以父亲要照顾的人很多,钱却很少。在困难面前无法回避,在中国,年幼的要尊敬年长的,年长的要照顾年幼的,而所谓年幼的可能是一大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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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56 这便是父亲刚到香港,落脚在元朗西面农村时所面对的景况。他把带来的大部分钱办了个农场,以为这样便可以养活大伙儿。虽然这个想法很好,奈何他是学者而非农夫,农场只办了两年便倒闭了,这意味着他从汕头带来的一生积蓄,差不多都付诸流水了。我们不得不把家当都拿到当铺押了,但仅仅得以应付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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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58 现在父亲可说是一文不名了,已无法支撑整个大家庭。一个舅舅回到内地,另外两个在香港找工作,外祖母及姨母都要搬走,以减轻经济上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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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60 经营农场失败后,我们家搬到元朗一处叫作李屋的地方。这个居所是和许多家庭合住的,没有电力供应,我们用油灯照明。家里也无自来水,我们只得到附近的山溪担水及洗澡。山溪的水位时高时低,寒冷时洗澡很不舒服,但没有法子。高或低,暖或冻,卫生总要先行,澡总是要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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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62 父亲在九龙和港岛找到一些教书的差事。那儿离家甚远,他每天很早便起来,先坐别人的脚踏车后座到巴士站,然后乘巴士再转渡轮,行程超过两小时。工作和通勤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父亲难以抽时间和我们在一起,有时甚至整天都看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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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64 很不幸,这便是父亲在香港的生活,虽是为人敬重的学者,但从未得到匹配的高薪职位。他不会说英语,因此不可能在和英国有关的学校找到教席,那里的薪水相对较高。他只能身兼数职,常常多至三份,可惜酬金是论钟点计的,都不算高。因此之故,他频频为工作奔波,留在家中陪伴母亲和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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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66 母亲也是由朝到晚地忙个不停,她早上五六点便开始工作。当供应足够时,准备馒头或粥,给我们做早饭。她照顾我们,保证我们吃得饱,穿得暖,催促我们准时上学,生病时安慰我们,并看着我们做作业。除此之外,她还要打扫庭院,缝纫衣服,时常忙到午夜才上床。有时更会熬通宵,以完成平时没空做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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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68 除此之外,她还靠替人缝补、刺绣或做其他针线活来帮补家计。她编织毛衣及其他东西,在枕头或床单上绣上花朵,然后拿到市场去兜售。她也制作塑料花,穿上珠子,再拿去卖。生活如此艰辛,可她从不叫苦,有尊严地熬过来了。然而,她的收入和父亲的加起来,钱还是不够用,全家依然过着饔飧不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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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70 母亲也养了些鸡,但并不足以成为营养的稳定来源。有时我们从附近教会拿到些食物,那里常常派送米、面粉和其他美国救济品。当教会没东西供应时,我们便找其他救济机构和慈善团体,但这些物资也不是常常有的,住在附近的穷人不少,人人都有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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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72 尽管如此,我们兄弟姐妹却努力生活,苦中作乐。客观来说,我们在贫穷中成长,但因没有更好的生活做比较,便不觉其中之苦。生活充满趣味,足以抗衡金钱上的匮乏。我们整天欢笑,一如其他小孩,到处寻乐子。除了穿上平价的鞋子和衣服,贫穷给我们最深的印象乃是没有东西吃,隐约的饥肠辘辘的感觉,有时或会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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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74 因此,我们常往屋外跑,往往是在附近的田地中寻寻觅觅。我家四周都是农地,收割后能吃的东西,如番薯之类会遗留下,我们便把它们捡起来。我们也翻找附近的稻田,有时会看见荸荠,那是美味的零食。我们也捉田鸡,那很好玩,煮得好时还很美味,尤其是大只的,田鸡也可以用来喂鸡。在稻田出没的水蛭最危险,有时会吸附在手脚上。蛇也是很可怕的,要尽量避开,因为不一定知道它有没有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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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76 我的正规教育是从五岁开始的。首先,每个打算上学的孩子要先通过测验。测验的一部分是数学,这是我一生中第一场数学考试。题目中有一道要求从1数到50,然后把数字按顺序写在纸上。我从父亲那儿看过,以为中国人的书写习惯是从右到左的;但是我并不知道,书写数字乃是按西方的习惯,是由左向右的。因此,当我用自创的方法书写13时,它就成了31,其他两位数除11、22、33、44外,通通都倒过来了,结果考试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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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78 这次错误的后果很严重。高分的小孩会被分派到正式的公立学校,而我却被分派到乡村小学,那是给水平较差的小孩念的。人们对这类学校没什么指望,学校的水平也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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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80 但这还不算倒霉。不久之后,我们搬家,新邻居都是农民,他们利用牛粪制造肥料,周围整天都是牛粪的味道。当风沿着“正确”的方向吹时,干粪粒有时会飘进屋里,我们称之为“牛屎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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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82 更要命的是,现在我要多走一点路,才能到达那乡村小学。对一个五岁的小不点儿来说,三公里多的路程算是不短的距离。我独个儿上学,夏天炎热,母亲给我雨伞挡日光。我矮小的个儿,顶着半圆形的盖儿,人人都叫我“冬菇”。我不喜欢这花名,但没法子改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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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84 有时,在上学或回家的途中,“冬菇”会在外祖母的家中歇上一会。外祖母让他第二天来吃午饭,他便幻想到时会有什么美食。但事实上,每次都离想象很远,只不过是一小碗拌了点豉油的饭。你可以想象我们当时是何等贫穷,一小碗饭已经很隆重了,难怪家中的孩子都惦记着食物。我们都渴望过新年,因为可以吃得好一些。事实上,每个节日都值得期待,可以尝到一两口鸡肉或猪肉,或一块饼,比平时的主食白饭和清水般的汤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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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86 我个子既小,身子又单薄,简直像个垃圾堆里的小矮子。绝大多数一同上学的孩子,个头都比我大和强壮,脾气也暴躁。他们动不动就打架,有次还说是我引起的。那次闹得特别厉害,有人还伤得很严重。老师时常站在这些孩子的一方责备我。我忧心忡忡,不知会如何受罚。有一天终于病了,父亲决定让我留在家中休养(今天看来,这种病情或与压力或焦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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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6688 幸好不久,我们就搬了家。1954年底,父亲决定搬到沙田去,那是香港靠北的小乡村。崇基书院刚刚搬到沙田,父亲将在那里担任讲师,教授经济、历史、地理等不同的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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