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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玩球时,我只好在校园内四处闲荡。学校在小山上,有次我还看见了人骨的残骸。那是因为学校本来就建在坟地上,土层风化时骨骼就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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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唯一的厕所,要步行六七分钟才到。有些大人躲在那里吸鸦片烟,差不多每次上厕所都会碰到这些人。当时我们很聪明,把杨万里的田园诗改为:有条老嘢想升仙,下有屎渠绕粪田。成日挂住食鸦片,被警追到岸旁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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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期快完结时,成瑶碰见我正和同学田汉放学后在铁轨上走,便问这个学期过得如何。我腼腆不敢回答,因为成绩在水平之下,但田汉说我的表现非常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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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好?”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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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考第三十六名!”我朋友夸道。他自己在四十多人中名列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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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年级,我的成绩渐见进步,到了五年级就更好了,年级第二,父亲非常高兴。我的数学很好,虽然那个水平的数学不算什么。五年级开始有英文课,在此之前,我未听或讲过一个英文单词。这时,一件和英文有关的事发生了,它对我一生都有影响。当时香港是归英国管治的,学校的经费有一半来自政府。学生都要向政府注册,那些表格都是英文的。由于不懂英文,老师会替我们填写表格。我的姓用普通话念是Chiu,这是父亲一直用的写法。但老师用了粤语来填写我的姓,于是我变成姓Yau。(无论Chiu或Yau,都是孔子的名。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是多产的作家和思想家,强调只有努力学习才能获得真知。父亲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便教授孔子的道理,因此我们和孔子除了姓名雷同外,也受到他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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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我两个小孩的姓都用Chiu,以继承家族的传统。不过那时候,父亲根本不在意我在小学用Yau作姓氏。我当时还是小孩子,也没有理会。我从不知道这英文姓氏会这样重要,没有人会猜到我最后会立足于美国,并以Yau姓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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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级时我没怎么学英语,到了六年级,我和其他同学却因一次意外,引发了学习英语的需要。当时来了个姓马的新老师,他刚从香港大学毕业。他宣布,在班上大家只能说英语,这么一说,把我们都惊呆了,我们对英语所知实在有限。在开始的两星期中,没有人知道老师在说什么。“你明白吗?”他用英语发问,重复而又凶巴巴地问。很少人知道他在问什么。对一些学生来说是大灾难,因为马老师很严格,会毫不犹疑地给予差评。有些人忍无可忍,有一天带了刀子回校。放学后,当马老师走向巴士站时围上去,狠狠地打了他一顿,由此可见同学的野蛮。经此可怕的事故,马老师终于改变了他的教育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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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时的大事,乃是升中学的公开考试。所有小学生都要参加考试,以决定他们进哪一所中学。故此升学考试变得非常重要,况且在香港,中学和高校是连在一起的。为升学考试做准备,变成了六年级学年前半部唯一的大事,至少大家都认为如此。老师把我班四十五人,分成七个学习小组。我在前一年考第二,因此被选为其中一个学习小组的组长。当然,我自己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根本没资格去督促那些不时颇为顽劣的同学的学业,我也不觉得有责任去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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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第一天“没有墙的学校”(全靠学生自主分组学习),我和同学一起如常上学。但我们不知要做什么,没有书本,也没有公共图书馆可供我们坐下来学习。因为感到无事可做,两名组员先走了,留下的四人跟着我。我们不知道如何运用这时光,只好在沙田到处走。最后,竟然当了一小段时间的青少年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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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的活动时而平和,但有时就难说了。我们在市场闲逛,机会来时即顺手牵羊偷些东西。有时会和其他“童党”碰头,那就不一定和和气气了。有一次,我们在铁轨附近碰到一群坏小子,说着粗话,怒气冲冲地向我们冲过来,同伴都吓呆了。估量过形势后,我决定出击。我拿起铁轨上的一大堆石头,不断地向他们掷去。很惊奇地,把他们都吓跑了。同伴都认为我够勇武,是个出色的领袖。我并不为那一刻感到特别威风,但认识到自己虽个子小、气力弱,却拥有对着一帮(和我们差不了多少的)歹徒站起来的勇气。这种精神的力量,在将来碰到困难时会显露出来。即如在学术特别是数学上,所用的武器不再是棍子或石头,而是更微妙曲折的手段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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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个顽劣小六生,有时会和别人大打出手,但更多的是做些顽皮事,例如玩弹珠,在沙滩上玩耍,上山捕鸟捉蛇,等等。如此这般,无所事事过了半年,我们在学业上毫无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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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日子里,我早上七时半离家,下午五时回来,就像平时上学一般。父母和兄弟姊妹都对这些课外行为一无所知。可是不用太久,清算的日子便来临了。到了春天,我们要参加期中考试,我的组员差不多全都不及格。在学年完结前,政府公布考试的结果,并将及格的名单刊登在报纸上。那天下午,我正和附近的孩子玩得兴高采烈,三姊来了。她神情凝重地说:“父亲要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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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看见父亲。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只因报纸上找不到我的名字。他说:“你完了!”情况是再清楚不过了。可幸还有一点儿希望,我发现报纸的次页有我的名字,那是后备位之类的东西。学生考不到官立的中学,但仍然可以考取私立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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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父亲已准备重重地罚我一顿,但从这里看到希望,他松了一口气。他过去教授诗词和历史时所花的努力,毕竟没有白费。所幸的是,他很熟悉培正中学,有人说这是香港最好的中学。培正的校长敬重父亲,曾打算聘用他,他跟学校的秘书长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我不知这些关系如何发挥作用,但无论如何,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学校让我参加入学考试。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我非常用心地备考。幸好,这个机会并未白费。我通过了入学考试,进入了培正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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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好的是,学费会由政府全资支付,不然的话,我们或会负担不起。唯一的问题是,经济资助一般在学年结束时才发放,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在学期初便交学费。因此,每年我都会问校长,是否可以收到政府的资助后才交学费。年年如此问,可说颇难为情,但最后都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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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入读培正这样一流的学校可说是幸运。比我早十届的毕业生崔琦,1998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学校约有七位校友,包括在下,是美国国家科学院的院士。萧荫堂,我哈佛的同事,知名数学家,也是培正出色的校友。我的同班同学郑绍远曾任香港中文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的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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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培正的实力,我入读后也脱胎换骨了。这是命运,如果不是荒废了半年的学业,升学考试的成绩必然不俗,那我就会入读比不上培正的官校。我的兄长成煜便是如此,他是好学生,没有把六年级的日子懒懒闲闲地浪费掉。我只能说,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是如何地幸运,故此下定决心来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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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培正六年,度过了初中和高中的日子。班上虽然以中文授课,但除了地理和中国文学、历史外,大部分书籍都是英文的。唯一不用中文授课的科目是英文课。英文课的作业自然都是英文的,所以到了毕业时,大家对英文已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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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正的数学老师尤其突出,绝大部分的水平奇高,我对数学的兴趣愈来愈浓了。物理学的老师则平平,我没有成为物理学家,这或是一个原因。化学老师也十分出色,可惜这门科目吸引不了我。开始时对数学并不特别钟爱,但时间花得愈多,我的兴趣就愈浓厚。父亲全心全意地支持我的学业,身为哲学家的他,每每用抽象的眼光看世界。无论在数学或哲学上,逻辑都处于中心的位置,父亲欣赏数学,这便是其中一个原因。我对数学的兴趣日浓,他十分高兴。事实上,他常常鼓励子女寻找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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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正的同学在聊天中常常会提到萧荫堂,他比我大六岁,在校时早已成为传奇人物。大家对他的数学能力啧啧称奇,他在公开考试中的等级和分数之高,皆是前所未有的。多年后我在美国和他打过交道,我们的关系有时有点紧张,但当时并不如此。生活很简单,人际关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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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9年创立的培正中学位于何文田,那是九龙西面的一个小区,现在已十足城市化了。在那儿上学不算麻烦,而且谢天谢地,没有人再叫我“冬菇”了。我每天早上七时十五分走路到火车站,和几个同学一起乘车,十五分钟后便到了九龙,再从车站步行十五分钟便到达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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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正是由浸信会创办和管理的,校长林子丰在教会中很有名望。学校八时半开始上课,通常早上上几节课,中午午饭,下午又上几节课,三时十五分便放学了。火车三时半准时开,所以我们要跑得很快,不然就赶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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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时,我对学校重视学术的气氛有点手足无措,它和以前沙田的旧学校不同,那时同学多是乡下小孩,对读书漫不经心。现在的学校比较高级。我穿着陈旧衣服,带了母亲准备的饭菜当作午餐,而非在附近的食肆吃,这些都曾遭到同学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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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老师中也有不喜欢我的,只因我在课堂上喜欢说话。学校分四个学期,每个学期结束时学生都要把老师的评语给家长看,然后签名确认。“多言多动”是我第一个学期的评语,第二个学期差不多,到了第三个学期,变成了“略有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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