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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最后503天 第二十章 1月里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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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过去了，尼古拉努力跟进时事，再次开始阅读英国的《泰晤士报》和法国的《辩论时报》，而亚历山德拉则阅读英国的《每日画报》。[484]他的随从们继续讲述进城时的所见所闻。与国内的每个地方一样，托博尔斯克到处是交谈和谣言，人们对人民委员会有自己的看法。但他们能获得的准确信息并不多。二月革命以来，苏维埃仍然掌握在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的手中。虽然俄国的工业城市正纷纷汇入布尔什维克的政治洪流，但托博尔斯克却和从前处于临时政府管控之下一样。虽然克伦斯基已经失去权力，但他任命的人还在行使权力。特别是潘克拉托夫和科贝林斯基，他们并没有被人取代的危险。人民委员会在彼得格勒有太多的紧急事务需要处理，还无暇顾及托博尔斯克这样一座安静的偏远城镇。只要罗曼诺夫一家受到严密控制，且没有逃脱的危险，布尔什维克领导层就没有必要更换看守他们的人员。尼古拉一生中头一次不再是俄国政府的关注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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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说1917年11月31日布尔什维克与德国人签订了停战条约时，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绝想不到这样的噩梦。当敌人占领了我们大片土地时，那些人怎么敢在没有征求人民意见的情况下，就与敌人签订和平条约？”[485]他很少会在写给自己看的东西里使用这样过于激动的言语。也许他希望有一天人们会读到他写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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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委员会决心结束在东线的战斗，并着手遣散旧俄军。老兵是最早收到文件要返回家园的，但“自由之家”分遣队的人员数量无法减少。替代退伍军人的往往都是更年轻、更不耐烦的士兵，镇上的革命武装分子发现他们更容易操控。[486]要让他们守纪律就更难了。罗曼诺夫一家在花园里堆了一座雪山，警卫把它推倒了，理由是有人可能会从街上向他们开枪——士兵会因此受到指责。[487]潘克拉托夫和科贝林斯基永远不认为服从是理所当然的：它总是需要通过协商来获得。像在沙皇村时那样，尼古拉试图亲近部队。他特别喜欢并很享受与图尔少尉、格里希琴科中士交谈。他还和一些士兵下棋。分遣队的人员渐渐变化，即将离去的士兵会爬上楼，亲吻他的手道别。[488]但是分别让他感到不安。他问接下来谁来守卫他们，分遣队中没有人可以回答他。[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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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博尔斯克分遣队的人对继续守卫罗曼诺夫一家感到不满，不断地问他们为什么要按命令留在团里。与此同时，其他军人从德国和奥地利前线抵达这里，在街上游荡，很快便聚集了两千人。他们出了名地不守纪律。许多居民一看到军大衣就吓坏了，负责“自由之家”安全工作的当局也愤怒了，因为这些军人叫嚷着要闹出流血事件。自从由沙皇村搬到这里以后，罗曼诺夫一家的人身安全第一次受到如此严峻的考验。人们给尼古拉寄来威胁信，潘克拉托夫和他的助手们截获并烧毁了这些信。寄给公主们的一些情色信件也被他们烧毁了。当随从抱怨他们受到严格监禁时，有人便向他们指出，只有“出于特殊目的的隔离”才能保护他们免受可能的暴力袭击。潘克拉托夫用明确的语言对博特金医生说明了这点，并要求他为了全家人好向尼古拉强调这一点。[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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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诺夫一家在无数大大小小的方面都已经注意到，他们不再能享受特权待遇。尼古拉收到了一张写着他的全名和地址的配给卡，并注意到他的社会身份为“前皇帝”。即使是他，也必须凭这种卡购买面粉、食用油、盐、蜡烛、糖、肥皂、去壳燕麦和带壳燕麦等物资。持卡人可以在官方开办的城镇商店或自营合作社购买。[4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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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看到，自从他被推翻以来，每座城市都在发生持续的骚乱，感到很震惊。但在托博尔斯克，市民从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威胁，科贝林斯基说的可能是对的，许多人其实很高兴看到皇室，但不敢在公共场合表现出这一点。[492]事实上，很多人在去教堂的路上看到他们都很高兴，有些居民甚至送来自己家做的美味佳肴，以表达他们的美好祝愿。在1917年的最后几个月里，“自由之家”从不缺各种款待。[493]但即使在托博尔斯克，气氛仍日益紧张，特别是在士兵和曾经的士兵中间。尼古拉焦虑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虽然他鄙视民主制度和民主程序，但现在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在期待已久的立宪会议上，这令他自己也很惊讶。他经常问潘克拉托夫，立宪会议何时在彼得格勒召开。不幸的是，潘克拉托夫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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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诺夫一家收发的信件在送达之前一直要接受审查，而他们则用自己的办法保护信件中的秘密内容。亚历山德拉有时会用教会斯拉夫语写信给沙皇村一名叫茹克的前卫生员，让安娜·维鲁波娃送信。[495]她还让西德尼·吉布斯和女仆安娜·乌特金娜去邮局送信。[496]阿纳斯塔西娅让她的朋友叶卡捷琳娜·兹博罗夫斯卡娅写信给罗曼诺夫家的仆人安娜·杰米多娃，因为杰米多娃受的审查不那么严格。阿纳斯塔西娅还避开潘克拉托夫，把自己的一些信件悄悄送走。[497]她并不试图向外界隐藏罗曼诺夫一家被监禁的地方——早些时候，她甚至写信给兹博罗夫斯卡娅，落款地址为总督官邸，信中指出他们住的房间，还附上一张从马路上拍摄的官邸的照片。[498]她已经尽力说明采取救援实际需要掌握哪些情况——罗曼诺夫一家没有放弃任何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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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克拉托夫想办法平息了分遣队制造的麻烦，尼古拉很欣赏他的处理方式。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潘克拉托夫和科贝林斯基都为纪律和秩序松懈感到不安。士兵经常抱怨食堂烹饪标准不一。他们注意到罗曼诺夫一家用餐后盘子里经常剩着肉。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尼古拉什卡”——他们对皇帝的称呼——可以被如此纵容。他们对自己不得不睡在地上而尼古拉却睡在舒适的床上表示抗议。他们的薪水也比来托博尔斯克之前低，这也令他们不满。当1917年8月给他们的财务担保在十月革命中化为乌有时，他们威胁要出去抢劫当地的商店。科贝林斯基谨慎地给他们增加了工资并改善了伙食。[499]虽然这让局势平息了一段时间，但怨恨很快又出现了。一些士兵为了取乐，在罗曼诺夫家女孩们玩的秋千上刻上了猥亵的话。[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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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分遣队中的政治激进情绪在不断增长，一直活跃的社会革命党人受到了挑战，挑战来自一个名为皮萨列夫斯基的资深政治流亡者，此人编辑了社会民主党报纸《工人真理报》，他还是托博尔斯克苏维埃的主席。科贝林斯基没有意识到布尔什维克与孟什维克的分裂对托博尔斯克来说没有太大意义，错误地指责皮萨列夫斯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布尔什维克。皮萨列夫斯基相信罗曼诺夫一家正试图逃脱。这一地区政局动荡不安，在鄂木斯克，布尔什维克领导的西西伯利亚地区苏维埃执行委员会一再要求将沙皇一家投入监狱。托博尔斯克尚未受到苏维埃专权的影响，仍保有临时政府任命的省长。皮萨列夫斯基即使不是布尔什维克，也同情人民委员会，并且力主发挥“苏维埃的力量”。听说沙皇已在前一天晚上逃脱后，他立即前往“自由之家”要求面见沙皇。这纯粹是幻想。正如潘克拉托夫所坚称的，身在托博尔斯克的所有罗曼诺夫家的人当天早上都去了教堂。[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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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皮萨列夫斯基拒绝放弃。虽然他承认罗曼诺夫一家仍然待在这里，但他认定，潘克拉托夫不值得信任。在一次关于分遣队的讲话中，他谴责潘克拉托夫是一名“反革命者”。[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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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4日，也就是俄国旧历的元旦，奥尔加和塔季扬娜发烧了。医生怀疑她们患上了风疹。罗曼诺夫家把两名女孩留在家里，其余人去天使报喜教堂做弥撒。尽管她们二十四小时后感觉好了一些，第二天还是确诊患了风疹。阿列克谢在1月16日也感染了，二十四小时后玛丽亚也感染了。但尼古拉对孩子们的病情比较冷静。他更加为之震惊的是，第二步枪团的士兵行为越来越粗鲁。相较之下，第四团显得文明可亲。[503]第二步枪团的士兵要求每天喝伏特加，还要求加薪，当局因而担心他们以后可能会不服从命令。当局随后承诺将他们每月的工资增加到四百卢布。[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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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彼得格勒的消息称，人民委员会于1月19日突然关闭了立宪会议。选举如期于11月举行，但结果令布尔什维克和左派社会革命党联盟大为失望，他们得到的选票不超过四分之一。社会革命党赢得了最多的席位。布尔什维克指出，候选人名单是在左派社会革命党发生组织分裂前制定的。这意味着社会革命党人在大会中获得的代表数比应得的要多。还有一个原因是，在结束投票前，人民委员会关于和平与土地的法令尚未产生全面影响。尽管如此，这次选举是在成年人普选制基础上举行的自由竞选，而且是在苏维埃官员的监督下进行的。当立宪会议于1月18日召开会议时，社会革命党领袖维克托·切尔诺夫声称他们有权组建政府，并组织了公众示威。第二天，人民委员会下令终止程序。这是由喀琅施塔得海军基地的水兵促成的，他们的无政府主义领导人阿纳托利·热列兹尼亚科夫粗暴地宣布：“警卫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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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缺乏抵抗的部队和武器，切尔诺夫和其他社会革命党领导人撤离到了伏尔加地区的萨马拉，并建立了一个替代政府，称为“立宪会议议员委员会”（科穆奇）。在成立了政府并组建了自己的人民军后，他们的目的是夺取人民委员会的权力并重新获得当选议员代表的权利。他们的势力从萨马拉延伸到伏尔加地区其他城市。切尔诺夫在实现自己进军首都的计划之前便赶走了布尔什维克。1918年的头几个月里，他们对“苏维埃政权”构成了主要威胁，这些社会主义者挑战了十月革命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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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潘克拉托夫认识到的那样，这一系列的事件完全降低了他在托博尔斯克“自由之家”的地位。他同意在立宪会议在首都召开之前担任政委。但人民委员会驱散了大会并废除了与临时政府有关的所有机构。潘克拉托夫是由克伦斯基任命的，所以他总结说，自己的职责和作用已经结束了。[505]当托博尔斯克大会代表从彼得格勒回来时，他的想法得到了证实。警卫分遣队内部已经开始选举新的指挥官和新的士兵委员会。首都的苏维埃当局也使出了刺激手段。他们一直不满意托博尔斯克，因为它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布尔什维克的城镇。这就是他们授权鄂木斯克的西西伯利亚地区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去监督局势的原因。鄂木斯克开始正式负责苏维埃组织层级内的整个地区，而人民委员会则要求它管控该镇，尤其是“自由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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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革命形势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简单完成的。分遣队中有的分队很希望看到潘克拉托夫转身离去的背影，而其他人则希望说服他留下来。然而，尖锐的争论只增加了潘克拉托夫的决心。他相信，是时候离开了。[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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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于1918年1月24日向士兵委员会递交辞呈，称他知道自己留下来会带来更多麻烦。潘克拉托夫在官方宣誓陈述书中说明了理由，委员会主席基列耶夫同意了。[507]潘克拉托夫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屈服于当局的专制意愿。如果沙皇一家发生任何不幸，他想证明那不是他的错。他辞职后便立刻去与尼古拉道别。[508]他和尼古拉都知道，对罗曼诺夫一家来说这个结果是无益的。尼古拉用英语秘密写信告诉母亲：“监视我们的人终于被士兵带走了。如今我们身边只有亲爱的上校［科贝林斯基］。他不读我们的信件，也不读我们从你那里收到的信件；他总是亲自把信送来，在人前假装一切都按常规进行。”[509]这封信里的英语表达得并不十分清楚，也许是要保证如果信碰巧被布尔什维克拦截了，里面的内容不会被他们看懂。可能尼古拉也想为后代留下合适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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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又发生了变化，士兵委员会耀武扬威地命令索菲娅·布克斯赫韦登搬出科尔尼洛夫的宅邸。[510]布克斯赫韦登不受军队欢迎。最初她因患阑尾炎而没有跟罗曼诺夫一家来到托博尔斯克。手术后，她独自一人乘坐火车前来，火车上满是不守规矩的士兵，其中一些人在她车厢外的走廊上徘徊，大喊“资产阶级必死！”。1918年1月5日，当她出现在托博尔斯克时，值班的警卫不让她进去。显然，军人们不喜欢她华丽的服装，尤其是她的灰色大衣。[511]她别无选择，只能和母亲的朋友马瑟小姐住在一起。[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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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委员会也毫不迟延地命令潘克拉托夫和尼科尔斯基搬出科尔尼洛夫的宅邸。[513]他们两人被这种强制命令搞糊涂了。塔季扬娜·博特金娜无意中听到尼科尔斯基说：“我们从未想过我们会在你之前离开。”尼科尔斯基拿着一只小手提箱，戴着一顶“夸张的毛茸茸的黑色高帽，这顶帽子让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强盗”。他心情很不好。当被问到他和潘克拉托夫要去哪里时，他回答说：“我们不知道。我们会去找个角落待着，平复我们怨愤的心情！”[514]潘克拉托夫和尼科尔斯基在托博尔斯克待了一个月，于1918年3月抵达赤塔。[515]罗曼诺夫一家勇敢地面对当下的局势。他们愉快地看到，托博尔斯克冬季的光线比沙皇村要好，阿列克谢则在雪地上搭了隧道，在里面爬来爬去。[516]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抱着乐观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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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8日，帕维尔·马特维耶夫少尉和士兵委员会领导人，第一步枪团的军士基列耶夫，决定由警卫分遣队来掌控局势。基列耶夫把自己的床搬进了“自由之家”，并在会议室舒服地安了家。这令罗曼诺夫一家感到不安和屈辱。罗圈腿司炉格奥尔基——大家都叫他若尔日克——咒骂了一通基列耶夫，威胁要把他和他的床扔到街上去。然而，真正的权力还是掌握在士兵手中。对他们来说，基列耶夫违背了时代的民主精神。如果说邻近的驻军态度就很粗暴，那么他又会有何不同呢？[517]他们将他和马特维耶夫调换了一下，马特维耶夫住在马路对面科尔尼洛夫的宅邸里，并竖起了一块牌子：“帕维尔·马特维耶维奇·马特维耶夫同志的驻所”。有人一定告诉他，他把“住所”这个词拼错了。很快他又竖起了一块言辞温和的牌子，只写着“公民P.M.马特维耶夫”。后来，他晋升了，他买了地球仪和书，请了当地老师来给自己上课。[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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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卫分遣队希望获得莫斯科的指示，并发电报请求莫斯科派遣一位布尔什维克政委。与此同时，他们还进一步限制了罗曼诺夫一家自由外出活动的权利。士兵们很快就厌倦了执行命令，罗曼诺夫一家正式获许可以每周两次不受军事监视外出活动两小时。[519]但同时，他们不能去教堂，他们也不能再步行前往天使报喜教堂。[520]罗曼诺夫一家知道他们的监禁条件可能会逐步恶化，全家人心里都充满了与日俱增的危险感。[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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