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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41 我不知道。我认识他时,他一直在很认真地服药,尽管他很喜欢美食,但因为生病,还是在饮食方面非常注意。罗贝托在最后的时间里最享受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再伴随一段愉快的谈话。我们会一起去买计划好的菜,比如走到某家特定的肉店,因为我俩都喜欢那家的肉。他会请我为他准备他最喜欢的菜肴,尽管他平时也不算是个讲究的人,可以用米饭和速溶蔬菜汤度日。他既朴素又骄奢,两种特质同时体现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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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43 所以一切都是从《荒野侦探》开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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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45 我想想,实际上在我看来,一切都是从《遥远的星辰》开始的,那是分水岭,因为它代表了某种文学类型崭露头角。从那本小说开始,罗贝托似乎开启了人生的第二阶段。我想,他一直对自己作为作家的价值是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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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47 得了埃拉尔德小说奖以后,他有什么反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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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49 他很激动。“那是为数不多的公平的奖项之一。”他这么跟我说。他对于得奖是有一定渴望的,所以对他来说,让我知道埃拉尔德小说奖是公平的很重要。他很高兴,钱正好也派上了用场。罗贝托知道如何用自己的方式维持名望,这并不代表他不享受名望。如果一个人要出书,那他一定还是希望他的书能被广泛阅读。我坚信每一个出版自己作品的作家都希望能有机会占据畅销书榜首的位置,就算只有一个星期也好。波拉尼奥在这方面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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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51 关于他的病,他不想做移植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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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53 其实,在我记忆里,他没有说过不想接受移植这种话。这点,卡罗利娜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确实也没想过,他会拒绝手术。还有个说法就是他一直否认自己的病,我也不太同意。我认为罗贝托没有否认自己的病,只是在否认他患病的严重性。他会时不时地去做检查,却不按照固定周期去,尽管他在服药,也是按照自己所理解的方式照顾自己。他还是想逃避这个话题,想要尽可能地推迟手术时间。他知道唯一的治疗方法是肝脏移植,他在瓦尔德希伯隆医院的主治医生(维克托·巴尔加斯·布拉斯科)常常提起这一点。因为你无法亲眼瞧见病灶,你就会迷信地想:“我没看到,它就没发生。”总有些人不去看医生,因为他们认为只要去看医生他们总会发现你有什么问题。我自己也是这样。我很不愿意看医生,所以在这方面我很理解罗贝托,但我也不断地提醒他该做什么检查了。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他的病也没发生什么大动静……一直到他终于在移植名单上签字。他等移植手术等了一年半,直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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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55 他的母亲有没有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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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57 他母亲很担心他,也很害怕。你没办法告诉罗贝托他该做什么。坚持要和他谈论那些他不想涉及的话题,就意味着你要接受之后他对你的疏远。他并不傻。接受移植手术是个很艰难的决定,也是他个人的决定。你的脑袋里总有很多很多事情。你需要某个人去死,这样你才能活,你认为你已经尽了全力,然而现在一切都完了。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罗贝托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医生,让他们操纵他的身体,为他做出决定。我想这也是个为难的问题,一切都让他感到恐惧。最后,他终于还是接受了自己病重的事实,排在了移植名单上。等待接受移植也非常折磨人,他排在大概30的位置,然后慢慢往前倒数。圣周时,他排到第四位,罗贝托说:“估计他们很快会给我打电话,圣周总是有很多事故。”他死时已经排在名单上的第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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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59 他最后的日子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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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61 他6月28日从塞维利亚回来。我去机场接他。周日下午我去巴塞罗那接我女儿,她和她爸爸在一起。6月30日周一的早晨,罗贝托给我打电话说他很不舒服,咳血了。两个月前,他也有类似的症状,当时他不想好好解决,之后就这么过去了,我们有时都会这样。我立马去找他,因为他有食管静脉曲张,我知道这可能会致命。罗贝托持续咳嗽,还有点便秘、发热,这对他的静脉曲张很不利,你也知道,高温会导致全身肿胀……我去了布拉内斯,之前,我一直在和卡罗利娜忙一些手续。那一天,他正好写完了《无法忍受的高乔人》,本想把它交给出版社的。我跟他说:“我们可以在巴塞罗那把它打印出来,我们先出发去医院。”我当时只想把他送去医院。但是他说没关系。他的脸色很难看,很显然他睡得不好,几乎没睡。前一天,他和儿子劳塔罗在一起,并且给儿子做了些通心粉,然后早晨把他送回他母亲家里,因为罗贝托知道自己得去巴塞罗那一趟。罗贝托想先去交《无法忍受的高乔人》,然后再去医院。我到了布拉内斯,看到他的状态后,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但我也拿他没办法。我们去了巴塞罗那,我去买了些东西,然后到了我家,把《无法忍受的高乔人》打印出来,我把磁盘拿出来还给他,他让我自己保留着。所以这张磁盘现在还在我手里。之后我们去了出版社,我把他放在那里,他待了两个小时左右,与此同时,我去医院替他拿之前检查的报告,因为他不想再去医院了。我一度想让他下车,然后开车走,因为他这种态度让我很生气,但我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结束之后,我们回了布拉内斯。我们在一个我俩都很喜欢的高速公路服务区停了一会儿,吃了土豆鸡蛋饼,然后继续开去他家。送到后,我准备离开,我不得不回巴塞罗那照看我的女儿,但那会儿我确实很犹豫要不要回家,我还是很担心罗贝托。我打电话给一个朋友让她去照顾我女儿,这时候,罗贝托走到阳台跟我说:“卡门,你到家后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我手机话费没余额了。”我跟自己说:“我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他甚至连电话都没法打。”那时候,已经夜里11点了,我们俩都很累。大约凌晨两点半,他叫醒了我,跟我说他想吃饭。确实,下午以后他就没吃过东西,导致他低血糖。我坚持要带他去医院,因为我怀疑他可能把血咽进了肚子里,但是他坚持要做饭。刚吃第一口,他就吐了很多血出来。到这时,他才同意去医院。去医院前,他还给自己放了音乐,《巨人的战斗》(3),甚至洗了个澡,我想他可能觉得做这些都能帮助他和病魔斗争,尽管事实完全相反。《巨人的战斗》是他经常听的歌曲,也是他生命中听的最后一首歌。他洗澡的同时我收了两三件东西,然后催他快一点……有一刻,我是想叫救护车的,但我了解罗贝托,知道这肯定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只好自己开车带他过去。我依然记得空旷的马路上跑着的我那辆小车,好像在和迎面吹来的大风斗争一样。最后我们凌晨四点半到了医院。停了车,我们朝急诊室的方向走去,那是个上坡路,他突然停下看着我:平静、镇定、优雅。他拉住我的手问我:“你还好吗?”我们等医生的时候,我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而他呢,则坐在椅子上讲着他一贯不会忘的烂笑话。他又把在塞维利亚说的那个出名的笑话给我重复了一遍(4)。我想那是他用来摆脱自己处境的一种方式,而我已经崩溃了,虽然我极力想要掩饰自己不表现出来。我们在急诊室待了好几个小时。我陪他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他需要被转到重症监护室,但是那儿的床位不够了。罗贝托也不想去那儿。他说他想待在急诊室里,当时有个医生,我现在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我也不确定现在是否还能认出她来,她很照顾我们,对罗贝托和我都很好。当时罗贝托的主治医生维克托·巴尔加斯不在巴塞罗那。那天晚上,罗贝托问那位医生:“大夫,我不会离开这儿,对吗?”医生说:“不,不,您得离开这儿。”罗贝托确实不想去重症监护室,最重要的原因是那里不允许家人的陪同。我们在急诊的时候,我能整晚地陪着他,然后卡罗利娜也会替换我来陪他。他的情况很差,但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表现得很难为情。他不想要护士碰他,也不希望任何陌生人靠他太近。当他全身淹没在针管和检测仪探头之下时,我想,他肯定是快走了。他们把他带去重症监护室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把眼镜递给我,现在回头想想,那是他决定向死亡投降了。只有在那个时候,而不是像很多人说的之前的某个时刻,他才看到死亡真的降临到他头上了。罗贝托总是拿命做赌注。他当然知道自己会死,但他也知道自己可以活着。他有孩子,孩子对他最重要,他欠孩子很多。你也不能说他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所以写了《2666》,以给孩子一定的经济保障。这不是真的。那本书就是他打算要写的,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会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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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63 事实上,《2666》并不是他写的最后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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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65 我也这么说来着。你很难将罗贝托的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活拆分开来。正如布鲁诺·蒙塔内所说,他是一个“作品-人”。《2666》至今尚未完结的部分就是“罪行”那一章节,罗贝托先写了“阿琴波尔迪”。他在2003年的2月写下了这本小说的最后一个字。之后就一直在努力生活和做其他事情。“罪行”里的主题可能对他来说太过了点。那是项很艰苦的工作。“我没办法再写‘罪行’了。”他说。他想保留点体力坚持到移植手术。那段时间,他又开始忙着弄《无法忍受的高乔人》。他写了两个新故事,取名叫“无法忍受的高乔人”和“老鼠警察”。他之所以编凑这本书是因为他希望给术后的生活一些经济保障。他说:“这本书能让我之后有空把《2666》写完、修改好。”而且他也不需要花费大把经历在它的写作上。他甚至可以两天都不开电脑。人们都说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还在写着很棒的文学故事,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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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67 罗贝托去世后,您就退居幕后了,您觉得这是他所期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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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69 就目前来说,我还没想过他期待我怎么做。我只是在做我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情。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仍然是他的孩子们。他的孩子还不大,尤其女儿更是年幼,他们必须得到照顾。给他制造麻烦肯定是不对的。我和罗贝托彼此之间唯一的承诺就是友谊和尊重。这是我曾经想要的,也是我以后一直想要留存的。我自认为算是他的爱人,他有一次也告诉我,我是他一生最后的爱。就是这样的,我觉得这样挺好,但是没人能预见他死后会有怎样的影响。在我看来,罗贝托死后的名望是个自成一体的贪婪的存在,可能会吞噬一切。罗贝托已经尽可能地安排身后的事情了,毕竟那个时候我们都认为他会顺利接受移植手术,然后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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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71 我了解有关友谊和尊重的事,我也知道您应该会感到很愤怒。面对各种不友好的评论,您却在任何场合下都没有表达您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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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73 我想想啊。在一场战斗中总有很多的阶段。当你的亲人离世时,肯定会有人说这是假的,还有人会愤怒,会将很多事情混淆起来。当然也包括责怪这个阶段。我自己也为很多事情感到自责。自从在医院开始的那一刻……谈论过去的事情多么容易啊。但是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对我来说很艰难。对所有爱罗贝托的人来说,从那一刻开始,很多事情就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他的母亲、妹妹、卡罗利娜、布鲁诺都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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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75 罗贝托去世后,您第一个寻求的是谁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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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77 我的一个朋友。玛丽亚·萨落梅从房间里走出来,对我说:“卡门,一切都结束了……”我跑出了医院,痛哭流涕,我感觉眼泪都快流干了。我不停地哭泣流泪。直到他死后的第二天下午,我才回过神来。那是6月15日,我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从他家出来后,我踏上了和罗贝托常常一起走的那条路,就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围绕着我的空虚和恐惧。我在火车上又流下了眼泪,然后对自己说:“罗贝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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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79 (1) “我觉得自己像是你的一个角色:失落,溃败,不了了之。”德斯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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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81 (2) 西班牙作家赫苏斯·费雷罗生于1952年,他在博客里写道:“一天下午在潘普洛纳,罗贝托告诉我:‘我正在写一本小说,准备取名为:索诺拉的声音,你喜欢这个书名吗?’ 我跟他说挺好的,我很喜欢。听上去像是一团嘈杂的混乱,迷失在荒漠中的感觉。有一种有毒的、可怕的疯狂。响尾蛇、冒烟的枪、俄罗斯轮盘赌、墨西哥轮盘赌。泛红的黎明、繁星点点的夜晚,用那种毁灭性的美丽击垮你。还有石块。我想那本小说就是之后的《荒野侦探》。那些饥渴到快被燃烧的侦探们,穿越欧洲和非洲,实现了兰波和罗素的宿命。那些顽强而疯狂的侦探,寻找着失踪的女诗人:原始的母亲、原始的爱人、在荒漠中拯救你生命的人,因为救你而死去。一天下午在潘普洛纳,罗贝托告诉我:‘我正在写一部可能会让我自杀的小说。’不过,他最后逃过了这一劫,也逃过了其他的作品可能带来的劫难。我为他举杯,在这个冬天的夜晚,在这个真实疼痛的夜晚,因为他已经不在了。然而,他会在,他永远都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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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83 (3) 这是已故的安东尼奥·维加为那扎·波普乐队所写的歌曲。我们特别确定的是波拉尼奥都不知道这首歌的来源,这也许是他和墨西哥的另一种冥冥中的联系。亚历杭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所执导《爱情是狗娘》改变了过去十年的墨西哥电影,1999年底,这首1987年创作的歌曲《巨人的战斗》成了这部电影的配乐,而这部电影也让包括盖尔·加西亚·贝纳尔在内的一众演员变成了国际巨星。而巧合的是,盖尔也是被提名最多的适合扮演电影版《荒野侦探》中的主角阿图罗·贝拉诺的人选,虽然这个改编计划最终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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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4685 (4) 这个玩笑是这样的。有个伙计在酒吧走近一个女孩儿:“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我叫努莉娅。”“努莉娅,你想跟我上床吗?”女孩儿回答:“我原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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