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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27 如果说从前并不知道,那么在巴黎的短短一年半时间里,玻利瓦尔真的懂得了女人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多么重要,又是多么微不足道。在余生中,他会不可抗拒地受到她们的吸引,但他也会发现她们出奇地容易得到,也容易抛弃。一旦厌倦,他就会离开,对男人的圈子表现出更多兴趣。然而,他又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没有女人的陪伴就活不下去。正如历史学家希尔·福托尔(Gil Fortoul)在谈到玻利瓦尔对女人不加节制的欲望时所说的:“总而言之,可以说他从未独身过。”[36]也可以说,他再也不想娶妻了。很久以后,玻利瓦尔承认:“我非常爱我的妻子,在她死后,我发誓再不结婚。如你所见,我信守了诺言。”[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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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29 巴黎教会了他如何从性爱中获得抚慰。许多年后,在革命的战场上,玻利瓦尔将和手下士兵一起重温那段醉人的巴黎时光。他的一位将军曼努埃尔·罗埃尔加斯·德·塞尔维耶斯(Manuel Roergas de Serviez)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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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31 他由衷热爱享乐,尤其是肉体上的享乐,听解放者一一列举在法国结识的所有美人,不得不承认他的记忆力的确很好,细致入微的叙述令人惊叹不已。他会背诵布吕内的双关语,唱当时流行的所有歌曲,还会为自己过去的轻率行为大吼大叫,取笑自己的天真。[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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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35 玻利瓦尔可能是在范妮·杜·维拉尔家里遇见亚历山大·冯·洪堡男爵的,因为据说这位伟大的自然科学家经常光顾她的沙龙。[39]但引见他的也有可能是随同洪堡来到巴黎的卡洛斯·蒙图法尔。[40]蒙图法尔是一位来自基多的植物学家,也是玻利瓦尔在巴黎时的拉美青年小圈子中的一员。他陪同洪堡和艾梅·邦普朗踏上了著名的“新大陆”探险的最后一程。1799年至1804年间,洪堡和邦普朗进行了一次意义非凡的远行,穿越整个拉丁美洲,从亚马孙盆地到钦博拉索山巅,沿途记录观察结果并采集动植物标本。洪堡后来用30卷的篇幅描述了这次旅行,它改变了西方科学,奠定了现代地理学的基础。不过在发表研究成果的过程中,英气逼人的洪堡在社交圈里也备受追捧,会见了许多同时代的杰出人物。1804年8月,他几乎直接从杰斐逊的白宫来到巴黎。[41]他曾为总统购买路易斯安那出谋划策,与他商讨刘易斯和克拉克远征[42]事宜,还让总统肖像画家查尔斯·威尔逊·皮尔(Charles Willson Peale)为自己画了像。[43]与洪堡在华盛顿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夜之后,麦迪逊夫人写道:“我们最近在一位迷人的普鲁士男爵的陪伴下享受了盛情款待……所有的女人都说自己爱上他了。”[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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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37 由此看来,洪堡在巴黎的沙龙里受到追捧并得到范妮·杜·维拉尔的青睐也就不足为奇了。甚至可能是玻利瓦尔把范妮介绍给他的。不管怎样,玻利瓦尔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拜访洪堡,因为他了解到男爵在访问加拉加斯期间,不仅见过玻利瓦尔的姐姐,[45]还见了帕拉西奥斯家的人,甚至住在他的亲家德尔·托罗家。[46]在交谈中,玻利瓦尔还发现洪堡非常尊敬的那位渊博的学者安杜哈尔神父,曾经在他小时候教过他的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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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39 总之,洪堡位于圣日耳曼郊区大街上的雅致公寓里多了玻利瓦尔这位常客。[47]来自欧洲各地的访客都聚在这里参观男爵非凡的藏品——6万件来自赤道附近美洲的植物标本。[48]洪堡用他那古怪混杂的语言(部分西班牙语,部分英语,部分法语)[49]赞美了南美洲的自然美景、人民及其前景。邦普朗也表示目睹了惊人丰富的自然资源。玻利瓦尔被迷住了。洪堡和邦普朗或许不完全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认真程度,[50]但他们不会怀疑他的活力和热情。他们成了亲密的朋友。[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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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41 有一次,三人讨论起殖民地政治,玻利瓦尔热情洋溢地表示要建立一个自由的大陆,摆脱西班牙王权的枷锁。他问洪堡是否认为美洲具备自治的能力。这位科学家大胆表示,殖民地可能确实已经准备好迎接自由,但他旋即又补充说,他想不出有谁能领导他们赢得自由。邦普朗对问题实质有着更精辟的见解,他回应道:革命自会造就领袖。[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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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43 彼时彼刻的玻利瓦尔是否想过自己会是那个领导者,我们不得而知。他才21岁,是尚待破茧的蛹。但巴黎之行期间,一种政治观念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一个人可以改变历史进程。没有比拿破仑更好的例子了。况且,南美洲是一片充满种种可能性的土地,告诉玻利瓦尔这些的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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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45 然而那年晚些时候,拿破仑在巴黎圣母院加冕称帝,这动摇了玻利瓦尔对他的仰慕。尚不清楚玻利瓦尔是否现场目睹了1804年12月2日的加冕礼,见证了胜利的游行、华丽的马车、貂皮长袍以及崇拜者的欢呼。西蒙·罗德里格斯回忆道:“那一天是法国人欢天喜地的大日子,我和玻利瓦尔却决定留在酒店。”[53]据罗德里格斯说,两人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在整个巴黎一片欢腾之际,执意对庆典充耳不闻。美国海军军官海勒姆·波尔丁(Hiram Paulding)证实了这一说法,他是在20年后访问秘鲁时听玻利瓦尔亲口讲述的。[54]但无论如何,玻利瓦尔的副官丹尼尔·奥利里(Daniel O’Leary)用激烈而明确的措辞记录了解放者对加冕典礼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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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47 他自立为皇帝,从那天起,我就视他为一个虚伪的暴君,是对自由的侮辱,是文明进步的障碍……这一悲哀的情景在我那热爱自由与荣耀的灵魂中激起了何等的义愤!从那以后,我再不能容忍拿破仑,他的荣耀似乎来自地狱。法国也让我诧异:一个伟大的共和国,到处都是战利品和纪念碑,炫耀着自己的军队和制度,却把自由之帽抛在一边,戴上了皇冠。[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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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49 当拿破仑从教皇庇护七世手中接过皇冠,戴在自己头上时,不只玻利瓦尔一人认为拿破仑做得太过分。为拿破仑创作《英雄交响曲》的贝多芬决定拿掉献词中皇帝的名字。威廉·华兹华斯称加冕礼是“全人类悲哀的倒退”。[56]然而在玻利瓦尔的余生中,他对拿破仑的态度始终是矛盾的,他的感情在崇拜与厌恶之间摇摆不定。他日后对他的一位传记作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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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51 我认为拿破仑戴在头顶的皇冠是一件可悲的、过时的遗物。对我来说,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的举世赞誉,在于他个人能够激发出的关注。我承认,这一切只让我想到自己国家遭受的奴役,想到解放它的人将获得的荣耀。但我从未想过我会成为那样的人。[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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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53 到1804年底,玻利瓦尔对皇帝的厌恶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的神经由于太多个深夜的纵情声色而高度紧张,以至于他在一次宴会上大发脾气。出席那场宴会的有许多尊贵客人,其中包括参议员、授勋士兵和几位著名神父。他对拿破仑放声大骂,激起了公愤,争论很快演变为骂战。他指责拿破仑是自由的叛徒。他批判在座的神职人员盲目支持拿破仑。晚会狼狈收场,宾客不欢而散。[58]次日早上,他觉得有必要写封信给马里亚诺·德·特里斯坦上校;上校当时就在现场,后来建议玻利瓦尔最好离开这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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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55 上校,我认识您已有6年,6年来,我一直把您当作真正的朋友来爱戴,对您高尚的品格和诚实的见解怀有最深切的敬意。害您在我席上目睹了不光彩的场面,我的歉意溢于言表。这都缘于几位偏执教士的狂热……还有他们为波拿巴辩护的呼声!和您一样,我钦佩他作为军人的天赋。但是,人们怎么会看不到他一心只追求个人权力呢?他正在变成一个暴君……把国家的命运托付给某一人,这明智吗?我不是政治家,不能在议会前进行辩论;我不是军队统帅,不期望能鼓舞任何军队的信心;我也不是智者,无法冷静而耐心地分析复杂事实……我是个无名小卒,只是个有钱人,等闲之辈,波拿巴匕首上的一块石头……但我很好奇:这个共和国是会允许一个外国人公开谈论它的统治者,还是会因为他的自由言论而驱逐他出境?[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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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57 他身体状况欠佳。[60]放荡不羁的生活终于拖垮了他。他在巴黎的赌桌上输了一大笔钱,[61]不得不向范妮借钱,他不愿再经历第二次这样的屈辱了。他又玩了一次,还了债,然后发誓永不再赌。但是,随着欧洲逐渐进入冬季,严寒彻骨,他变得非常虚弱,看起来病恹恹的。西蒙·罗德里格斯眼看着以前的学生从身体到精神都濒临崩溃,提出趁春暖花开时做一次短途旅行。在温暖的天气里信步漫游法国和意大利,无疑是让一个疲惫的年轻人恢复精力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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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61 那时,玻利瓦尔的老师——性情古怪、四处游荡的罗德里格斯——离开委内瑞拉已经6年多了。他在瓜尔—埃斯帕尼亚谋反期间逃亡,[62]在牙买加找到了安全的避难所。他更名为塞缪尔·罗宾逊后,在一所学校教了一段时间书,并学习了英语和印刷术。此后不久,他现身巴尔的摩,在那里生活了近3年,为一家印刷厂工作。罗德里格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谋生,他先后做过老师、小农场农民、房地产经理、肥皂制造商、烛台制造商、火药商人、记者、作家,办过孤儿院和养老院,倡导过卖淫改革和前卫教育理念。但他始终是在旅行,在启蒙思想的指导下学习和生活;在启蒙运动中,文学可以跨越国界。“我不想像树一样在一个地方扎根,”他写道,“而是宁愿像风,像水,像太阳,像所有那些永远运动不息的事物。”[63]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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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63 1799年,他前往法国巴约讷(Bayonne),在那里教授西班牙语、法语和英语,并与流亡的墨西哥神父弗雷·塞尔万多·特蕾莎·德·米耶尔(Fray Servando Teresa de Mier)一起,开始筹划在巴黎建立一所语言学校。到1801年,这个梦想实现了。鉴于法国与西班牙新近结成联盟,他和米耶尔在巴黎教授当时颇为流行的西班牙语,颇见成效。但罗德里格斯的流浪精神让他很快渴望再度上路。1804年,当玻利瓦尔在巴黎与他见面时,罗德里格斯刚从维也纳回来。这又是一次意义非凡的旅行,他在维也纳一位著名奥地利化学家[64]的实验室里短暂工作了一段时间。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原本的规划,转而帮助曾经的学生恢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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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65 1805年4月,玻利瓦尔、罗德里格斯和费尔南多·德尔·托罗踏上赴意大利的疗养之旅。他们乘坐公共马车抵达里昂,休息了几天,随后把行李先行寄往目的地,自己则像卢梭那样徒步旅行,每天走上一小段。每年这个时候,法国的乡村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紫藤花、罂粟花和鸢尾花竞相绽放,柳树和白杨萌发新绿。玻利瓦尔一向热爱大自然,很享受在开阔的道路上旅行。渐渐地,新鲜的空气和适度的运动帮他找回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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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67 他们翻越了萨瓦山(Savoy Alps),在莱斯沙米特山谷(valley of Les Charmettes)短暂逗留。据说,卢梭曾在这里度过了几年的快乐时光,就住在他众所周知的情人和“妈妈”瓦朗夫人家里。当他们探访卢梭的藏身之处时,罗德里格斯津津乐道这位他心目中的英雄的曲折人生。他们从那里出发前往意大利,逐渐意识到凯旋门和纪念碑(甚至包括一座高耸的金字塔)都是为拿破仑在意大利的加冕所做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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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69 这三个人成了其乐融融的旅伴。33岁的罗德里格斯年纪最长,他快活、质朴、无拘无束,永远扮演着老师和煽动者的角色。费尔南多·德尔·托罗是贵族也是士兵,他父亲是德尔·托罗侯爵;洪堡在加拉加斯时就住在这位尊贵的曼图亚诺家里。但同时费尔南多也同样嗜赌成性,追求享乐。[65]玻利瓦尔是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他躁动而情绪化,已有过不少生活阅历,却仍对一切充满好奇。不难想象他们沿着泥泞的道路前行,一路高歌,一路高谈阔论——老师大谈特谈他的哲学,士兵追忆他的丰功伟绩,未来的解放者惊叹于周围正在上演的历史。刚入境意大利,他们就一头扎进对意大利语的学习中,乐此不疲地阅读薄伽丘、彼特拉克和但丁的作品,玻利瓦尔从中学到了许多有用的格言。不过,他们也没有落下任何旅行者都会做的事——在露天市场买水果,在沿途的小旅店歇脚,躲避雨中疾驰而过的马车溅起的泥汤,在咖啡馆里谈天说地,在喧闹的路边小餐馆里研究路线。那时很少有南美人到乡间旅行,想必他们古怪的举止和口音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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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71 5月26日,他们在米兰见证拿破仑戴上历史悠久的伦巴第王冠,据说王冠上有耶稣受难时留下的一颗钉子。“上帝将它赐予我,”拿破仑将它戴在自己头上时宣布,“谁敢碰它一根手指,谁就会倒大霉。”当时在场的还有范妮、她年迈的丈夫,以及她年轻的情人欧仁·德·博阿尔内,似乎整个欧洲此刻都在为一个人的胜利而欢欣鼓舞。[67]几天后,在蒙泰基亚罗(Montechiaro)的战场上,玻利瓦尔有机会目睹重回朴素着装的拿破仑检阅手下部队。而且,据玻利瓦尔说,拿破仑从宝座上回望,用他的小望远镜对准站在远处山丘上的那几位南美旅行者。[68]“说不定他会把我们当成密探。”[69]玻利瓦尔的一个同伴说。于是敬畏化作了恐惧,他们决定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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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73 米兰狂热的庆祝活动持续了好几天。6月8日,拿破仑任命他的继子,24岁的欧仁·德·博阿尔内,为新意大利王国的总督。[70]玻利瓦尔和友人旁观了这一切。范妮和欧仁是情人,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她也喜欢挑起约瑟芬皇后的儿子和玻利瓦尔之间的竞争。几年后,她在一封信中提到,她和玻利瓦尔在意大利见过面,至于是在大型聚会上还是单独会面,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论在哪种场合,这都将是一次尴尬的邂逅:玻利瓦尔早已决意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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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17575 庆祝活动结束后不久,玻利瓦尔一行就动身上路。他们向罗马进发,一路上随性地在维罗纳、威尼斯、费拉拉、博洛尼亚、帕多瓦、佛罗伦萨和佩鲁贾做了停留。据说佛罗伦萨的艺术和历史让玻利瓦尔欣喜;威尼斯让他失望,因为他觉得不够宏伟;但永恒之城罗马给了他深刻的启迪,点燃了他事业的火种。[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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