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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索阿特吉、索夫莱特和几位更重要的上校热烈拥护这项提议,其他人则费了一番功夫才被说服。但是,当大家表示一致同意后,派斯改了主意,开始拖延时间。他坚持表示他的部下想留在大平原上,靠近熟悉的环境,他们不想到遥远的地方作战,也不想让自己的马匹走山路涉险。他找各种借口,搪塞一番,然后完全拒绝了玻利瓦尔的计划。当玻利瓦尔要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提供军队和马匹时,派斯派遣了一小队骑兵,又派出了200匹“骨瘦如柴、满身疥癣的母马”。[128]解放者怒不可遏,但一个简单的事实摆在面前:他需要派斯。最终,他找到了让“阿普雷雄狮”配合计划的方法。派斯将率领他的骑兵前往库库塔,那里很容易从大平原进入,他们负责在那里阻止西班牙人向西移动。在东部,贝穆德斯和马里尼奥将继续向加拉加斯施压,不时进攻莫里略驻扎的卡拉沃索。副总统塞亚将负责所有其他事务,包括继续寻求海外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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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6日,玻利瓦尔开始向山区进发。就在这一天,大雨倾盆。[129]士兵们没有被告知行军方向。这首先是为了保证行动完全保密,但同样重要的是,玻利瓦尔担心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正向危机四伏的目的地推进,他们就会逃跑。[130]直到开入瓜斯杜阿利托(Guasdualito)时,部队才终于得知行动意图,安戈斯图拉政府也是如此。玻利瓦尔的精锐部队有2100人,包括4个步兵营和3个骑兵中队,随行的还有医务人员、后备军、妇女、儿童和一群牲畜。他们现在正准备完成军事史上最了不起的壮举之一。[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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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4日,玻利瓦尔的部队渡过阿劳卡河,进入卡萨纳雷。[132]那里暴雨滂沱,稀树草原淹没在洪水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漂流的动物。[133]他的士兵们用牛皮做船来运输军火,尽可能保持其干燥。他们满脚粘着泥巴行军,或者在齐腰深的水中跋涉,或者在洪水涨过头顶时游泳。如果拖家带口,他们就用破旧的毯子保护妇女免受寒冷和潮湿的侵袭;如果没有家属,他们就用毯子保护枪支和弹药。他们浑身湿透,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穿越一片前所未见的地形。骑在马背上的人不比地面上的人好多少。马的蹄子在泥潭和沼泽里泡软了,走起来一瘸一拐。骑手的脚疼痛肿胀得变形,用不了马镫。[134]饶是如此,部队还是继续前进,走了一个多月,[135]每当看见漂浮在广阔内陆水道上的树木,就以为看到了前方干燥土地的征兆。孱弱的人很快就病了,壮实的人伤痕累累,不幸的人任凭小小的食人鱼摆布,它们在几秒钟内就能把四肢啃得只剩骨头。[136]有些马和牛掉进了深水里,再也爬不起来。货物变得太重,难以携带;缰绳被泡软,无法使用。晚上,他们在任何可能的地方宿营,睡在静水里或马背上,又要遭到蚊子、沙蝇和叮人的小虫子的噬咬。[137]终于,他们踏上了塔梅(Tame)的坚实土地,[138]桑坦德的部队在那里等着他们。时隔多日,解放大军总算能在干燥的床榻上休憩,吃到了香蕉、马铃薯、大麦和盐。[139]在远处,每当大风吹开云层,他们就能望见圣卡米洛(San Camilo)的森林,[140]以杂乱的绿色勾勒出高耸的安第斯山脉底部峭壁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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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休息了一个星期,于7月1日再次启程,向着雄伟的山脉,向着那道冰封缺氧的山岩屏障进发。在玻利瓦尔的激情鼓舞下,爱国者们步履蹒跚地攀上山脊,除了光辉梦想之外一无所有。[141]当他们攀爬到稀薄的空气中,刺骨的寒风和澄澈的天空使一些人麻木,却使另一些人清醒过来。派斯的许多骑兵此前每天都在泥泞和洪水中坚持不懈地跋涉30多公里,此时却认为令人眩晕的高度和不稳当的岩石对他们的马来说实在太累。有些人因为心疼自己饱受折磨的牲畜而脱离了远征队,放弃了革命。[142]在连续5天翻越皮斯瓦荒凉高寒地带的行军中,几乎没有几头牲畜能幸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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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下个不停,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没过几天,剩下的牲畜也都死了。一连串尸体标示出它们的踪迹。玻利瓦尔向他的副总统汇报:“我们行军的艰难程度,足以令任何没有经历过的人感到震惊。几乎没有一天或一晚不下雨……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我们已经熬过了最糟糕的时刻,我们已经接近了旅程的终点。”[143]他们所经过的溪流往往湍急凶险,士兵们不得不结成紧密的队列,手拉着手往前走,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拉过拍击的水浪。为了穿越峡谷,他们用套索套住两边的树木,然后用皮绳将悬在临时吊床上的士兵们拉过陡降的深渊。[144]玻利瓦尔需要背负那些虚弱得站不起来的士兵,或者忠实地跟随他们的妇女。据一位英国观察者说:“他对伤病员的关怀总是充满人情味。”[145]部队在潮湿冰冷的岩石上打着滑移动,一鼓作气攀至将近4000米的高度,他们知道,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海拔上,停下和躺下就意味着放弃和死亡。在越过皮斯瓦最高耸险峻之处后,他们的鞋子已经没了鞋底,衣服也破烂不堪,数百人死于失温。一位目击者后来写道,许多幸存的军官“没有裤子,只好用毯子或任何能弄到的东西来盖住自己”。[146]整整四分之一的英国分遣队在那次穿越中丧生。[147]然而,也有一些场面展现了非凡的力量和勇气。那些爱国妇女,无论是情妇还是妻子,都是不可或缺的医护人员:她们医治伤口,鼓励病人,表现出令人钦佩的坚韧不拔。事实证明,她们中的有些人甚至比男人还要顽强。7月3日晚上,挤作一团的部队正穿越最高地段时,玻利瓦尔的副官得知,一名士兵的妻子在分娩。第二天,他看见她跟在丈夫的营队后方,怀抱一个襁褓中的新生儿。[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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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6日,幸存者开始从山的另一面往下行进。他们衣衫褴褛,虚弱不堪,饥肠辘辘,只能沿着绝壁小心翼翼地择路下行。在索查(Socha),兴高采烈的新格拉纳达人带着食物、饮料、马匹和武器冲出来迎接他们。村妇们对半裸的士兵充满了同情,立即忙活起来,用自己的布料为他们缝制衬衫、裤子、内衣和外套。[149]玻利瓦尔选了一条正确的路线,因为爱国军的到来没有遇上任何敌军阻挠。西班牙人想当然地认为穿越皮斯瓦荒原太困难,[150]所以这一带没有安排守军,方圆几公里内也没有他们的部队。远征军有充足的时间恢复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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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在部队休整期间,英国军团拖着解放军的箱子和弹药缓缓进入了索查。大部分装备已经严重损坏。玻利瓦尔没空为这笔损失烦恼。他忙着组织补给,招募兵员,确保病人得到照顾、饥饿的人得到食物,同时收集保王军的情报。新格拉纳达人在残暴总督的手下遭受了三年的严酷统治,现在争相加入玻利瓦尔的事业,一个接一个的村庄张开双臂欢迎他。年轻的新格拉纳达将军桑坦德后来这样描述玻利瓦尔为备战做出的努力:“在这里,这个男人脱颖而出,表现出非凡的决心和能量。三天之内,他重新装备骑兵,搜罗弹药,重新集结军队;然后派出巡逻队,激励市民,并计划发动全面进攻。”[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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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玻利瓦尔的最后一批士兵走下积雪覆盖的皮斯瓦荒原几天之后,新格拉纳达很快迎来了解放。玻利瓦尔的军事直觉使得他的军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而眼下的考验则是动员这支军队打一场胜仗。7月25日拂晓,也就是玻利瓦尔36岁生日的第二天,他的士兵在波哥大东北约200公里处的巴尔加斯沼泽地(Pantano de Vargas)与西班牙人展开了一场战斗。那里是一片山峦环绕的沼泽。何塞·马里亚·巴雷罗(José María Barreiro)准将和他的保王军占尽优势:地势更高,人数更多,武器更好,训练更专业。但就在爱国军遭到四面八方的猛烈炮击,部队被团团包围,眼看要全军覆没的时候,玻利瓦尔向在克塞拉斯—德尔梅迪奥战役中表现英勇的骑兵龙东喊道:“上校!救救共和国!”这个无畏的牛仔率领手下势不可当地突出重围,冲上沼泽中的小丘,挥舞着弯刀和长矛,成功地把西班牙人赶了下来。爱国者们欣喜若狂,顿时以新的热情投入战斗。[152]这一逆转使保王军乱了阵脚,他们惊慌失措,匆忙撤退,尤其是当夜幕降临的天空开始下起雨来的时候。[153]桑坦德后来说,在巴尔加斯沼泽地的战斗是靠骑兵的临危发力和英国人的冷静赢得的,当然还得益于玻利瓦尔,他就像某位神话中的战神,似乎能同时出现在各个地方。[154]爱国者还有更多的优势:玻利瓦尔的主力部队经验丰富、直面挑战、精干老练,如今已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战斗力量。[155]西班牙人则勇气尽失,他们被解放者吓坏了,被他那传说中的“殊死战”吓坏了,被他从安第斯山脉这一侧的突然现身吓坏了。[156]巴雷罗的军队或许有人数优势,有精良的装备和闪亮的制服,接受过半岛式训练,当然还有巴雷罗本人的乐观精神,[157]但在玻利瓦尔看来,他们有一个明显的、致命性的劣势:他们害怕。[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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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8月7日,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博亚卡战役开始了。但到目前为止,双方力量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西班牙人试图阻止玻利瓦尔向波哥大进军,而是玻利瓦尔试图阻止西班牙人与他们的总督会合并集结急需的援军。[159]在那个决定命运的日子的上午,解放者的军队以博亚卡桥附近的一座小丘作为阵地,从这座山头可以俯瞰通往首都波哥大的道路。下午两点钟,保王军出现了。巴雷罗准将只当远处悬崖上看到的那群爱国者是一帮望风的,于是派出了一支先头部队。他命令副手弗朗西斯科·希门尼斯(Francisco Jiménez)上校把他们吓退,好让他3000精兵的主力部队通过。但玻利瓦尔加快了爱国军的行军步伐。整支军队很快就一拨接一拨地越过那座小山,士兵们的吼声此起彼伏。龙东的骑兵疾驰而来,像一把尖刀插进了保王军整齐的阵列,把他们像羊群一样驱散。接着,安索阿特吉将军率领手下久经沙场的老兵向那些士兵发起进攻,桑坦德则率兵追赶并打击他们的先头部队。下午4点,一切都结束了。[160]绝望中的西班牙指挥官试图撤退到一处山坡上重新整队,但彼时他的军队已经被摧毁——200人死在开阔的草地上,其余人都乱了阵脚。当安索阿特吉的骑兵手握血淋淋的长矛冲上那座小山时,西班牙人放下了武器。那天下午,1600名保王士兵被俘。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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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场激战中,许多英国人受了伤。奥利里头上挨了一刀。鲁克上校的左臂受了重伤。野战医生为挽救他的生命而截去了那条手臂,鲁克用他完好的那只手抓起断肢,[162]高举向空中,喊道:“祖国万岁!”[163]有人问:“哪个祖国,英格兰还是爱尔兰?”这位爱尔兰人摇了摇头。“埋葬我的那个。”他回答。三天后,他的遗体被埋入哥伦比亚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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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场战斗的当晚,玻利瓦尔随行人员中的12岁马夫佩德罗·马丁内斯(Pedro Martínez)注意到有两个人蜷伏在河边的一条沟里。当他和一个全副武装的同伴突袭他们的藏身之处时,逃跑者试图用几枚金币来收买他。但男孩拒绝了。两个年轻人将俘虏押回爱国军营地,这才得知其中一个正是巴雷罗准将。爱国军此前已逮捕了他的副手希门尼斯上校。[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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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玻利瓦尔大名鼎鼎的“殊死战”令西班牙士兵人人自危,但博亚卡战役的俘虏无一被处决。玻利瓦尔对巴雷罗和他的军官们很慷慨,明确表示他打算交换战俘。但是,在战斗尾声阶段,玻利瓦尔沿着绵延数公里的群山追捕散兵游勇,并设法抓住了一些人,这时他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165]弗朗西斯科·维诺尼。1812年,正是这个共和国的叛徒打开了卡贝略港的地牢,把这座要塞重地移交给了西班牙人。臭名昭著的维诺尼,就是他的叛国行为导致了玻利瓦尔职业生涯中最痛苦、最声名扫地的经历。解放者总是说,要是让维诺尼落到他手上,他必将实施残酷的报复。他把那俘虏从队列中拉出来,命手下把他绞死。[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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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首都的道路现在畅通了,玻利瓦尔和一个小队出发前往波哥大。正如一位军官所写的那样:“闪电未及从空中劈下,玻利瓦尔已降临首都。”[167]他衣衫褴褛,未着衬衣,外套拍打着赤膊,在马背上骑行了110多公里。当他在潮湿的乡间疾驰,一头乱蓬蓬的长发随风飘动时,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位击败了国王军队的将军。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多年前就放弃了的“殊死战”现在却为他带来了极大的好处:波哥大的西班牙人闻风而逃,把房屋、商店、整个总督府的金库都留给了爱国军。曾对新格拉纳达人犯下累累暴行的胡安·何塞·德·萨马诺总督,而今已无暇顾及人民的命运。为了活命,他乔装成卑微的印第安人溜走了。当玻利瓦尔大步走进他的官邸时,他已没了踪影。[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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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续提交给西班牙陆军部的官方报告中,美洲殖民地上最重要的西班牙人莫里略将军这样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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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者玻利瓦尔已经占领了首府波哥大,这一仗的致命后果是他得以控制这个人口众多的富裕国度的巨量资源,尽可以取其所需来延长战争……不幸的是,除了新格拉纳达之外,叛乱分子还掌握了南部许多港口,他将在那里部署他的海盗……一直延伸到秘鲁的内陆地区都任由[波哥大的]统治者摆布……仅仅在一天之内,玻利瓦尔就抹杀了我们五年征战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在一场战役中,他就夺回了国王的士兵在过去多次战争中所取得的全部土地。[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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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antander,“El General Simón Bolívar en la campaña de la Nueva Granada de 1819.Relación escrito por un Granadino,”Gazeta de Santa Fé,Oct.4,1819,JC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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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今阿根廷所在地区当时的国名是“拉普拉塔联合省”,亦称“南美联合省”,于1816年宣布独立。“阿根廷”一名的普遍使用始于19世纪20年代。本书中统一使用阿根廷指代该地。——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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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SB to Leandro Palacios,Barcelona,Jan.2,1817,SBO,I,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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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SB to Pueyrredón,June 12,1818,SBO,I,295–97.这封信是玻利瓦尔给普埃雷东1816年11月19日的信的回信,普埃雷东在他的信中表示了对玻利瓦尔的祝贺,尽管彼时玻利瓦尔已不得不逃离奥库马雷返回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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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unninghame Graham,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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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Páez,Autobiografía,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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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Ibi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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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Ibid.,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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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Ibid.,5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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