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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布森戈在这件事上有着特别的看法,这个22岁的年轻人很可能也迷恋上了曼努埃拉。[27]但是,即便曼努埃拉真的水性杨花,是感官的奴隶,那么玻利瓦尔也是真的不在乎。[28]解放者写给她的信中满是柔情和钦佩。[29]他深爱情人的幽默、热情、勇气和智慧,很可能也爱她对他自己越轨行为的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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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和庆祝活动告一段落后,秘鲁似乎对重整国家失去了兴趣。事实上,整个南美洲大陆似乎都陷入了疲乏倦怠。经过14年持续不断的暴力和混乱,人民已经筋疲力尽。就好像推翻殖民统治的努力使他们丧失了建设新事物的意愿。新获得的自由不仅没有激发出美国那样的蓬勃创造的时代,反而给了西班牙语美洲人一种大功告成的感觉;面前的社会挑战太大而无从下手,在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之后,人民有权休息和索取。[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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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马不停蹄地试图为国家注入他的改革精神。他派苏克雷和他的部队开到拉巴斯,去解放上秘鲁[31],该地区在利马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之间反复易手,日后将属于玻利维亚。4月份,他开始独自一人的陆上旅行,平均每天骑行达到惊人的34公里,[32]全程在马背上,跨越的大部分是崎岖不平的地带。沿海岸的干燥小径腾起呛人的灰尘;峡谷里空气稀薄,令人窒息。但是,当他接近阿雷基帕的参天火山时,他看到的景象很难不令一个旅人动容。[33]这里标志着沙漠的西缘,灼热的沙子在此攀升到宏伟的高度,无数的雪峰在蔚蓝的天空下熠熠发光。他策马穿过荒原和壮丽山脉,沿途走访每一个乡镇;他创立了学校、法律和市政府。然而,他带来的活力似乎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就消失了。[34]委任的官员、设立的机构以及欣欣向荣的景象在他眼皮下出现过一阵,随后便被无视,再后来就悄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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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雷基帕,他推行英国兰卡斯特式的教育法,安排他儿时的老师西蒙·罗德里格斯负责。玻利瓦尔听说这位性情古怪、想象力丰富、见多识广的导师在流亡数十年后回到了南美洲,[35]感到分外激动;他敦促罗德里格斯到秘鲁来。后来,他将改造整个玻利维亚教育系统的责任交给了罗德里格斯。但是,罗德里格斯在世界各地漫无目的游历多年后碰巧来到此地,从来也没有承担过如此重任。当时的他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教书匠,对这项任务毫无准备。像许多在这个节骨眼被委以重任的人一样,罗德里格斯缺乏组织能力。事实证明,建设一个国家比打一场全面战争要棘手得多。即使身处遥远的布鲁塞尔,圣马丁也能看出玻利瓦尔眼下面临的挑战。“大功告成了,”圣马丁在给一位同事的信中写道,“美洲人将看到他们辛劳和牺牲的成果;但前提是我们足够明智,前提是12年的革命教会了我们服从——是的,先生,服从——因为如果一个人不知道如何服从,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如何领导。”[36]他所言有理。南美洲现在需要的是组织、纪律和坚实的法律基础。以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完成这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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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5日,库斯科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欢迎了玻利瓦尔。一座座凯旋门横跨在山路上迎接他,这让他想起将拿破仑迎进罗马的那些凯旋门。[37]库斯科本身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房子上挂着金银色的饰品,街道上点缀着华丽的锦缎。[38]当他攀山向城市靠近时,深深打动他的是令人惊叹的城市全景和吃苦耐劳的山民。对他而言,这里的秘鲁与利马大不相同,充满一种强烈的原始力量;这里的印第安人流着贵族的血。古老的印加首都并没有在残酷的战争中遭受损失,但是,它的印第安文明停滞了300年。[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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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被授予一顶镶满珍珠和钻石的王冠、城市的金钥匙、一匹配有镀金鞍子的马和各式各样的珠宝。最后,他把王冠送给了苏克雷,把金子和珠宝送给了副官,只留下那匹马。[40]他在那里待了一个月,忙于颁布法律和政令。他废除了印加后裔享有的全部贵族头衔,就像他取缔白人的头衔一样;他把土地分给原住民;他废除了所有基于种族的税收。他对印第安人的困境深感同情。[41]“我想尽一切可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他在给桑坦德的信中写道,“首先,是为了人民的福祉;其次,因为他们享有这样的权利;最后,因为做正确的事情代价如此之小,价值却如此之大。”[42]每一天的工作都在一点点撼动西班牙统治时的严刑峻法:他下令修路,要求将修道院改造成学校,修建了一座高架引水渠,建立了库斯科学院。[43]但他对山民的同情似乎证实,作为整体的秘鲁身上有种令人反感的东西,[44]那是一种他深恶痛绝的民族性格,由一段苦涩的历史铸就。他只在私下里谈过这种厌恶,但他到达利马时所携的偏见——深信财富和奴隶制毁了这个国家——最终决定了他在秘鲁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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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8月,他沿着高峻的山路前往上秘鲁的首都拉巴斯。骑行虽然折磨人,但显然不必担心敌人。最后一位西班牙将军,叛变的奥拉涅塔,在那些山区里硬撑了两年后,在战斗中受了致命伤,几个月前死了。据传他死在自己人手里;事实上,他死于一场与苏克雷军队的短暂冲突战,是那一役中唯一的阵亡者。[45]看到奥拉涅塔从马上摔下来,他所剩无多的部队急忙投了降。[46]这并不奇怪,因为在阿亚库乔战役之后,叛逃已经成为保王军中的一种流行病;人人都想站在苏克雷这一边。大元帅在上秘鲁的任务推进得非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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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克雷和玻利瓦尔在的的喀喀湖畔相遇,距离曾经的秘鲁总督辖区和布宜诺斯艾利斯总督辖区的边界不远。[47]在那里,玻利瓦尔拥抱了苏克雷,感谢他取得的许多重大成就:在阿亚库乔的胜利,对奥拉涅塔的镇压,以及对拉巴斯和波托西的成功占领。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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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克雷与奥拉涅塔的小规模战斗是美洲大陆上抗击西班牙的最后一战。玻利瓦尔带着他那支临时拼凑的18000人的部队从特鲁希略出发后短短一年,就几乎全部被摧毁了。玻利瓦尔战略高明、准备周全,但带领革命军取得辉煌的最终胜利的是苏克雷,他也因此在秘鲁声名鹊起。他似乎战无不胜,是拉丁美洲同辈中的巨人。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受到人们的欢呼拥戴,而玻利瓦尔对他的声誉丝毫也不妒忌。从皮钦查到波托西,[48]这位年轻的将军给爱国者带来的除了荣誉还是荣誉。玻利瓦尔抓住一切机会表达这一点。在拉巴斯,当解放者收到另一顶王冠时,他毫不犹豫地把它送给了苏克雷。[49]“这属于真正的胜利者。”他说。[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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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和苏克雷在军事问题上固然意见一致,可在有关解放的政治问题上却常常存在分歧。这点也能反映出他们的合作之亲密:苏克雷敢于告诉解放者他不想听的事情,而玻利瓦尔也不介意从苏克雷那里听到这些。玻利瓦尔不想听的是,应该任由上秘鲁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这个地区有些不同寻常——不是一个省,也不是一个民族国家。根据建国原则,一个新共和国应该遵循它先前所属的总督辖区的边界轮廓,因此,根据公认说法,上秘鲁应该归布宜诺斯艾利斯管辖。但是玻利瓦尔并不打算将这个矿产丰富的地区拱手让给阿根廷,因此他的解决方案是让上秘鲁成为一个主权共和国。玻利瓦尔的想法在他看来完全合乎逻辑:把该地区交给饱受战争蹂躏的阿根廷,就等于把它推向混乱无序的深渊;把它交给秘鲁,就等于违背了革命者们早已确立的建国原则。[51]刚到拉巴斯的时候,苏克雷告诉当地居民他不是来解决这类问题的。他是来解放他们,而不是统治他们的。玻利瓦尔很快便纠正了苏克雷的观念。毫无疑问,他们是来完成解放事业的;但他们同样是来塑造一个新美洲的。[52]那些守着波托西银矿山的富裕克里奥尔贵族非常乐意拥护玻利瓦尔宣布他们为自治国家的决定。大多数上秘鲁人都是极端保守、一意孤行的奥拉涅塔的追随者,实际上,他们现任政治领袖之一就是奥拉涅塔的子侄。而现在他们得到保证,说他们不必向任何人负责。波托西的所有财富,那么多国王的宝藏,在未来只属于他们。7月10日,一个由明显带有专制和种族主义色彩的法律[53]“选举”出来的议会仓促聚集在丘基萨卡(Chuquisaca)[54]开会,正式讨论建国问题。这很难算是一次民主实践。艾马拉印第安人占人口绝大多数,其中有4万人在40年前奋起反抗他们的主人,但他们没有发言权,曾经在西班牙统治下盛行的等级秩序又回来了:白人统治混血人种,而混血人种统治棕色人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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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6日,议会全体正式宣布上秘鲁独立,后更其名为玻利瓦尔共和国,又再度更名为玻利维亚,并选举解放者为总统。为了赋予他绝对权力,他们邀请新总统起草他们的宪法。听到这个消息时,玻利瓦尔正绕着的的喀喀湖波光粼粼的清冷湖水散步,他很高兴。[55]一天时间里,他的美洲就增加了100万人。作为三个辽阔共和国的最高领袖,玻利瓦尔现在统治的疆域加起来超过了现代欧洲的面积。他赶去领受这份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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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玻利瓦尔正处于职业生涯的顶峰,那么西班牙语美洲作为一个整体,似乎正走向低谷。从墨西哥的沙漠到阿根廷的潘帕斯草原,独立带来的不是光明的新世界,而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重重障碍。疲劳很快被易怒取代,开启了一个不满的时代。玻利瓦尔似乎事先就预感到了。他要求尽快召开新生美洲共和国的联盟会议,即他的巴拿马大会(Congress of Panama)。他想要抓住革命带来的短暂激情,让羽翼未丰的各共和国在采取行动之前交流理念,而他希望成为这一进程的先锋。“如果我们再等下去,”他对受邀的领导人说,“如果我们个个都等着看别人要怎么做,我们就会失去先机。”[56]但是,随着1825年的到来,很明显,各个共和国都深陷自己的麻烦之中,无暇考虑更广大的美洲理想。随着2月底利马的庆祝活动逐渐结束,玻利瓦尔注意到,一种病毒式的恐惧正在克里奥尔人中蔓延,那种感觉是自由将带来社会动荡,民主将带来混乱无序。[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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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墨西哥已经出现了混乱状态。在阿古斯丁·德·伊图尔维德皇帝惊人的垮台和草草被处决之后,这个国家陷入金融崩溃:伦敦的银行家们入场放贷,把该国变成英国庞大经济帝国中的一个小角色。英国外交大臣乔治·坎宁兴奋难耐:“我们钻了进去,在墨西哥扎下了根……我们再次把美洲和欧洲连在了一起。”[58]他对此毫不掩饰,感到自己战胜了英国的前殖民地、迅速扩张中的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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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伦比亚也有自己的问题。在加拉加斯和波哥大之间出现了一种危险的怨气。派斯和桑坦德难掩彼此的憎恨,二人争吵不休,准备对峙。玻利瓦尔引以为傲的作品似乎无可救药地布满裂痕。智利也被冲突搞得四分五裂:领导层犹豫不决,南部诸省仍处于战乱之中。阿根廷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争夺一块名为东岸(Banda Oriental,今乌拉圭)的边境地区,阿根廷与巴西濒临开战,阿根廷人恳请玻利瓦尔协助他们。在他逗留拉巴斯和波托西期间,他们一直向他示好,派了几个代表团去说服他来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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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也考虑过把他的解放军带到美洲大陆最南端,[59]甚至就此写信试探桑坦德。“荣耀的魔鬼会把我们带到火地岛,”他生动地写道,“而问题是,我们将冒怎样的风险?”[60]这将在很多方面帮助玻利瓦尔的美洲梦登峰造极,是一场实现他的伟大大陆野心的运动。波托西富饶的高地上响起的欢呼声似乎使他相信,可能性是无限的——他振奋人心的话语说得苏克雷像婴儿一样哭了起来,[61]玻利瓦尔的老教师罗德里格斯则欢欣雀跃。[62]但桑坦德在回信中勃然大怒,对向更南方进军的想法感到难以置信,玻利瓦尔由此意识到整件事的愚蠢。[63]巴西和阿根廷的冲突危机四伏;加入其中就相当于向一个殖民帝国(葡萄牙)挑起另一场战争,并疏远整个欧洲。桑坦德提醒玻利瓦尔,还有另一个否决的理由:大哥伦比亚自己已是一团糟。这封信的内容再直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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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糟糕的财政状况迫使我搁置一切战斗。10年的和平才能使我们摆脱困境。今天,我们军队的开销估计在1600万到1800万美元之间。我们的收入是700万到800万。从哪里填补这种差额?我们需要减少开支,除非想自取灭亡,而削减开支的方法可能是缩减陆军,取缔海军。[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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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建议正是要摧毁玻利瓦尔精心打造的机构——一支代表种族大融合的军队,那架为美洲赢得自由的奇迹引擎。毫无疑问,形势非常严峻。桑坦德印证了玻利瓦尔给他的称谓。他是“法律人”[65],代表严肃的理性之声。另一边,苏克雷始终是玻利瓦尔的“战士”。至于奔走推进关乎整个半球的事业的玻利瓦尔本人,至少在他自己看来,已经成了美洲的“磨难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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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会证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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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已在南方巡访了将近一年。等1826年2月10日回到利马的时候,他发现首都洋溢着愉快的气氛。在卡亚俄作茧自缚的保王军刚刚投降。托雷·塔格莱的爪牙们吃掉了要塞里的最后一只老鼠(在那之前已吃了成千上万只),他们迫于饥饿投降,吐出了美洲大陆上最后一块西班牙土地。全城一连庆祝了好几天。玻利瓦尔上岸后,也兴高采烈起来。但谁要是认为现在一切都步入正轨,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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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同时,玻利瓦尔收到了派斯言辞激动的来信,信中汇报了委内瑞拉的悲惨情势。[66]“你想不到这个国家的阴谋有多严重,”派斯告诉他,“莫里略说他杀掉所有律师是帮了你的忙,他说得对。”[67]但根据派斯的说法,西班牙人杀的律师显然不够多。他坚持认为,是法律人在使共和国陷入瘫痪。他请求玻利瓦尔回来,自己加冕为国王,在混乱中注入一点秩序。派斯并没有交代事情的全部,其实他被指控采用了粗暴的方式招募新兵。[68]他声称自己只是在履行职责,因为哈瓦那的保王军准备攻击海岸,国家急需用兵。[69]对于派斯以及许多尊敬他的委内瑞拉人来说,指控他滥用暴力只是波哥大律师们的诡计,推而及之,就是桑坦德的诡计,旨在羞辱军队并赶派斯下台。派斯恳求玻利瓦尔像拿破仑回法国那样归来:头戴王冠,铁腕强硬。[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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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比亚不是法国,”玻利瓦尔回复派斯,“我也不是拿破仑。”[71]对他来说,解放者的头衔远比君主政体所能授予的任何头衔都要优越。但在委内瑞拉,一场更大范围内的为玻利瓦尔加冕的运动显然正在展开。玻利瓦尔很快收到了姐姐玛丽亚·安东尼娅的来信,信中建议,如果有人怂恿他登基,他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抵制。“告诉他们,你要么做解放者,要么什么都不做,解放者才是你真正的头衔,才配得上你来之不易的胜利。”[72]日后,苏克雷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73]但显而易见,委内瑞拉陷入了大混乱,正寻求极端的解决方案作为救命稻草。它的需求迫在眉睫,可他在秘鲁的工作根本没有完成。他在马格达莱纳村的家已经成为拉丁美洲政治活动的场所。外国大使进进出出,提出各种建议;来自各新生共和国的代表们三天两头带来提案;担心出现权力真空的秘鲁人纷纷请求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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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玻利瓦尔的人(在秘鲁随处可见)说,他当时就应该离开利马。战争胜利了,最后一个西班牙人被剥夺了权力,上秘鲁的问题解决了。一个热爱自由、以国家最大利益为重的人为什么还要带着一支庞大的占领军留在那里?玻利瓦尔有他的理由。首先,是别人恳求他留下来的。其次,更有说服力的是,秘鲁的政治局势很脆弱,濒临崩溃。在利马以外巡访的时候,他曾将权力委托给何塞·德·拉马尔(José de La Mar),一位出生于瓜亚基尔附近的秘鲁将军,或是伊波利托·乌纳努埃(Hipólito Unanúe),一位在帕蒂维尔卡照顾他的秘鲁医生。但自从里瓦·阿圭罗和托雷·塔格莱接连背信弃义之后,他对秘鲁人就产生了根本性的不信任;他不愿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的事务。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集中精力对玻利维亚宪法进行最后的润色,他开始相信,他拟的这份文件就是解决美洲所有弊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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