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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痛苦的记忆之外,作家看待故土的目光总是温柔而深情的。每当在书和访谈中提及自己出生的城市时,他总是为它被轻视而感到遗憾。对昆德拉来说,布尔诺拥有一个真正的文明中心应有的一切:艺术学校、大学和祖先的文化传统在那里与在布拉格扮演着相同的角色。然而,对这座城市的偏见深深地扎根在人们的头脑中,人们对它形成的印象如此带有轻蔑意味,以致任何艺术家、任何知识分子都从未能在那里充分发展,也无法让自己应有的价值在国家的其他地方得到承认。昆德拉说道:“在布尔诺,文学史家、画家、作曲家、小提琴家可以奉献一生……只不过,他们的工作无论多么出色,也丝毫不可能受到全国的关注,布拉格才是被关注的中心。布尔诺可以作为永恒的不幸者被人们提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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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是昆德拉文学生涯的一个转折点。尽管刚刚重新加入共产党,还没有被捷克当局用毒眼看过的这个人,却毫不迟疑地明显背离了官方文学教义。他利用解冻时期,抛弃一切矫饰,坚定地专注于他在《人,这座广阔的花园》中已经畏畏缩缩地开始做的事情:探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确切地说,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诗人的第三部诗集《独白》(Monologues)出版于1957年。诚然,作品没有被当局查禁,但因所谓的犬儒主义而遭到彼时国家正统观念的猛烈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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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白》中的三十六首诗是各种各样关于爱情经历的描写,在斯大林时期,这是一个因其个人主义臭气而被排斥的主题。昆德拉把整部诗集都用来抨击这一禁忌,借用的手法是存在主义的,而非马克思主义的。在作者看来,理论家们称为犬儒主义的东西,恰恰证明了某种意识清醒的愿望。以昆虫学家般的精确,昆德拉解剖、分析并揭示了爱情机缘中的种种误解,这种精确成为他后来的小说的特点之一。其中,欲望以多面的形式呈现,包括最相互矛盾的形式。于是,当情人突然对同伴的身体感到厌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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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身边,充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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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体、肌肤、毛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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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笨拙、熟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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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本身也成为一种爱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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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和你一起生活,你太美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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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德拉构想的独白并非自言自语。多情的诗人几乎不对自己说话,甚至还没有对读者说得多。对话者是他所爱的女人。大部分时间里,作者察觉到某种不可能、欺骗或失败,它们通过失望、冷酷、背叛和最终的分离而明确表现出来。《独白》的基本内容在于揭示爱情关系的得失,这种做法令昆德拉第一次受谴责,说他厌恶女人,因为他隐晦地指责女人并不总是有能力去爱。正如扬·楚力克在格拉斯哥大学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所写的那样:“日常生活中,女人们的斤斤计较让她们意识不到生活中真正发生的事,关于女人心胸狭窄的主题在诗集中再次显露。女人一味顺从,男人则是战士,他们力图理解存在的意义。而在这种尝试中,他们总是撞向无法穿越的墙壁,把脑袋撞得粉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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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爱情的理性分析方法,《独白》宣告小说家昆德拉的诞生,他将是《好笑的爱》和《玩笑》两部小说的作者。某些诗保留着抒情的痕迹,后来当作者用批判的目光看待自己的最后一部诗歌作品时,曾对此表示惋惜:“我一直喜欢分析性诗歌,它们去除了即将破裂的紧张爱情关系的神秘化。幸好,这部诗集中的大部分片段属于这种类型:它们恰恰因为令人无法容忍的犬儒主义而遭到指责。但诗集中也包含一些用相当浪漫主义的手法写出的诗,没有摆脱伟大的情感示范,后来我觉得这些诗很可憎。诗集再版时,我把它们删去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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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其被排斥的一面,《独白》的再版受到压制,本应紧接着发行的第二版直到八年以后的1965年才得以面世。那时,昆德拉已不再是诗人。但他利用这次再版,将其中的某些诗替换为第一版中没有出现的诗。新加入的诗中,有一首名为《关于漫长睡眠的独白》(«Monologue sur le long sommeil»),这首写于1956年的诗当时被编辑删除了,因为诗中影射了斯大林时期的随意逮捕现象。事实上,1956年局势暂时好转之后的几年中,文化开放是短暂而相对的。因此,昆德拉并非唯一受到审查的作家,以此观点来看,小说家遭受牵连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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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史克沃莱茨基正是这种情况,他的小说《懦夫》(Les Lâches)写于1948年,但十年后才得以出版,而且出版后便引起公愤。在那个灰色年代,捷克作家的表达自由尽管不是丝毫没有,却时时受到监视,《懦夫》是当时很有代表性的小说,它被认为以不礼貌的方式,缩减了人们对二战时期捷克人民坚决反抗德国占领的美好印象,并因此很快被停止销售。直到1964年,该书才再次面世。史克沃莱茨基是布拉德伯雷、海明威和福克纳作品的捷克语译者,1969年移居加拿大。米兰·昆德拉认为他是20世纪下半叶最伟大的捷克小说家之一,1978年,昆德拉为《波希米亚的奇迹》法语版[11]撰写了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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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出版后被列为禁书,它的命运表明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时期,捷克斯洛伐克政府面对艺术与文学所采取的拖延态度。于是,实行开放不久后,自由化进程在1958至1962年间遭遇停滞。正是这一时期,米兰·昆德拉经历了一场严重的生存危机,这使得他对自己的写作活动彻底进行了重新评价。当时,他隐约感到,继续写诗是一条错误的道路:“自从发现自己被加上‘诗人’的头衔后,我从没感到过自在。遇见少年时代一起练拳击的伙伴时,我都会留意让他们相信,那个姓昆德拉的诗人只不过跟我同名。在意识到自己再也写不出一句诗的那一刻,我舒了一口气!事情了结了,多么令人宽慰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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