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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06 尤其是,尽管昆德拉在别处总是断言小说家是某个“羞于谈论自己”(《小说的艺术》)的人,但在《笑忘录》中他首次让自己作为人物出现,特别向读者讲述了父亲临终前他与父亲之间关系的许多细节,以及他在20世纪70年代初进行的占星家的活动。可是,昆德拉一向拒绝展现自己的私人生活,人们无法想象他由于见风使舵或自我陶醉而违背自己的意愿。乍看起来好像是悖论的东西,也许其实不过是一种伪装或作者的一种计谋,他始终对文学告白的可靠性表现出鲜明的批判态度。他在与伊恩·麦克尤恩的交谈中说过的这些话就是证明:“发生在政界上层的事情也会出现在私人生活里。乔治·奥威尔描写了一个由政治权力决定真理,决定应被遗忘之事的世界。而作为小说家,我却对其他东西感兴趣。我所感兴趣的是,我们中的每个人,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都在书写自己的历史。我们在不停地写自己的传记,常常赋予事物一种不同的意义,我们的意义,令我们满意的意义。我们选择并塑造使自己平静、令自己高兴的事物,同时抹去可能使我们受到轻视的一切。”[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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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08 不过,为了让人物能就存在中至今仍没有被探测的部分带来新的信息,还得将他们置身于某种有利的境况。昆德拉的朋友、同时代人菲利普·罗斯认为,现代小说的特性就是将人物放置在极端处境中,这些处境最能揭露人的存在:“我似乎有一种倾向,总是写处于某些极端境遇中的人物。不过,说这些,我只是描述什么是写作。难以想象,一本书的主人公或某个重要人物不处在某种极端处境中。为什么呢?这并非只与书有关。这在任何时候都会出现。每个人都会突然陷入对自己而言极端的处境,在这种极端处境中,我们看到他经历考验,他的轮廓就会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我认为,这是20世纪文学十分常见的方面:极端处境成为永恒的主题。”[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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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10 昆德拉对历史的理解正是基于同样的观点,他为历史提出了这个定义:“这种敌对的、不人道的力量……从外部侵入我们的生活并把它摧毁。”[26]在他看来,历史并非一系列引人注目的事件,而是人类存在的一个极端维度。正因为如此,他始终否认写过历史小说,把历史小说大致视为对某一历史时刻的纯粹阐明,而不是探索人类存在的工具。他决定让《生活在别处》中年轻的诗人雅罗米尔成长于刚刚由共产党掌权的捷克斯洛伐克,或者让《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主人公生活在“布拉格之春”时期,这不是为了描写一个历史时期,而是因为这些特殊的形势为普遍存在提供了新视角。[27]他写道:“对我们来说,描写哪个时代并不重要……之所以选择了那个时代,不是因为我们想描绘它,而仅仅因为在我们看来,它就像一个为兰波和莱蒙托夫设置的无与伦比的陷阱,一个为诗歌和青春设置的无与伦比的陷阱。那么,小说不正是为主人公设置的陷阱吗?时代的描写,见鬼去吧!”[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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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12 正如不愿将自己看作哲学家一样,昆德拉也不想成为历史学家。他不停地表明这一点:他是作为小说家涉及历史,所选择的常常是某个出乎意料的角度,当他将聚光灯对准一些被遗忘或悄然发生的事件时尤其如此。《告别圆舞曲》堪称这方面的典范,或许这部小说的历史影射最少,但也许只有在这部小说里,人们才会看见年迈的共产党人在温泉城宁静的街道上追捕流浪狗。昆德拉之所以采用这一幕,实际上并非无足轻重:“1968年俄国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之后的那些年,在对人民施加恐怖前,曾多次出现正式组织的屠狗行动。对于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这一插曲完全被遗忘或毫不重要,但它具有极其重要的人类学意义!”[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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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14 作为教师和随笔作者,昆德拉是位知识分子;作为小说作者,他则是位艺术家。就他而言,这两种类别倾向于相互融合。无论在文章里,还是在特别评论或小说的章节中,其作品始终充斥着关于文学,尤其是关于小说艺术的观点——既是哲学的,也是历史、语言学、美学或人类学的,它们都证明作者对写作行为进行了深入而持续的思考。他对小说的理性观念,在何种程度上影响了他自己的创作呢?更具体地说,当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或《被背叛的遗嘱》中分析自己对某些境况和某些人物的意图时,他是逆推地进行分析,还是他事先知道自己打算走向哪里?总之,在昆德拉那里,理性探索先于艺术活动吗?在《小说的艺术》的一段里,昆德拉迂回地给出了回答,该段中他回顾了自己最早的短篇小说之一《座谈会》中的“英雄”、诱惑者哈维尔:“在写《好笑的爱》里那个哈维尔的故事时,我无意谈论一个当代的唐璜,或论及行将结束的唐璜主义的冒险。我写了一个在我看来很有趣的故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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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16 在游戏、想象的乐趣(昆德拉认为这应该是小说家的首要动力)与思考、理论的乐趣之间,昆德拉始终犹豫不决。昆德拉的挑战在于试图不停地将两者结合在一起,正如他对1976年来雷恩拜访他的维维亚娜·福雷斯特所说的那样:“实际上,我被两个完全相反的事物所吸引。我被放纵的、梦幻般的、不承担责任的幻想吸引,而另一方面,我又被它的对立物吸引:冷静的分析、对现实的残酷描写。要把无法相连的两者结合起来,这始终是个难题。这是炼金术士的活儿。我的每一部小说,都是为完成幻想与清醒的融合而进行的一种尝试。这种融合在文学中十分罕见。对我来说,每一部文学作品都非常严肃,是一种令人不快的对人的分析,但同时也是一场游戏。”[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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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18 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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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20 [1] 《被背叛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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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22 [2] 《昆德拉闲谈录》,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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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24 [3] 《阿波斯托夫》,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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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26 [4] 将此视为对他自己小说的一种描写倾向,也并非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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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28 [5] 《被背叛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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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30 [6] 安东宁·J. 利姆,《米兰·昆德拉》,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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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32 [7] 《被背叛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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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34 [8] 《与诺尔芒·比龙的谈话》,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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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36 [9] 《小说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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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38 [10]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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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40 [11] 《小说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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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42 [12] 《与安托万·德·戈德马尔的谈话》,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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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44 [13] 《被背叛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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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46 [14] 吉尔·德勒兹创造的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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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48 [15] 参见吉尔·德勒兹的《识字读本》(字母I),数字视频光盘。[Gilles Deleuze,L’Abécédaire(lettre«I»,comme Idées),DVD de Pierre-André Boutang(avec Claire Parnet),Éditions Montparnasse,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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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50 [16] 《被背叛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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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52 [17] 《小说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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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54 [18] 弗里德里希·尼采,《査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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