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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行之前,在选定投降仪式代表时还颇费了一番工夫。没有人自愿承担起这屈辱的任务。时任首相东久迩亲王是天皇的叔叔,让他作为代表出席投降仪式是十分不妥的。另一人选是手握实权的副首相近卫亲王,可是他却百般推脱。最后,重任落在外相重光葵的肩上。他曾向我透露,当他接到任命成为签署降书的首席代表时,他深感荣幸,并认为这意味着天皇对他的信任。重光葵曾两度出任外相,其任职时期分别是东条内阁执政后期和小矶内阁执政期间。重光葵是一个主张和平的政治家,在他为期一年的任职期间,他为了尽早结束战争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他做出种种努力的过程中,我也曾尽我所能帮助他。实际上,他对加快恢复和平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其他人对参加投降仪式这一任务或百般推脱,或深恶痛绝,可是重光葵却与他们不同。他认为完成这项任务的过程无疑是痛苦难堪的,可是却能让日本受益匪浅。他决心让这国耻日成为日本的新起点,引领着日本走向和平。今天将为战争画上句号,但今天也是一段新里程的起点。尽管长路漫漫,前途莫测,但毋庸置疑的是,在上一段旅程中我们走向灾难,而这一段新的旅程必定引领我们走向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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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梅津美治郎将军与重光葵恰好相反,他百般不情愿地接受了这项任务。直到最后一刻,梅津将军还极力反对停战。他作为军人的秉性让他习惯发号施令,却绝不愿站到耻辱的审判席上。据说,当他得知自己成为副代表人选时,他气得脸色煞白,还扬言说如果硬要他接受这一任命,他就马上切腹自杀以示抗议。最后直到天皇亲自进行劝导,他才不得已接受了这项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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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后一刻报界才获悉两名代表的任命,而随员们的身份根本没有公开。执事官员们反对公开随员身份,不过参加投降仪式的人员名单已经交由盟军当局过目并获得批准。这听起来或许有些可笑,可是在当时大家都认为预防措施是必不可少的。当时的情形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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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人不到一小时便到达横滨,当天美国第8集团军的先头部队就是在横滨港踏上日本土地的。我们的车队缓慢地驶向港口区,只见街道两旁卫兵林立,他们手中的刺刀闪闪发光。我们来到县知事的办公室,我们车队的旗帜已被撤下,我们一行人中的军官也解下军刀。我们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搭乘汽车继续朝港口驶去。使者无旗,军人无刀,我们一行人在阴郁压抑的气氛中继续前行,到达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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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码头我们看到港口停泊着四艘驱逐舰。它们的桅杆上悬挂着白色的号牌,分别写着ABCD四个字母。我们登上悬挂着“B”号牌的舰艇,这是“兰斯多恩号”驱逐舰,它曾在太平洋战争期间多次立下战功。当驱逐舰驶离港口,我们看到远处海面上有一排排灰色的战列舰。这些轻型和重型战列舰摆开浩浩荡荡的阵势,停泊在那里。这便是盟国海军的强大阵容。这些舰船不久前还在海战中英勇战斗,猛烈开火,现在它们收摄起自己的雷霆万钧,安详地漂浮在这片已被降伏的海面上,犹如一群泰然自若的海鸟。舰船上洋溢着一派节日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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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逐舰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现在我们已经能看清“密苏里号”战列舰的全貌了。“密苏里号”停泊在离岸约十八英里的地方,这艘四万五千吨级巨型战舰在整个壮观的舰群中犹如鹤立鸡群,昂首屹立。在这艘战列舰的桅杆顶端飘扬着星条旗,正是这面旗帜,引领着美国人实现其民族使命,在通往胜利的道路上不断前进。今天,这面胜利的旗帜再次升起,宣告一个伟大时刻的到来。我们换乘摩托艇,向“密苏里号”驶去。我看到许多水兵排成横队凭栏而立,他们身上的制服雪白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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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摩托艇已经驶到“密苏里号”旁边,我们登上舷梯。重光葵走在最前面。十五年前他在上海被炸断了一条腿,后来安上了一条假腿。他拄着拐杖跛足而行,一步一歇,仿佛每走一步都要发出一声呻吟。我们也跟着不停叹息,叹息声与呻吟声相互应和。我们一行十一人终于登上了右舷的走廊甲板。我们排成三排,面对着盟军的代表们,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绿色的桌布,上面摆着尚未签字的降书。盟军代表们身着颜色式样各异的制服,佩戴着无数绶带和各种勋章。整个走廊在这些红色、金色、褐色和橄榄绿的点缀之下,洋溢着勃勃生机。此外,还有一排排美国海军陆军将领,他们身上穿着稍显黯淡的卡其布军装。给这欢乐的气氛火上浇油的是一大群记者,他们像猴子一样攀高爬低,摇摇欲坠地占据每一个有利地点。船上还专门为摄影记者搭建了脚手架,现在他们正在疯狂地拍照。此外还有一大群观众,他们简直无处不在。他们爬在桅杆上、烟囱上和炮塔上,占据了这条大船的每一寸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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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记者、观众还有披挂着全副戎装的将领们济济一堂,挤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当我们一行人甫一出现,我便有遭受酷刑之感。成千上万双眼睛望向我们,那灼人的目光有如带火的利箭,朝我们直射过来。当这些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的确感受到了切肤之痛。之前我从未意识到,愤怒的目光竟会如此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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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等了好几分钟,仿佛犯错的孩子正等着严厉的教师斥责。我妄图保持战败者的尊严,但却终归徒劳。时间慢吞吞地向前爬,每一分钟仿佛有几个世纪之久。我抬起头看向墙上,上面贴着许多太阳旗。显而易见,这些日本国旗代表着“密苏里号”击落的日军飞机和击沉的日军潜艇。我想数数有多少面旗帜,却禁不住喉头哽咽,热泪盈眶。我不忍再看。那些籍籍无名的英雄,那些勇敢的孩子们,他们加入到日渐萎缩的神风特攻队和敢死队的行列,笑着面对死神。他们犹如日本民族的象征——樱花,一夜之间绚烂满枝,一朝之后凋零飘散。当他们的灵魂从天上往下看时,当他们看到今天这投降的一幕,他们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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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阿瑟将军从内舱中从容地走出来,他站在麦克风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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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战国的代表们,今天我们齐聚一堂,郑重地缔结一项协议,使和平得以恢复。我们已经在战场上解决了不同理念之间的争端,现在无须再进行辩解和争论。我们代表各自的国民,聚集在这艘战舰上,并不是为了让猜疑、恶意和仇恨继续滋长。无论你所代表的是战胜国还是战败国,我们来到此间的目的,是为了维护人类的更高尊严,实现我们为之奋斗的神圣目标。我们即将缔结和约,让我们所有人毫无保留地担负起各自的使命,实现我们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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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庄严的时刻,全人类都翘首以盼。我也由衷地希望,从这一刻起,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将从过往的血腥与杀戮之中涅槃而出。这是一个以信仰和理解为基础的世界,一个致力于保全人类尊严的世界,一个让人们实现心中夙愿的世界,一个自由、宽容和正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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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们面前摆着日本帝国武装部队的投降文书,其中包含了已经提出的和亟待接受的各类条件和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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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盟军最高统帅,我在此宣布,我将按照各国传统和常规,坚定不移地遵循正义与宽容之原则,执行我的使命;我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确保投降条款得以充分、忠实和及时地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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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用几分钟便结束了演说。接着麦克阿瑟将军请日本代表签署降书,重光葵先签字,接着轮到梅津美治郎。九点零八分,麦克阿瑟将军在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美国、中国、英国、苏联、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荷兰和新西兰的盟国代表也陆续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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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代表签字完毕之后,麦克阿瑟将军用缓慢的语调宣布:“让我们祈求全世界恢复和平,愿上帝让我们永享和平。投降仪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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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满天乌云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倾泻在万里碧涛之上。天边传来持久不断的轰鸣声,这声音越来越近,震耳欲聋。遮天蔽日的飞机列队飞过,掠过舰群上空。共有四百架B-29轰炸机和一千五百架航母舰载机参与了这次壮丽的空中游行。投降仪式正式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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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阿瑟将军向美国人民进行广播,他在广播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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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枪炮无声,悲剧落幕,胜利降临。死神不再从天而降,海上只余商船,战舰即将归航。世界各地的人们挺直腰杆,尽情享受阳光。我们已经完成自己神圣的使命,和平与安宁再次降临在这世上。成千上万的将士葬身于密林深处,埋骨于海岸滩头,长眠于碧波之下。还有上百万无名英雄返回了他们的故土家园,准备接受未来的挑战。正是这些活着的和死去的英雄们披肝沥胆,将我们的世界从灾难的深渊中解救出来,还我们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在此我代表他们向所有人郑重宣布:战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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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巴丹和科雷希多战役以来,整个世界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民主制度处于守势,现代文明受到了威胁。当我回望这段漫长而残酷的时光,我不得不感谢全能的上帝,是他给予我们信念、勇气与力量,指引我们走向胜利。我们品尝到失败的痛苦,也体会到胜利的喜悦。我们从中悟到一条真理:一定要勇往直前,绝不可退缩回头。我们一定要继续前进,保存来之不易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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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新的时代即将降临。即使是胜利本身也使我们有所感悟,让我们对未来的安全与文明的存续深感关切。科学技术的发展让战争的破坏力大大增强,而传统的战争理念也随之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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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自形成以来便追求和平。长久以来,人们使用各种方法,希望能通过某种国际手段来防止和解决国与国之间的纷争。就个人而言,的确能找到一些方法来平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但是从国际层面上看,我们一直未能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军事上的结盟、权力的制衡以及国际联盟等手段最后都宣告失败,唯一的出路便是诉诸战争。如果我们无法建立更强大更公平的体系,世界末日将不期而至。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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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这是一个神学范畴的问题。两千年来人类在科学、艺术、文学等物质文化领域均取得了无与伦比的进步。与此同时,如何让人类在精神上获得重生?如何改变人类的秉性?如果我们想要保全自己的肉体,就必须先从精神方面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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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在东京相聚,这让我不禁想起了我们的同胞——佩里海军准将。他在九十二年前来到日本,其目的是为了让日本走向开明和进步。他希望能砸碎日本闭关锁国的铁链,让日本分享国际间的友谊,参与国际贸易往来。可是谁曾想到,西方科技却被铸就成奴役与压迫的工具。日本国内的言论自由、行动自由和思想自由均屈从于盛行一时的迷信,被武力所压制。根据波茨坦公告,我们必须将日本人民从奴役中解放出来。我将采取遣散军队等必不可少的措施,消除日本的战争潜力,尽快让日本人民获得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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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民族的充沛精力如能加以悉心引导,可以推动日本本国向前发展,而不是致力于对外扩张。如果日本人民的聪明才智能用于建设,这个国家就有希望摆脱当前困局,跻身于受人敬重的国家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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