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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宪法并没有立即通过,日本国会花费了整个夏天来讨论各种细节问题,或许这便是日本新时代精神的体现吧。新宪法于8月经众议院批准通过。尽管其中有诸多改动,不过最基本的原则并没有变。9月,新宪法在贵族院获得通过。11月3日,天皇正式宣布这部新宪法为日本国法,并于1947年5月正式生效。自宪法工作开始以来,一年半已经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日本人民对这部宪法仔细研读,反复斟酌。据我所知,没有任何同类法律条文能像日本新宪法一样引起公众如此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即使是美国宪法也没能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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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新宪法是旧的明治宪法经修改之后得出的。我认为如此一来便能保证日本法律的连贯性,这一点尤为重要。这部新宪法无疑是史上最开明的宪法,它借鉴了多个国家的宪法并从中吸取精华。根据这部宪法,天皇从专制君主转变为宪政君主,成为了“国家及国民一体之象征”。国家的最高权力掌握在国会手中。宪法中的权利法案为日本人民提供了保障和保护,这可是有史以来头一遭。根据新宪法,日本和美国一样实行三权分立。司法部和各级法院相互独立,最高法院和各级法院均可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独自制定各自的章程和程序,均可提出独立预算案并交由国会审批。如此一来法院便可摆脱立法部门的影响,消除之前日本政府行政管理的一大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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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新的政治体制是美国行政体系和英国议会制的结合。首相从立法机构——众议院中选出,任期为四年。如果首相在某些交由国会讨论的提议上得不到国会的支持,他将面临两种选择:或辞去首相一职并让众议院选出继任者,或解散国会并进行新一轮的国会选举。这一条款增加了日本政治体制的稳定性。如果国会成员随心所欲地对首相提出异议,他们就有可能面临新一轮的选举。如此一来,国会在提出异议时必定会更为慎重,任何权力集团都不会随随便便地对首相的施政手段和措施提出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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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夏天,日本国会经过自由公开的讨论,确定了新宪法中非常重要的修正案——关于全民投票进行修宪的修正案。只要得到三分之二的日本选民支持,就可以对宪法进行修改。这样一来日本宪法便在日本人民的掌握之中,日本人民真正地成为了国家的主人。值得一提的是,当前的日本宪法自1946年通过之后,已经施行了十七年。在这十七年内日本宪法并未经过任何修改,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日本新宪法最终稿的明智与审慎。时至今日,当日本政要们提起自己曾是为起草宪法出力的团体中的一员,或提到自己为宪法的通过做了哪些工作,他们还是会无比自豪。这部新宪法将自由赋予日本人民,让他们享有从未有过的权利。新宪法的制定或许是占领当局最杰出的成就。如果占领当局事事以远东委员会的马首是瞻,此项壮举势必难以取得成功。要知道,苏联在远东委员会中可是有否决权的!难保他们不从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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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日本新宪法也招致了一些批评和攻击,不过发出反对声浪的都是些激进主义分子。他们并不是对宪法本身进行就事论事的讨论和批评,而是另有所指。总有人指责我通过个人命令的形式将“非战”条款强加给日本政府,甚至一些了解内情的人对此也随声附和。这实在是不实之词,日本宪法的“非战”条款实际上是这样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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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松本博士完成新宪法草案之前,币原首相曾与我进行过一次会面。此前我将一种新药——盘尼西林引入日本。在这种药物的帮助下,币原首相也摆脱了重病的困扰,恢复了健康。币原于1月24日中午来到我的办公室,就此事对我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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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犹豫不决,便问他是怎么回事。我说他作为首相,无论是提出建议还是抱怨叫屈都应该对我畅所欲言。他告诉我是我的身份让他有所迟疑。我对他说,或许大家都以为军人生性迟钝死板,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大多数军人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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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币原提议在新宪法最终稿中加入“非战”条款。他同时还表示,希望宪法能禁止日本建立任何形式的军事机构。这样既可以消除旧式军国主义集团再次夺取政权的可能性,又可以向全世界表明日本不再发动战争的决心。他还指出,现在日本已经耗尽了财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资源浪费在军事战备上,国家仅存的所有资源都应用于发展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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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认为自己的人生阅历足够丰富,讶异与激动早已与我无缘,可这回我还是禁不住大吃一惊。对币原首相的提议我当然是高举双手赞成。我参加和目睹了六场战争,亲历二十场战役的洗礼,在上百场战斗中侥幸逃过死神的魔爪,世上几乎所有国家的军人都曾是我的战友或敌人。我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我对战争的体会比任何人更为深切。我一直认为战争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形式早已过时,应予以摒弃和废除。原子弹的蘑菇云则将我的厌战情绪推上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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币原听到我说的话,他脸上也流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得出我的话让他大为震撼。他在告辞的时候显得手足无措。他转过身,泪流满面地对我说:“或许全世界的人都会嘲笑我们,说我们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家,但百年之后他们就会说我们是先知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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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宪法》第二章第九条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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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民衷心谋求基于正义与秩序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发动战争的国权,放弃作为解决国际纷争手段的武力威胁或武力行为。为了达到上述目的,日本不再保有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亦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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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条款招来了不少抨击和指责。其中一些愤世嫉俗之徒的抨击尤为猛烈,他们认为这一条款违背了人的本性。我为此进行了辩解,并坚决主张将这一条纳入日本宪法之中。我明白这一条款体现了十分高尚的精神,我也清楚这正是当时盟国希望日本做出的承诺,盟国在波茨坦会议前后都表达了类似的意愿。根据我所收到的指令,“日本不得拥有海陆军部队、秘密警察和民用航空业。”现在无须战胜国采取强制手段,日本人自己就完成了这一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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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宪法第二章第九条并不妨碍日本政府为保卫国家安全采取必要的措施。自我防卫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日本遭受攻击,它也要进行自卫。第九条的目的是禁止日本再次发动侵略战争。在新宪法通过之时,我对这一条进行了说明,此后我又建议日本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组建由十个陆军师团和相应的海军空军部队组成的日本自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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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4月10日,日本举行了首次普选,此次普选也颠覆了日本沿袭了几个世纪的风俗与传统。此次选举志在选出四百六十六名国会议员,75%的合格选民参与了投票。有一千三百多万妇女投下了她们的第一张选票,这一千三百多万张选票也改变了日本的政治面貌。即使在现在,通行的习惯还是由执政首相指定大部分国会议员的候选人。可是在此次日本普选中,国会中几乎所有原任者都落选去职了。此次大选的结果显示,只有六个保守的政客进入了立法机构;一度被律师和实业家所占据的议会出现了农民、教师、医生和工人的身影。总的来说,这些新当选的代表更加年轻。最引人注目的是,新当选的国会议员中包含三十八名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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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新宪法让日本女性获得了新的权利和地位,一些一直为男性所把持的行业中也出现了女性的身影。例如,在接下来的五年内出现了大约两千名女警察,约有一百五十万名妇女加入了各种工会组织,并在其中发挥积极的作用。妇女们为通过男女同工同酬的法律做出了种种努力,这在日本可算是史无前例的。她们甚至还提出了关于产假的要求。在盟军占领日本之前,除了低年级的教育之外,日本是没有男女同校教育的。现在这情况已经得到了改善,女性可以和男性接受完全一样的教育。在推行男女平权的过程中,对婚姻、离婚和通奸方面的法律法规均进行了修订,取消了旧式的协议婚姻制度,同时禁止男性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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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占领当局所进行的所有改革中,我感到最满意的便是日本妇女地位的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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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领当局的改革并不仅仅局限于政治领域,改革延伸至更广阔的领域。日本经济和政治发生转变的同时,日本民族也开始经历了精神上的复苏。几个世纪以来,日本人一直崇尚武士道,并致力于研习战争和武艺。这种文化氛围使日本与太平洋周边的邻国(中国、马来亚、印度等)形成了很大的差异,日本民族天生就是太平洋地区的武士。日本人在战争中不断取得胜利,这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这种信念最终成为日本文化的基石。到了最后,尚武思想已经发展成为对武士道的狂热迷信。这种疯狂的执念不仅渗透到政府机构之中,还对政府的决策与行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种思想在日本政府行事过程中随处可见,所有日常工作都以此为主导。这种狂热的迷信还影响到日本人民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和宗教信仰,成为了日本民族的精髓和教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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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日本由少数封建领主所掌控,除了极少数开明人士之外,其余千百万人都沦为俯首帖耳的奴隶,服从于日本的传统、迷信和社会等级制度。在战争期间,日本人民听到的全是日本胜利的“捷报”。当他们不得不面对彻底战败的现实之时,他们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轰然倒塌了。日本人的武装力量已经在这场大战中灰飞烟灭,如今他们的信念也犹如大厦将倾,日本人赖以生存并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支离破碎了。不容辩驳的现实再次证实了日本人之前奉为圭臬的教条是谬误的,他们追随的领导人是失败的,他们秉承的信念是虚无缥缈的。此时日本民族处于物质、精神与信仰的真空期,而填补了这一真空的则是民主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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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两千年的历史、传统和信仰为基础的日本民族之信念和生活方式在一夜之间变得支离破碎,一场精神上的革命也就此拉开序幕。日本人民对封建领主和武士阶层的盲目崇拜已经转化为憎恨和鄙视,而原本对敌人所怀有的仇视与轻蔑现在却让位于尊崇和敬意。日本人民的精神革命并不是浅尝辄止的运动,也不是专门为了实现占领目的而作的表面文章。日本人民在精神上正面临着一场规模空前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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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一开始便向日本人民保证,每个日本人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信仰。当然我也明白,如果不对日本传统的“神道教”进行彻底的改革,“信仰自由”在日本就只是一句空话。神道教是一种古老而落后的宗教,由国家提供资金并予以掌控,天皇本人便是神道教的“大祭司”。根据远古流传下来的迷信教条,天皇的祖先们已经封神,而天皇正是从他的祖先那儿顺理成章地继承神权。神道教的种种教条让日本人民相信,天皇本人就是无比神圣的,而作为子民的最高目标便是为天皇尽忠,为天皇献身。发动战争的军国主义者正是利用这种宗教来为他们自己服务,直到现在日本政府还在资助这一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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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11月,我下令日本政府停止对神道教的资助,不过我并未对该宗教进行任何抨击。1946年元旦,天皇颁布了一道赦令,公开宣布放弃自己的神性。在此之前,我并未对天皇做出任何暗示,也没有就这个问题与他进行过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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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上对此做出反应。我发表公开声明:“天皇的新年赦令让我倍感欣慰,他通过此举肩负起日本民主化的重任。为了日本的未来,他坚定地选择了开明自由的发展路线。正确的理念不会湮灭,天皇此举正是正确理念不可抗拒的又一明证。”在实行政教分离之后,神道教的祠官仍可继续传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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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到达日本的时候,日本的教育制度让我颇为担忧。日本一直对学校实施集中掌控,战前日本没有类似地方教育委员会的组织,甚至没有校长这样的职位。所有教育活动均处于中央政府的控制之中。总部设在东京的文部省为所有科目制定统一的教科书,然后分发到日本各地。这些教科书中充斥着军国主义思想和反美内容。实际上,直至盟国对日本实施占领之前,日本的学校、报纸、剧院、广播乃至电影都沦为了政府的宣传工具,除了实施“思想控制”之外别无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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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让思想摆脱禁锢,人民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实施对日占领之后,教科书的编制出版立刻脱离了文部省的掌控。按照我的指令,日本的印刷企业在教科书编纂和印刷业务中首次形成了竞争机制。占领当局并没有指定任何教材,只是将战前教材中的军国主义思想和极端民族主义思想剔除出去。在实施对日占领的头一年中,面向日本小学生的课本已经从之前的以宣传为主转化为以教育为主,让持续了上百年的日本教育得以改观。当时新版教科书的发行量已超过了两亿五千万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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