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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位康以前的雇员戴维·斯洛维奇(David Slovic),也记得当时的场面有多拥挤,他甚至还记得,当时甚至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冲突——不过他已经无法确定冲突的起因是让某人离开,还是只是争抢为数不多的座位。“我是个局外之人,我已经不在办公室工作了,”他说,“我并不知道当时紧张的局面:艾丝特想阻止那些人过来。还有我后来才知道的那些情况。”不过康的一位长期雇员杰克·麦卡利斯特(Jack MacAllister)——曾为他管理过萨尔克那个项目,后来自己在拉荷亚开业,之后依然跟康走得很近——对这潜在的困难心知肚明。“我被邀请去参加葬礼,但我很明智地没有去,”他说道,“我把那个地方看成是秃鹰聚集的地方——所有人都想得到他的一部分,或是生意的一部分。我听说康他们家的各位成员,都不希望其他成员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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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丝特有一位密友,名叫安·迈耶斯(Anne Meyers)——她不仅仅是康的同事马歇尔·迈耶斯(Marshall Meyers)的妻子,同时也是艾丝特·康的非正式金融顾问——她声称对于这方面,艾丝特给了她明确的指示。如果其他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妈妈执意要来参加葬礼,他们也会被以礼相待,但她不希望他们坐在“她的视野当中”。所以绰号“天使”的迈耶斯需要保证这些不被欢迎的客人待在旁边的小教堂,那里看不到棺椁,但是可以听到演讲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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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看见很多人坐在前排,我知道我们不会坐在那里。”成年后的纳撒尼尔·康回想起自己11岁时的这段经历时说道,“当拥有这样立场不同的家人时,你就会感觉每个人都深陷于自己的悲伤之中,孤立无援。而且还有一种糟糕的感觉,仿佛正在被人盯着看,认为你不应该出现。我记不清是什么原因,我们被告知要去旁边的屋子。我记得我什么都看不见。那里有一个扬声器,用核桃色的布包裹起来的那种,我通过它来收听整个仪式的进程。所以那实际上是一种疏离的体验——那边有一个随随便便被找来的拉比,讲着相当好听的话,但似乎跟我所认识的那个父亲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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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纳撒尼尔看来,更贴切的评价来自一位把他舅舅威利从机场送到葬礼现场的出租车司机。当威利·帕蒂森(按照纳撒尼尔的说法,他“对路完全没有一点喜爱”)在奥利弗·拜尔殡仪馆楼梯顶端与他的妹妹和外甥会面时,他说起了自己刚才在出租车里的谈话。“哦,你是要去参加那个教授的葬礼?”司机说,然后又补充,“我们都认识他,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纳撒尼尔觉得这个看法同样也能够得到正在殡仪馆外面等候的那一排出租车的佐证。他们都在“表示敬意”,他回忆道,“仿佛他们都想成为这里的一部分:出租车司机都认识路,因为他自己不开车”。相比之下,在教堂里面,却只有凯恩拉比空洞的声音,谈论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著名人士的生平轶事。“这仿佛是上帝在通过这个演讲者发声,完全脱离了现实,”纳撒尼尔说道,“这大概就是他被带离人世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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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比纳撒尼尔大9岁的阿莉克斯·婷,对当时的情况有不同的处理方式。阿莉克斯总是表现得很强势,正是她在16岁那年,找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姐姐,在原本不相往来的家人之间建立起了联系。阿莉克斯还坚持出席有关康的公众活动,且经常会带上她的弟弟,仿佛要证明尽管一直被搪塞和隐匿,但他们也是康生命的一部分。而现在,在父亲的葬礼上,阿莉克斯并不打算屈从于自己被安排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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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那天刚好是我20岁的生日,”阿莉克斯回忆道,“有一个女人,总是来让我们坐到后面去——她是父亲某个雇员的妻子——还想把我们带到旁边的屋子里。实际上,在葬礼之前,她就往我们家里打过电话。我听见我妈妈对她说:‘你怎么能让我们不要去?’我妈妈很愤怒。当时我的胃里就升起一股焦灼的感觉,因为我知道我得面对这股力量做一番抗争,它会阻止我们坐在我们想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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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迈耶斯没办法说服阿莉克斯·婷和安·婷去旁边的房间,于是便把她们安排在主教堂非常靠后的位置——“即便我妈妈在他的办公室里工作了很多年。”阿莉克斯指出。在整个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安·婷一直坐在后排,但在跟苏·安的丈夫哈里·萨尔茨曼打过招呼之后,阿莉克斯却走到了前面,哈里当时坐在第二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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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妹妹一进来,就来到了前面,”苏·安观察到,“她不是那种会装腔作势的人。我丈夫对她说:‘来这边坐——所有好人都坐在这里。’我去找哈莉特,发现她在旁边的小教堂。”阿莉克斯同时也去找了纳撒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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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莉克斯问我想不想和她一起坐到前面去,但我想和我妈妈在一起。”纳撒尼尔回忆道。在阿莉克斯的记忆中,事情也是如此:“他想要留下来安慰他妈妈,真的很贴心。这让我有一丝愧疚,因为我没跟我妈妈坐在一起,安慰她。但我知道她能够照顾好自己。我知道,要是让我坐在后排,我一定会非常窝火,所以我没有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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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庄严肃穆的仪式当中,这出家庭戏剧并没有表现得太出格。“凯恩拉比描绘了路易斯·康与先知摩西的相似之处。”周五的《费城晚报》刊登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报道。其中还写到:“曾经的康的夫人,艾丝特·伊斯瑞尔,坐在华丽的殡仪馆前排……由朋友和亲戚们簇拥着。”(“艾丝特坐在那个地方,仿佛她是来领奥斯卡奖的。”埃德·理查德的评价就刻薄多了。)当凯恩拉比、麦克法登蒙席,康的老友和建筑师同行诺曼·莱斯(Norman Rice)致完悼词,棺椁便由指定的抬棺人庄严地抬到外面。小纳撒尼尔对这一场景印象深刻:“我记得看到他办公室里的男人们把棺材扛在肩膀上,走下台阶。”——尽管其中只有戴维·威兹德姆(David Wisdom)一人曾在康的公司里工作过。其他抬棺人包括:伯纳德·阿尔珀斯博士[15],这位神经学家在艾丝特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内都雇用她作为自己的医疗技术人员;戴维·佐伯(David Zoob),是康的律师;诺曼·莱斯,在童年时期便和康相识;查尔斯·马登,一位费城的艺术家;还有其他4位本地的重要人物。他们一起把这个朴实无华的木箱抬下楼,安放在等在一旁的灵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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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有50辆车跟随灵车一起,前往位于费城东北的蒙特菲尔公墓。《费城晚报》不仅惊讶于车的数量,同时也对它们的种类啧啧称奇:“紧跟在闪闪发光的黑色梅赛德斯后面的,是一辆有些年头的大众巴士。”苏·安和阿莉克斯没有乘坐同一辆车,但在墓地她们又见面了。“我记得苏很难过,”阿莉克斯说,“她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不知道我们两个是谁在安慰谁。”即便已经来到了墓穴跟前,她们也不肯松开手。“我们应该把土撒在棺材上,”阿莉克斯回想当时,“但我没参加过犹太葬礼,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她展示给我看。我们就一直手拉着手,一起完成了这个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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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撒尼尔并没有前往墓地,看他的父亲下葬。他目送棺材被抬进灵车,然后就和哈莉特一起径自离开殡仪馆,离开费城去波士顿,那儿有他们的亲戚。“我妈妈已经决定不再去墓地。我记得几年之后,我开始希望自己当时能见证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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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感到不完整的人。苏·安决定不去看棺材里父亲的遗容,尽管她母亲已经把棺材打开,希望她能看上最后一眼。“我希望我当时能看一眼,”多年以后她说,“后来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意识到,他真的不在了。通常情况下,我也会一连几个月都见不到他,而葬礼之后的感觉,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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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死得突然让康的离世令人难以接受。他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方式——不寻常的、不可思议的,加上无人知道他身在何处的那莫名其妙的两天——让很多人无法接受他的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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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些通过一系列转接电话才了解到康的死讯的加利福尼亚亲戚来说,他死亡的地点和原因一直都是个谜。几十年后,他的外甥、外甥女、甥孙以及两位甥孙女都觉得他是死于从孟加拉国回来路上的一次心脏病突发。他们的记忆纷纷选择了他更多被提及的达卡项目,而很少被谈论的艾哈迈达巴德校园则被掩盖。他们都记得他是死在火车站,但其中至少有两位记成了纽约中央火车站——再一次,更适合作为纪念的地方占了上风。(这些错误的记忆太容易使人信服,甚至都被写进了历史记录当中。1993年,俄亥俄州的《托雷多刀锋报》有一篇文章列举了康一生中的重要时刻,文章这样写道:1974年——从孟加拉国回到费城的归途中,在纽约中央火车站,死于心脏病突发。)而住在西海岸的康的家人们同时相信,由于康标志性的乱蓬蓬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他的尸体在那两天实际上是处于无人认领的状态,直到终于有人认出他是谁。他们一部分的悲痛正是由于这种“无法辨别”:他们几乎无法相信,著名如路易斯·康,竟然在两天的时间里“身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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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少在一部分东海岸亲戚的脑海中,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占了上风。在这个版本当中,纽约警方在电报里发送了错误的地址,是因为康不知出于怎样的目的,涂掉了护照上的地址。对这种观点深信不疑的哈莉特·帕蒂森坚持认为,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想要离开自己的妻子,和他的儿子生活在一起。而把这个故事在他有关自己父亲的电影里具象化的纳撒尼尔,则将自己母亲的解释称作“一个美妙的秘闻”,尽管他相信,护照上的地址确实是被划掉的。安·婷则认为康从来都无意改变自己的家庭状态,但她和她的女儿也都认同有关涂抹护照的观点。“我觉得毫无疑问,护照上的住址一定是被划掉的,”阿莉克斯·婷表示,“但他为什么那么做,或者他打算做什么,我不知道。也许在飞机上,他就感觉自己胸口痛,想要留下什么线索或是遗言给我们,如果他没等到回家就死了。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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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和现在一样,当时的美国护照上并没有持证人的住址信息。只是在前面有空白的部分,如果某人愿意,可以把自己的住址写在上面。而康最后一次出行时携带的护照——上面有16日离开孟买桑塔克鲁兹机场的戳记——在可以写地址的空白处却什么都没有写。护照上唯一的地址写在附在后面的疫苗接种证明上,而这一部分安然无恙。“我听说护照不见了”,阿莉克斯说,但它其实保留在她姐姐的手中。然而,苏·安却并不打算费心去研究这些文件,直到她父亲去世几十年后,她才不得不把这些文件找出来。显然,有一些谜团人们不期望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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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抹护照的秘闻一直持续了许多年,每当人们谈到康的去世时都会被提及。对于局外人而言,这只是一桩没有完全被解决的事件中一个奇怪的部分。但对于那些被排除在正式讣告和葬礼仪式之外的女人和孩子们来说,这一故事的存在倒给他们提供了一种私密的安慰,一种对他们在康的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隐秘的肯定。而这是可以被理解和同情的。无论何时,当一个人猝然离世,离那些认识他、爱着他的人们而去,幸存的人们都会渴望从他那里得到最后的讯息。而当这信息并未到来时,他们很难相信这份讯息从未被发送过。对于像路易斯·康这样的人,他的存在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往往具有不同的意义。普遍的失落和不确定感,会和他死亡时的神秘状况混合在一起。康习惯于在不告知别人的情况下,从一个地方前往另一个地方,在一段时间内不知所踪对于他来说稀松平常,而这种消失不见,则从暂时变成了永久。他仿佛只是钻进了现实中的某个孔洞里,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从存在变成了不复存在。然而,即便他的离场使人难以把握,那也是唯一被公认的事实。他的肉体已经不复存在,无法再把一切聚合在一起;他也无法再现身说法,让每一位朋友或爱人、客户或雇员,相信他就是那个他们熟识,并且期待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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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既带来了实际的后果,同时也造成了情感上的波澜。随着葬礼的结束,会计师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审核账目,他们发现他的建筑公司,即路易斯·I.康建筑公司,总共欠它的债权人464423.83美元——大多数欠的是工程师和员工的酬劳,不过也有一部分欠账属于外面的供应商和机构。没有人会觉得康是一个好的商人,但也没有人会预料到,他的财务状况竟然如此岌岌可危。艾丝特无力还清欠债,而经过戴维·佐伯和其他一些忠实的朋友近两年的努力,宾夕法尼亚州议会通过了一项法案,同意以州政府的名义收购路易斯·I.康的藏品,以还清债权人的债务。康的藏品,不仅包括他私人及专业相关的物品,还包括他职业生涯所绘制的6366幅图样,全部安置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并被允许存放在他曾授过课的一栋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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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那些他尚未完成的建筑项目。几位康信得过的同事,以戴维·威兹德姆和亨利·威尔科茨(Henry Wilcots)为首,又继续在孟加拉国首都的大型项目中工作了9年,直到1983年年底所有建筑全部竣工(碰巧在同一年,“达卡”的写法由“Dacca”变成了“Dhaka”)。马歇尔·迈耶斯和他的“佩莱吉亚与马歇尔公司”监督完成了耶鲁大学英国艺术中心的最终设计与施工阶段,这一项目最终在1977年竣工。最后,其他建筑师会接手加利福尼亚州伯克利的神学研究生院图书馆、马萨诸塞州莱诺克斯的主教田野庄园,并为“美国风交响乐团”设计的第二版音乐驳船完成实际的设计图样,这些项目都还停留在康最初的草图阶段。而他死后将近40年,在经过一系列的争论、谈判和修订后,罗斯福四大自由纪念公园将会在罗斯福岛正式开园,其最终形态与1973年康所提出的方案非常相近。但所有其他他已经承诺要实现的、野心勃勃的计划——包括威尼斯的会议宫、耶路撒冷的胡瓦犹太教会堂——最终都只能草草收场。没有人能像康那样完成它们。大多数项目所留下的设计,还不足以让其他人接手来继续完成。就其存在程度而言,那些宏伟的建筑,尚且只存在于康的头脑当中,而它们最终也同康一道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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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这世上仍有足够多的建筑,可以证明他死后所获得的风暴般的赞誉所言非虚。在几件杰作上,他投入了大量的时间与心血,而它们对于这个世界的重大意义——不仅仅是建筑世界,同时也是占据并使用建筑的普通人的世界——从未受到过质疑。常常被康称作自己最喜欢的客户的乔纳斯·萨尔克(Jonas Salk)——鉴于他们在萨尔克生物研究所这一建筑上取得的丰硕成果——在一首写于康去世后不久,后来还在1974年4月2日举行的悼念活动上被大声朗读的诗中,表达了这种普遍的感觉。萨尔克的诗以此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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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瘦小而古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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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降临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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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脑孕育了伟大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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