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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60 当亨利·威尔科茨在1964年年中第一次向康提及自己要从巴基斯坦回到美国时,康提议他可以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到费城看看。不过最终,威尔科茨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在东海岸逗留。“我给他打电话说我不能去费城了,因为我的家人都在得梅因集合,而随后我就要去丹佛。”亨利回忆道。他和他的妻子很想念科罗拉多,他们想回到那里,尽管还没有公司愿意为他提供职位。但路提出了其他的建议。“他问我要一个能在得梅因找到我的地址,”亨利说,“然后我在我父母的地址收到了一封海外电报:‘随时欢迎你。路。’于是我改签了机票,前往费城。”1964年9月,亨利开始在康的办公室工作,同时他开始为自己的家人寻找住处,包括他的两个儿子和妻子艾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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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62 抵达后不久,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来自艾丝特·康的电话。“我们通过电话,”他说,“我第一次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打电话过来,说想和我聊一下。路一定和她提起过我。我们通过电话聊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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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64 然后艾丝特问了他一个直接的问题:你在哪里找房子呢?亨利立刻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作为一个非裔美国人,他非常清楚,尽管房东和房地产经纪人可能会假装向他展示他们的空房,但实际上只有少数人愿意向他出租。在当时的费城,在专业领域供职的黑人还很少,黑人建筑师更是屈指可数。“我想可能有一些,”威尔科茨说,“但我从没和他们打过交道,我们隔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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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66 所以艾丝特的电话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她的一个优点是她非常直接。”亨利说,“她告诉我在哪些街区我会受到欢迎,哪一些则不会。”在他们谈过之后,他放弃了那些没有希望的街区,而他的家人最终定居在了日耳曼敦。性格不同的人可能会被艾丝特的直来直去甚至是鲁莽吓到,但亨利却觉得这很令人愉快。“了不起的女人。”他强调,并且始终坚持这个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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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68 另一个令亨利感到自己受到欢迎的人,是戴夫·威兹德姆,康公司里的办公室主任。“我一来到这里,除了艾丝特,还有他——他和他的妻子邀请我到他们家共进晚餐。”亨利解释说。实际上,威兹德姆邀请的是他和艾琳夫妇两人。“所以我们就去了那里,在斯沃斯莫尔,和他们夫妻俩一起吃了星期日的晚饭,他还把我介绍给了他的女儿们。”亨利说。换句话说,那是一个专门用于同事之间休闲沟通的夜晚,这在1964年时种族隔离现象还很普遍的费城,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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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70 “他们家里到处都是书和杂志,《纽约客》,还有艺术作品。”威尔科茨回忆说,“他有史密森尼爵士乐合辑的黑胶唱片——其中一些也有可能是虫胶的。”亨利发现戴夫是个读书狂,他的妻子海伦也一样,她在当地图书馆做志愿者。他们两个还都是贵格会教徒。“海伦会参加礼拜活动,不过据我所知,戴夫并不会去,”亨利总结说,“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践行信仰。他从不夸耀这一点,也不会声张。他是个老宾夕法尼亚人,一个很棒的家伙,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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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72 实际上,在康的办公室,没有人和戴夫·威兹德姆相处得不愉快。这是他的基本品质之一,是他能够在20年里保持自己地位的方法。最初在斯托诺罗夫与康,随后在路位于云杉街1728号和第20大街138号的独立公司,以及最终的核桃街1501号,戴夫的工作始终是监督所有员工,协调每一项工作。正是威兹德姆——“著名的贵格会教徒”,杰克·麦卡利斯特如此称呼他——以自己的冷静、智慧和日复一日的脚踏实地,保持着公司的平稳运转。“戴夫是与众不同的,他很谦和,是个不可知论者。”理查德·沃尔曼说,“没人不喜欢戴夫,他就是胶水,你得用胶水才能把纸箱粘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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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74 “戴夫就是这间办公室。”亨利·威尔科茨说,“当然,每个人都知道,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建筑师,那就是路。但路是进进出出的,而戴夫把一切维系在一起。他是个始终如一的人。”按照亨利的说法,“他参与到办公室经手的每个项目中。通常情况下,一个项目到来时,路首先会和戴夫谈一谈”。而在项目进行过程中,威兹德姆的角色甚至会变得更加重要。“在设计绘图阶段,每个负责工作的人都会来向他请教。”威尔科茨说,“他们会问戴夫:‘这个要怎么做?’他就会坐下来,细致地把问题解决掉。有问题,找戴夫。有时路会进来,对戴夫说:‘你想让我怎么做?告诉我。’然后戴夫就会说:‘做这个,和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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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76 这并不是说康和威兹德姆的关系一向很平稳。不像其他人,戴夫总会对康的观点提出反驳。(“戴夫不是好好先生”,威尔科茨指出,而在康的办公室里,“好好先生有很多”。)尽管康曾告诉亨利,戴夫是他最好的批评者,但如果不喜欢那些批评,他还是会对它们表示拒绝。在亨利·威尔科茨来到公司几年后开始为路工作的加里·莫伊记得,有一次他和亨利觉得他们正在进行的贝丝·艾尔犹太会堂项目可能需要重新设计。“我们询问了戴夫的意见,”莫伊说,“然后他安排我们和路一起开会。我记得在会议的关键时刻,因为清楚工作的现状和剩余的费用,戴夫提出‘我们负担不起让一切推翻重来’。路非常生气,说‘我们负担不起的是不推翻一切’。事情就这么陷入了僵局,然后我和亨利重新检查了项目,修改了一部分内容,使项目可以继续下去。”但莫伊,尽管他也主张推翻重来,但通过此前的争吵,他“对戴夫的观点非常尊重(路的财务状况对大家都有影响),并且对他敢于对路直言不讳充满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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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78 “戴夫做事是很踏实的。”威尔科茨说,“他会说:‘我不知道,路,这是干什么用的?它打算怎么办?这毫无意义!’有时路会因为戴夫大发雷霆,冲出办公室。”但他迟早会回来,通常都很快。在亨利看来,他们的关系就像是那种“老朋友,你知道该怎么和朋友一起相处,你可以冲朋友发火,路就会对戴夫发火,但第二天,他就会对他赞不绝口”。亨利认为,是潜意识里的相互尊重让他们联结在一起。戴夫强烈的自我意识,能够让他在康的暴跳如雷面前保持冷静,这也有助于他们的关系。“没有什么会烦到戴夫,”威尔科茨说,“他似乎不会生气,当其他人因为某些事情生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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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80 也有一些人把这种镇定当成软弱。“戴夫·威兹德姆是个了不起的、温柔的男人,非常聪明,但缺乏好胜心,不够坚强。”戴维·斯洛维奇评价说。“戴夫是圣人,”埃德·理查德说,“他喜欢路,但路像其他人一样待他很糟。”弗雷德·兰福德则把戴夫称为“真正的好人,一个非常善于合作的家伙”。但他觉得,康并没有真的依赖他来完成设计。“建筑细节方面,他并没有依赖戴夫——滴水、建筑构建的方式。”兰福德总结说,“他会和一些年轻人说:‘去问戴夫,他知道。’”而正如兰福德和其他人指出的,戴夫从不会因为太忙碌而拒绝回答问题:他总是有空,他用自己的空闲来守护康的时间。“他会说:‘他很忙,别去烦他。’他就像路的保护者。”弗雷德回忆道。“戴夫总是很尊敬路。而我们都知道路也尊敬戴夫,但这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们在一起太久了,并没有什么温情的表现。就像是一对相互对抗的兄弟。”弗雷德总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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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82 威兹德姆在办公室里的特殊地位体现在一个方面,那就是他的工作时间安排。其他人的工作时间都像康一样疯狂。“白天和夜晚对于路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加里·莫伊指出,“如果有工作需要完成,那就一定要完成,即便是在常规时间内不可能做完的情况下。记好了,路的事务所与其说是一家专业公司,倒不如说是一位艺术家的工作室。”但戴夫·威兹德姆却严格遵守职业的上下班时间。“他会在上午到,8点半或者什么时候,然后在5点半或6点下班。”弗雷德·兰福德说,“有时,如果工作真的很忙,他会在周六或周日来一天。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会像大家那样工作那么长时间。”亨利·威尔科茨也同意这一点。“没错,是真的,他会回家”,亨利记得,有一次,大家都在夜以继日工作,“周末也一样,而戴夫告诉路他周六或者周日都不想来”。然后康对他说:“哦,你是说是因为你们宗教的原因?”亨利一直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显然戴夫也不知道。在路去世后多年,威兹德姆曾对一个记者说,在生命最后的阶段,康让自己相信,一些贵格会教徒会对在礼拜日工作这件事良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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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84 无论如何,在常规的工作时间,戴夫·威兹德姆会在办公室里主持全局,办公室里尽管有一些混乱的成分,但也有其自身明确的模式和惯例。戴夫一个人坐在5楼入口左边的一张桌子旁,这是你在主绘图室里能够看到的第一张桌子。如果不向左拐,而是向右,你会走到露易丝的桌子前,它就在路易斯的封闭办公室外面,紧挨着浴室。露易丝会把办公日历在自己桌子上展开,朝向外面。这样每一个想知道康在哪里——或者曾经去了哪里,再或者他将要去哪里——的人,都可以找到答案。康还经常亲自在日历上做手写的添加和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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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86 在那些康在办公室,并计划待上一阵子的日子里,他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脱下夹克,穿上他留在那里的一件开襟毛衣。然后他会到绘图室四处走走,查看设计进程,和每一位负责项目的建筑师交谈一番,最后来到戴夫的办公桌前,跟他探讨各种问题。有时候,尤其是在一天中的晚些时候,康会在自己办公室里,关上门,与人通电话或是打个盹儿。有时他也会在里面画草图,并在随后拿出一卷黄色的描图纸,把某个新设计展示给相关负责人看,解释他想做怎样的修改。“他会到你的桌前,说:‘你可以把这个移到……’他总是随身带着黄色的纸,便宜的描图纸。”兰福德说。康还有一本总是随身携带的小速写本,方便他将自己在火车或飞机上产生的想法捕捉下来,带回办公室。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似乎当场就能想出主意。“看着他画出一幅草图的感觉很美妙,”威尔科茨回忆道,“他会走过来,把你从凳子上推开,开始画草图:画下来,擦干净。然后他会跟你讲2楼,再擦掉,接下来是3楼——你必须跟上他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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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88 当然,有很多日子,康是根本不会到办公室的,通常是因为他在外出差。露易丝为他制定所有旅行计划,而经过多年的训练,她学会了避开一开始制造的灾祸。她在安排旅程方面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发生在她刚开始为康工作不久。当时,他正准备为唯一会教堂项目前往罗切斯特。“因为从没坐过火车旅行,所以我对住宿的问题一无所知。”露易丝回忆道,“我给他在火车上定了一个小包间,结果出了大差错。他评价说:‘我不到一米七,但即便是侏儒也没办法在那里伸开脚。’我明白他说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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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90 在犯下第二个错误——让他带着一本过期护照出了国——之后,露易丝提出要辞职,但康却坚持要她留下。“即使是打棒球,击球手也有三次挥棒的机会,”他告诉她,“我还不能让你走,因为我想看看你是否能成为最棒的那一个。”所以她一直留了下来。到60年代中期,她为康安排的旅行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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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92 她给他安排的最有趣的一次国外旅行,实际上跟任何特定项目都无关。1965年,作为国务院文化交流项目的一部分,康受邀前往苏联。文森特·斯考利一路与他同行。他讲起了他与康一同参观俄罗斯建筑的经历。“有一次,在莫斯科的一个夏天夜晚,我们在克里姆林宫周围走来走去。”斯考利说,“克里姆林宫的塔楼非常漂亮,很浪漫——它们出自意大利建筑师之手——然后我对他说:‘路,看看它们告诉了我们什么。’如果这样理解,它们的确如此。但路说:‘别这么看,要看它们把重量传递下来的方式。’确实如此,它们都是砖石建筑,人们真的可以感受到顺着墙体传下来的压力。这很美,我总是觉得这是路的建筑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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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94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他们在列宁格勒时,他们当时准备参加一场由美国方面主办的美国建筑展。斯考利称呼它“是一场不像话的业余展览,用来展示我国物质文化的光彩与美丽,以震撼俄罗斯人”。当康被邀请向列宁格勒市长及其随行人员介绍这一展览的时候,他拒绝了。“他说这有失体面,他不想做那样的事。”斯考利讲道,“但他同意可以与众人同行并且到场,回答现场可能出现的提问。”而在这个过程中,也确实出现了问题——有关康自己的罗切斯特教堂,这位市长评价说它根本就不像是一座教堂。“这就是它为什么会入围这场给苏联人看的展览。”康面带微笑,立马回应。随行译员(“一个可怕的老古板”,按照斯考利的说法)并没有翻译康的评价,但也没能阻止俄罗斯人的纵情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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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098 随着60年代的推进,费城办公室的生活越发疯狂。“忙得不可开交。”威尔科茨回忆说,他四下舞动双手,表示当时状况的纷乱,“人员流动很大,没人置身其外。很多人进进出出,人们会来赶图,工作一小段时间,然后开始下一个工作。我觉得当时没有人被炒”。也许是没有,但确实有些人没了工作,尤其是当他们从事的项目结束之后。“布林莫尔项目结束以后,他让那个项目上的所有人都走了。”埃德·理查德说,“他们都被请走了,路已把钱花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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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100 大约从1965年开始,资金短缺越发成为康公司里一个令人绝望的主题。露易丝——亨利形容她是“一只母鸡,一个非常快活的人”——随着自己作为秘书的工资越发飘忽不定,只好在一家餐饮公司找了份兼职,以维持家庭开销。而亨利自己,尽管他的妻子已经作为护士在工作,但日常开销依旧捉襟见肘,因为他的工资也无法按时到账。加里·莫伊则发觉自己加班时间越来越多的同时,财务状况却不断恶化,为此他只好向康提出了辞职。“他试图说服我,让我留下来,”莫伊回忆道,“他说他很快就能收到一个项目的回款,这样他就可以付钱给我。我告诉他我不能接受这个答复,因为大家都处在同样的状况。”然后康告诉加里可以休息一个周末,等周一再回来工作,到那时他会想出办法来解决。“周一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张来自艾丝特的个人支票,支付了我的一部分工资。”莫伊说,“我很好奇艾丝特用这种方式帮过他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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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102 彼时还在建筑学院念书的戴维·斯洛维奇在平常拿的是时薪,此时需要就工资问题和露易丝或戴夫·威兹德姆谈判。“他们对此很坦诚:‘我们的资金遇到了一些问题,到下下个周三才能付给你薪水——请问在那之前你需要多少钱来保证日常开销?’然后等到下下个周三支票就会到位。”斯洛维奇回忆道。“但并不是每次都会这样,也许有一半或1/3的情况会这样。我想达卡方面付款并不是很规律。”他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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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104 实际上,是非常不规律。路曾派杰克·麦卡利斯特到巴基斯坦索要该国政府欠公司的50万美元工程款。“汗总统是个出色的大人物,”杰克回忆说,“因为在桑德赫斯特[9]待过,他的英语非常好。他叫我麦卡利斯特先生,寒暄几句之后,他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我说:‘付我们钱。’‘我欠你们很多吗?’他说。‘足以让我们倒闭了。’我说。”麦卡利斯特告诉他,如果他们得不到工程款,达卡的项目就会被暂停。按照杰克的说法,下个星期一一早,钱就汇到了康的银行账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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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106 在萨尔克项目里,麦卡利斯特同样参与了一次有关资金的谈判。事实证明,即便是这一优质客户也无法提供无限的资金,而在某一时刻,出生缺陷基金会的负责人巴兹尔·奥康纳(Basil O’Connor)决定介入。他给康以及乔纳斯·萨尔克开了一次电话会议,两人同时要求路让杰克也一起参加。“奥康纳说:‘路,我们准备解雇你,这个项目没有按时间计划进行,你没有支付应付的款项,现在一团糟。’”杰克回忆道,“路说:‘那么我可以做些什么吗?’他们说:‘是的,你可以让杰克来负责这个项目,让他掌控一切。’而路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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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108 到1965年,萨尔克项目此前刚刚萌芽的问题,已变得相当严峻,这使得“聚会所”不得不从计划中剔除。对于那时大多数为路工作的人,也可能包括康自己来说,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损失。“聚会所”不仅仅是这个项目的中心,艺术性、人文性以及科学性的交汇之所,它还是路最引人入胜的设计之一,高大、苍白的混凝土墙环绕巨大的窗户,光线由各个角落进入建筑当中。这一概念最终在达卡国会大厦的清真寺当中得以重现,达到了令人惊叹的效果,但目前这一安慰尚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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