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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康传 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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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英国历史。我喜欢某种程度的血腥——你知道,它是非常血腥的——但有些东西因此产生……我有一套八卷本的英国历史,但我只读第一卷,只读第一章,因为每次读它的时候,我都读到了新的东西。原因在于,我真正感兴趣的是第零卷。而且也许,等我真正读懂它之后,我会发现我感兴趣的,是第负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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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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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无法记得开始的一切——不只是因为孩童时的记忆模糊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还因为很多事情发生在他出生之前。而且还有其他事情,也在隐藏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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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名字发生了变化。首府里加的俄国行省立窝尼亚,现在分成了两个国家,拉脱维亚以及它南部的爱沙尼亚。厄塞尔岛现在变成了萨雷马岛,小镇阿伦斯堡变成了库雷萨雷。莱布·施穆洛夫斯基和贝拉—蕾贝卡·施穆洛夫斯基,变成了利奥波德·康和伯莎·康,而他们的儿子莱泽尔—伊茨,变成了路易斯·伊萨多。所以历史记录——尤其对于当时当地的犹太人来说,已经模糊不清——变得更加令人困惑,更加难以探明,难以阅读。人们掩盖了他们的踪迹,而没有掩盖的部分,历史则乐意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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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路易斯·康的这个男人总愿意说,并且相信,自己出生在厄塞尔岛上的阿伦斯堡。但在当时的官方记录中,莱泽尔—伊茨的出生——像他的妹妹绍尔拉,还有他的弟弟奥舍尔一样——被注册在大陆城市佩尔瑙(现在的派尔努,位于爱沙尼亚海岸上)。这并不一定说明他的记忆是错的。1901年,当莱泽尔出生时,立窝尼亚行省所有的新生儿记录,包含佩尔瑙和厄塞尔岛的都在内,都由一位拉比掌管。在帝制俄国的统治之下,拉比的职责便是追踪记录犹太人口,并向当局汇报。厄塞尔岛是波罗的海上的大岛,它的面积仅次于哥特兰岛,而阿伦斯堡镇,拥有5000人口,是岛上最大的人口聚居地。然而,在1901年,阿伦斯堡的犹太居民不足100人,无法维持一个完整的会众群体,于是,20世纪初任何在岛上出生的犹太婴儿,都必须在佩尔瑙登记,那里有足够的犹太居民来供养一位拉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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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贝拉—蕾贝卡和莱布也有可能是到佩尔瑙生的孩子,甚至还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毕竟,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在2月20日出生,正值酷寒的冬天,并没有定期渡轮可以保证岛上与大陆之间畅通无阻。这对年轻的夫妇也许是害怕被孤立,因此暂时前往大陆产子——虽然这不能解释他们分别出生在1902年和1904年的第二和第三个孩子为何同样被列为佩尔瑙的新生儿。或许他们每次在孩子出生前都前往佩尔瑙,以便孩子出生时可以找到职业的割礼执行人,在有必要的时候为孩子行割礼,在他们事先无法得知孩子是男是女的情况下。莱泽尔—伊茨的档案里理所当然地出现了割礼的记录,割礼发生在2月27日,他出生一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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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可能是拉比错记了出生地点,将登记地当作出生地进行了记录。(总是有这样的错误进入记录当中,比如莱泽尔—伊茨,在其他文件中曾被登记成莱布—伊茨,而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是不会以父亲的名字来给儿子命名的。)这或者也可能是施穆洛夫斯基家族为了解决地址问题的做法。在沙皇统治时期,犹太人不被允许在里加等合法聚居区以外的地方逗留太久,而虽然佩尔瑙并不在官方定居区之内,阿伦斯堡却离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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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阿伦斯堡确实是贝拉—蕾贝卡家族的所在地。在她活下来的6个兄弟姐妹中,有5个于1881—1890年生于阿伦斯堡。这座小镇在一次普查当中,被列为她父母孟德尔·门德罗维奇和罗查—利娅·门德罗维奇的“常住地”。而贝拉自己,作为门德罗维奇最年长的孩子,在1872年出生于里加。她的两个妹妹,包括一个在7个月时夭亡的,也都在1874—1878年出生于此地。然后,这个家庭便搬到了阿伦斯堡,一座很受欢迎的波罗的海度假小镇,在1875年时,该地与里加之间还有固定渡轮通航。整个旅程只需9个小时,蒸汽船每周在2个港口间往返2次,到11月开始变得不规律,最终在冬天到来时停止通航。所以对于阿伦斯堡的犹太人来说,在他们原本居住的立窝尼亚首府和厄塞尔度假小镇之间往返是很方便的。当门德罗维奇到达厄塞尔岛的小镇时,犹太裔是该岛上的第4大族群,位列爱沙尼亚裔、德裔和俄裔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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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尔·门德罗维奇在不同的描述中,曾作为技工、鞋匠以及锡匠出现。他开办公寓的行为,显然适应了度假小镇的氛围:至少,他的孙子们记得他拥有一家“旅馆”——对于犹太人来说,那更可能是一间小型的寄宿公寓。在厄塞尔岛上,犹太人和非犹太人的关系友好但不亲近。多年以来,这座岛一直被不同族裔的人们占据——包括爱沙尼亚人、瑞典人、丹麦人、两种德意志人,以及俄罗斯人——相比于大陆的大部分地区,这里更加混杂和国际化。天主教、路德宗、俄罗斯东正教以及犹太教的先民,在阿伦斯堡长眠于同一块墓地(虽然分属不同区域)。游客,尤其是德国游客,来到这里往往是为了享受可以休养生息的健康泥浴。一座外形与巴斯的泵房[1]有几分相似的优雅浴场,成为游客们光顾的热门景点,连同其豪华的餐厅、阳光充足的露台以及室外音乐演奏台,一起被安置于一座大型的城市公园当中。镇上有许多迷人的老建筑聚集在集市广场周围,不仅包括庄严的市政厅,还包括一座古老的称重房,它始建于1633年,后来被改建为当地邮局。比称重房还要古老的是一座主教城堡,这座位于城郊的大型建筑建成于14世纪,在16世纪时被加固为堡垒,周围还修建了护城河。1901年,这座城堡成为一处保存完好的古代遗迹和阿伦斯堡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从城市的任何地方都能望见它的两座方形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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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德罗维奇家族继续往返于里加——他们正式登记的居住地,以及阿伦斯堡——他们实际生活的地方之间,以免被驱逐出境。比如1900年,有记载称孟德尔和罗查—利娅与他们的儿子艾布拉姆居住在位于里加贫民区中心地带的马斯卡瓦斯街108号,而到1901年时,他们家已经在阿伦斯堡的托利街拥有一间锡匠铺了。在同一时期,他们家增加了一位家庭成员,1900年3月28日,贝拉—蕾贝卡和25岁的立陶宛裔犹太人莱布·施穆洛夫斯基结婚了。后者刚刚在俄国军队中担任过发薪人员。他们的结婚地是里加,但在莱布和贝拉的第一个孩子于9个月后降生时(当时莱布的社会地位被模糊地描述成“生意人”),他们却身在佩尔瑙或阿伦斯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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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期间的居住和就业记录,没有痕迹表明在来到里加之前,莱布可能是在哪里生活或工作。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近亲(结婚登记上只列出了他父亲的名字,孟德尔·施穆洛夫斯基,以及他的出生地,立陶宛城市罗西尼)。后来,莱布显然曾告诉过自己的儿子,他曾在阿伦斯堡做过一段时间的办事员,尽管唯一可以佐证这一点的只有他说的话。无论如何,就业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但他是个长相好看的男人,能写一手好字,会说五种语言,和妻子彼此相爱。结婚时贝拉—蕾贝卡28岁,她的家人当时一定对有人可以把她从大龄剩女的处境中解救出来感到宽慰,并对她的追求者感激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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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这位新郎官证明自己是不安分的——妻子刚生下第3个孩子,他就已经计划去美国了——时,他满足了周遭环境对一个男人应有的雄心壮志的期待。当然,对于一个生活在帝制俄国时期立窝尼亚的犹太人来说,情况不容乐观。俄国人发动屠杀的流言甚至已经渗入了阿伦斯堡,使得犹太人纷纷移民,当地犹太人口从1881年时的111人,减少到“一战”爆发时的35人。而相对于普遍的移民动机,莱布的想法要更加具体:他希望能够避免再次被征召进俄国军队。在1904年2月时,他已经参加过了对日本的战争。受到最新发展的事态触动,莱布·施穆洛夫斯基开始计划前往费城,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住在那里,可能会帮助他找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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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工阶段的建筑,尚且是未被奴役的状态。它急于求成,以至于脚下寸草不生,非常渴望能够拥有高昂的精神。当它竣工并开始服役时,这建筑想说:“嘿,我想告诉你我是怎样被建造的。”没人会去听,所有人都在忙着从一个房间走向下一间。但当它沦为废墟,从奴役中解脱,它的精神便会浮现出来,讲述一座建筑被建造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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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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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告诉他阿伦斯堡城堡是一座废墟,而他爱废墟这个词,和爱城堡一样多。那是他在整座镇子上最爱的地方。他还不能独自前往——即使是短短的15分钟步行路程,对一个小男孩来说也太远了,而且那座无人居住的建筑太过危险,不适合玩耍——但有时他的妈妈或爸爸会带着他到那里,沿罗西街的鹅卵石路而下,经过库尔萨尔周围的公园,穿过横跨护城河的木桥,走进黑暗的隧道,来到城堡厚厚的围墙边。他最喜欢的散步时刻之一是在隧道转折之时,此时可以第一次看到阳光洒向远方,而城堡的高角塔定格于隧道出口的拱门之内。转过那个弯角的时刻总是激动人心的。然后广阔的前庭便出现在眼前——现在驻扎着俄国的卫戍部队,城堡的城墙在远端两侧,而城堡由石头筑成的巨大正面则陡然出现在仰望的瞬间——这甚至更令人兴奋。并不是所有人都被允许进入堡垒的这一部分,但由于他父亲在为驻军工作,他有时被允许在此处走动。他喜欢两座角塔的差异,当你站在城堡前面时,它的左侧和右侧并不完全一样:两座角塔虽然都是方形的,上面顶着塔尖,但高度与宽度并不相同。它们在匹配成对的同时,却又并不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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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给人以巨大之感,你越走近它,它就越显得高到不可思议。尽管这令人印象深刻,但倒不至于给人以惊悚之感。他喜欢径直走到围墙前面,抚摸着密密麻麻的米色石块的粗糙纹理。他也喜欢走到两边,感觉石块在转角位置的曲线。而当他走回前面,如果父母允许,他尤其喜欢进入城堡之内,穿过那扇只比自家的门大一点的中心门——对于这样一个宏伟的地方,这样一扇门似乎有些狭小。但他对此也很喜欢,因为这让他感觉这个巨大建筑有一部分在适应他的小尺寸。当他一路来到城堡的内部庭院(那是你被允许进入的最远之处,因为城堡的房间正处在废墟的状态),环顾四壁时,他也有同样的感受。内墙相隔不远,恰如外墙,但更加紧凑——以一种舒服的方式,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比从外面看上去要短,这样当他站在这个既是房间又是户外的小空间里时,他能感觉到头顶上天空的存在。当他站在那里时,他想:里面和外面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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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并没有,也许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童年时的经历并没有可靠的记录得以保留,只有一些模糊的家庭记忆和传闻。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很喜欢阿伦斯堡的城堡——他把它留在记忆中,长大后还在谈论它——就像他因为其静谧而安宁的品质而热爱各种各样的废墟一样。然而,他也发现,即使是废墟,也并非总是一成不变。1904年,在他3岁时,城堡开始了翻新工程,为了使之成为满足游客和市民参观需求的地方。对一个小男孩来说,建筑中的所有活动无疑是迷人的,他喜欢观察工作中的人与设备。但唯有第一次见到的城堡,它作为废墟时的形态,才是在他的余生之中激发想象力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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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这座城堡,是这个小男孩喜欢阿伦斯堡的原因之一。其他重要的活动,同样可以步行到达。如果他妈妈带着他,从位于科图街4号的外祖父母家出发,前往集市广场,他们只需要大约3分钟便可抵达——如果妹妹也跟着去,那也许就需要5分钟,妹妹比他小1岁,会拖慢他们的步伐。集市广场(它的形状更像是一个梯形,而非传统广场的正方形)不仅是城镇的中心,一个聚集了老市政厅和称重房这些漂亮建筑的宽阔开放空间,还是一个明显的地标,告诉他舅舅的店铺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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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图街来到集市广场,你可以看到一座长而对称的双层楼建筑就在市政厅的右边,占据了罗西街1号。在这风水宝地,多个拱形入口位于地面1层,2层则有锻铁阳台,它们都属于艾布拉姆·门德罗维奇和本杰明·门德罗维奇的肉铺。在拜访过舅舅后,如果他和母亲沿罗西街的方向走下去,离开集市广场,他们会经过宏伟壮观的俄罗斯东正教圣尼古拉斯教堂,最终(如果他运气好)来到城堡。否则,他们会在鹅卵石主路的路口向左或向右拐,来到城镇上未铺的路面之一,上面都是泥,下雨时便会泥泞不堪。这些街道通向他亲戚的房子,他姨妈教书的小学校,或者是在自家锡匠铺所在的托利街1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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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也会被带去小港口,渔船和小游艇会不时光顾这里。(他知道,来自里加的大型渡轮停靠在罗麦萨尔附近更大的港口,那里距离阿伦斯堡有几公里的路程,需要坐上一辆小火车才能前往。)在极少数情况下,他会乘坐马车,来到城市边界以外。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平坦的、仿佛无边无界的旷野中,周围全是树木。但即便在那里,也会有令人愉快的惊喜——比如林木突然消失,一座石制的旧教堂,或是新建的木制农舍出现在视野中。和拥挤的城市房屋相比,这里的建筑占地更广。但无论是在镇上还是在乡下,岛上的大部分建筑都拥有同样陡峭的屋顶,通常由方形金属瓦铺成,虽然有时也会用茅草或木瓦。冬天,雪会堆积在所有这些陡峭的屋顶上,随着一层层结冰,雪会越积越厚,直到春天的温暖天气将它彻底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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