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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10 天气依旧很冷,所以火炉里一直生着火。夏天的几个月里堆积在外面的木料,日复一日地被投到火炉当中。而当火势弱下去,有人就会到外面抱一些柴火回来,让它继续燃烧。不过有时候,人们允许火微弱地燃烧着。现在炉子里只剩下一些阴燃的余烬。而那些被一些微小火焰舔舐过的煤,并不是通常的红色、橙色甚至蓝色。出于某种原因,它们发出的颜色是一种奇怪的、令人着迷的蓝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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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12 这个小男孩经常会注视着火焰:这是他的日常活动,尤其是在冬天。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颜色。煤仿佛在户外生长的某样东西——鲜嫩的绿色树枝,盛放的蓝色花朵——只是这种蓝绿色比他在自然界中看到的任何东西都要强烈得多。仿佛煤是从内部被点燃的,仿佛它们自行创造了一种全新形式的神奇光芒,从中心向外发散。如果它们表面的颜色如此明亮美妙,那么内部会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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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14 他坐在火炉旁,又仔细看了一阵。通常他都不会被允许挨得这么近,可这一次,周围并没有大人阻止他。他盯了一会儿,然后调整了自己的围裙,在两膝之间撑起了一个布篮子。仅仅看着发出绿光的煤是不够的,他想要抓住它们,与它们玩耍。他想要占有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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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16 他倾身向前,迅速把几块煤舀到自己膝盖上。他还来不及仔细观察,火焰便燃烧了起来。他看见火苗扑面而来,尽管疼痛尚未袭来,但本能地,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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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18 [1] 指英国小城巴斯的著名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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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23 路易斯·康传 [:1705653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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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25 路易斯·康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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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27 “路易斯·I.康——在大多数建筑学者看来,他以砖及混凝土建造的坚固形式,影响了一代美国建筑师,使其成为美国当下最重要的建筑师——于星期日傍晚,在宾夕法尼亚火车站,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保罗·戈德伯格以此为开头的头版讣告,出现在1974年3月20日星期三的《纽约时报》上。戈德伯格简要叙述了他去世时的奇怪情况——纽约警方发现了尸体,并根据康的护照进行了初步的身份确定(其中的记录表明他刚刚从孟买和伦敦回来),电报发给费城警局,他们未能通知到康的妻子,她在到处寻找失踪的丈夫——但很快便转向了6个部分的内容,大篇幅讲述康的建筑贡献、哲学理论,以及个人性格。就像它所选择的平静微笑的配图,这一文本呈现了建筑世界的“灰衣主教”。“身材矮小,白发和蝴蝶结经常凌乱不堪,但平凡的外表与他对美国和外国建筑师的巨大影响形成鲜明对比。”这里描述的是一个对自己的心灵有清楚认知,并在世上留下可敬标记的人,一个可靠的、受人尊敬的,也许稍微有点神秘的人物,他用了73年的时间,在世界上取得了一系列切实可感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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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29 这些尽管都是事实,但远不是全部。就在这篇著名的、洋溢着溢美之词的讣告抵达报刊亭的同时,隐藏的困境与冲突便已开始从私底下浮出水面。几十年来,康一直凭借自己富有“磁性”的人格,将事情维系到一处。可随着他猝然离世,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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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31 对他留下的50万美元债务忧心忡忡的艾丝特·康,感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力,而当康的律师戴维·佐布(David Zoob)找到她,让她为康的另外两个孩子提供一些援助时,她严厉拒绝了。“她变得很生气。”建筑师彼得·阿法亚说,他被佐布找来,一起劝说盛怒之下的艾丝特。按照阿法亚的说法,她回应说:“他们都是私生子,没有资格得到路的任何东西。”在康去世一个月后,费城建筑师协会为路筹办的悼念仪式在瑞顿住宅广场的三一教堂举行,艾丝特告诉彼得·阿法亚,不要邀请其他母亲和孩子。“她不想见到他们——她非常坚决。”阿法亚回忆说,他以当地分会负责人的身份,礼貌地通知这位孀妇,他们没有权力也不会阻止他们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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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33 对于艾丝特来说,多年以来对路不良行为的容忍,到头来却似乎一无所获。她的耐心耗尽了,没有了康在一旁止住她的怒火,她决定不再容忍了。而在费城,至少她的朋友们、亲戚们,以及在费城的熟人,都在怂恿她这样做。这个曾经广为人知的秘密——康还拥有其他两个家庭——现在却遭噤声与掩盖。康奇怪的个人生活此前从未被书写或是公开发表,现在甚至更少被人提及,因为艾丝特开始采取行动,重建自己作为路易斯·I.康唯一的夫人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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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35 与此同时,家族血脉之间的联系,却仍在私下里进行。亚历珊德拉·婷以康的建筑为主题,完成了自己的毕业论文,清楚地表明了他是自己的父亲。在1984年,她出版了作品《起源:路易斯·I.康的建筑哲学》,它正是以自己的论文为基础扩充而成的结果。这些年来,阿莉克斯一直和纳撒尼尔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而在某种程度上,她与苏的友谊则要冷淡一些。而在1980年,在20多岁时,她去拜访了康的亲戚们,直到那时他们才知道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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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37 “阿莉克斯给我们打电话,说她要来加利福尼亚。”康的侄女萝达说。尽管感到惊讶,但她还是表示了欢迎。她主动提出在机场接她,由于家里其他人都很忙,所以她便让自己的儿子斯蒂文·坎特(Steven Kantor)充当司机。他和阿莉克斯就这样见了面。几年后,康的女儿和他的侄外孙——可以说是分别位列这个家族两端的两个人——宣布他们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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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39 在这场于费城举行的结婚典礼上,萝达第一次见到了安·婷。她觉得安“非常漂亮,非常聪明,非常友好”。她还非常精致,萝达注意到,就像她位于费城老区的房子一样:“所有东西都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物件,厨房里没有炉子,她用的是烤箱。她为自己布置的家用实在是太棒了。”萝达还回忆起安关于诸如斐波那契数列和金色螺旋之类的事物的“原创想法”,以及“联系是如何遍布在整个宇宙中的。她的结论来自自己研究的东西,你不知道该说她是有一点古怪,还是该说她根本就是个天才”,萝达说,“而且她对事物的态度很坚定”。在这次行程中,萝达还认识了哈莉特·帕蒂森。在外表上,她认为她和安是截然不同的类型——“高个子,微胖,圆脸”——但同样确定她“也是那个男人背后的女人”,是他真正的灵魂伴侣。“在阿莉克斯和斯蒂文婚宴预演的时候,哈莉特旁边有一个空座位,我走过去坐下,”萝达回忆说,“而她说,那是给路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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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41 艾丝特·康,尽管送了一份非常贴心的礼物(康的一幅画),但谢绝参加斯蒂文和阿莉克斯的婚礼。婚礼在1983年举行,情感隔阂也许依然存在。但几年后,当康的萨尔克项目受到一个扩建计划的威胁时,哈莉特·帕蒂森、安·婷和艾丝特·康联合发表抗议,拒绝接受改建。她们的反对尽管在一开始取得了成功,但最终却没有得到支持。萨尔克广场入口处的桉树林遭到了砍伐,为新建筑腾出了空间。几十年后,相似的事情也发生在金贝尔美术馆。帕蒂森精心设计的室外景观被连根拔除,为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的作品让位。这些来自家人的抗议最终失败并不奇怪,尽管这次成员的构成有些不同寻常。即便是对于伟大的建筑作品,这个世界也不会保持静止不动。建筑本身若可以始终保持完整,便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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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43 到2013年金贝尔项目改建完工时,哈莉特是三人中唯一尚在世的。艾丝特去世于1996年,安则活到了2011年——她看到了耶鲁大学美术馆的修复翻新,在重新揭幕的仪式上,她对自己的一个朋友说,它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在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旅行当中,安前往了爱沙尼亚的那座海岛,路认定是自己出生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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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45 派尔努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实际的出生地,但这座大陆城市的官方机构似乎都对路易斯·康兴趣不大,甚至知之甚少。相反,萨雷马岛(前厄塞尔岛)上的小镇库雷萨雷(前阿伦斯堡)则骄傲地宣称路是本地之子。2006年,一批爱沙尼亚建筑师选择库雷萨雷作为一个在周末进行的研讨会的举办地,以纪念康的生平和作品。安·婷被邀请发表演讲,她的女儿亚历珊德拉则自愿为路画了一幅肖像,并带到了会场。而她的女儿蕾贝卡·婷·坎特(Rebecca Tyng Kantor)则已经通过富布莱特基金会来到了爱沙尼亚,于是三代人得以在库雷萨雷相聚,共同参加2006年的这场仪式。纳撒尼尔·康在2003年拍摄的关于路的影片《我的建筑师》,点燃了爱沙尼亚人对于承办这场会议的热情——它同时也打破了康额外的家庭长期以来在大众面前的失语状态,这举足轻重——而他也来到了会议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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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47 “唯一的遗憾,是我希望我的姐姐苏·安也能来,”纳撒尼尔说,“如果她能用长笛演奏一首我父亲喜欢的巴赫,这场仪式也就完整了。如果我们三个人能一起到街上走走,那就再好不过了。或许,路也会喜欢我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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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49 阿莉克斯对此表示同意:“如果我姐姐能来就太好了,不过她在精神上是和我们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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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51 苏·安也非常希望能到场,但她在曼尼斯音乐学院的全职行政工作,使她在整个秋天都需要留在纽约。作为补偿,她送给妹妹一条路的领带,是康的遗像中戴的那条。阿莉克斯说服自己的丈夫斯蒂文以及自己的儿子朱利安(Julian)先后戴上那条领带作为模特,然后利用自己的童年记忆和旧照片完成了一幅肖像,让路站在已完工的达卡议会大厦前——这显然是一种幻想,因为这座建筑直到路去世后9年后才正式落成。但对于阿莉克斯而言,选择这样一个背景意义非凡。“孟加拉国和爱沙尼亚非常不同,而我在想,作为一个小男孩,他当时怎么也不会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对世界的影响能有多深。”她说,“我也希望能避免将他局限在一段时间之内。这座首都大楼在他去世之前还没有完工,所以实际上,他永远也无法站在这里。于是这幅肖像,其实展现的是一个从童年到生命终结,以及更远范畴的时间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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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53 阿莉克斯也注意到这两个地方在视觉上的联系。“巨大的达卡清真寺和首都大楼,对我来说就像一座现代的城堡,方方正正,安插着角塔,和库雷萨雷的中世纪城堡非常相像。”她指出,“画像挂在了库雷萨雷,我想借此将这里和他的起点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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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55 它依旧挂在那里,突出地展示在库雷萨雷市政厅的一间向公众开放的房间里。这是阿莉克斯·婷献给路童年城市的一份礼物,同时也献给了康:把他安放在时间之外,许其永恒与幽灵般的来生。当你站在它的面前,看着这个戴着皱巴巴的领带、身穿深色西装、一头白发的男人手里拿着眼镜,以便斜视的眼眸可以直接回望向你——它们的蓝色,在环绕着拥有奇特几何形态的建筑的碧水与蓝天的映衬下更加凸显——你也许会发现,在未经预演的情况下,你的嘴角也多了一抹与他相仿的神秘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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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59 这个男人已不再存在,而那些建筑却仍旧屹立。与对任何艺术家一样,关于二者之间关系的问题总会被提起。在一开始引发我们兴趣的作品,与恰巧作为背景的、正在进行中的日常生活的联系为何?任何传记性质的考察,其危险都在于对此联系的过分强调,即便在直觉上我们总觉得有所联系,但这种过分的坚持,却可能导致脆弱的桥梁不堪重负,最终垮塌。而当艺术家是一位建筑师——一个协作者,一位商业情境中的谈判者,一个指挥人与物质进行剧烈而往往不可控的运动的中心人物——时,个人生活与其所产生的作品的联系,将显得更加微弱,更加模糊,更加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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