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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71 如此自由,当然,就会导致问题。“欲望是不负责任的,”康自己评论说,“你没办法说欲望是一种纯洁的感受。它有自己的纯洁,但它制造出的东西,却可能包含大量的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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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73 他看到了危险,但他并没有与它断绝关系。而在这一方面,如果用词无误,欲望——激励着所有创造与攫取的原始冲动,对于康的想象力至关重要。它支配了他的理智,不仅影响了他如何生活,也引导了他的建筑实践之路。“我不相信美可以故意为之,”他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写道,“美是由意志演化而来的,这种意志可能于远古之时有了最初的表达。比较帕埃斯图姆和帕特农神庙。古老的帕埃斯图姆是起源。在那个时候,墙体分开,柱子产生,韵律进入了建筑当中。人们觉得帕特农神庙更美,但我还是以帕埃斯图姆为美。它呈现了一个起源,包含了随它而来、可能出现的所有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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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75 坚持一种永恒的惊奇感——或者是论证这一点,如康所做,一座伟大的建筑“必须以不可测量之物为起源,在设计的过程中要贯穿可测量的方法,但最终要成就不可测量的结尾”——便是不断诉诸激发欲望的冲动。一个人必须不断对自己的感受、反应作出回应:这就是我真正想要做的吗?需要改变这个或那个元素,来完成我的设想吗?这个意外的因素如何,我可以利用它,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回到我最初的想法吗?对于康来说,这一切历程都与起源有关。而在起源之时,所有欲望都在以最强的烈度燃烧。康的欲望便是回到那里,不断往复。这也许是他最突出的特点,无论是作为一位建筑师,还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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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77 无论如何,这二者可能是不可分割的。既把他当作情人又把他当成同事的安·婷,觉得他“真的在为工作而活”,但也“用工作表达他的生活”。在他去世将近20年后,对着一台摄像机,她沉思着说:“我想他真的是和无意识、和创造性原则有所联系,而这些通常被看作是女性的特质……仿佛你对时空的一切进程敞开了心扉,随后便可以发现秩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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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79 安和路的女儿在谈到她的父亲时,也提出了同样的想法。他“坚信原则,这一点在他的工作和个人生活中同样适用。这听起来似乎很奇怪,因为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一个非常不合传统的人,他建造了伟大的建筑,但是却没有很好地处理他的个人生活。但是,他有一种哲学,根据这种哲学,一切都会以最适当的方式安排自己,如果一个人让它们如此,它们就会如此发生”。阿莉克斯·婷并不是说他没有付出努力,或是没有艺术上的企图——“他并没有让建筑随心所欲”——但她觉得他的主要关注,在于各种元素如何聚集在一起,产生正确的形式。“相反,如果一个人试图将一些部件组合在一起,而它们并不合适,”她继续说,“那便是形式的错误表达。他在个人生活中也有同样的感觉;我是说,如果元素——境遇、人和感觉——是对的,它们就会合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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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81 阿莉克斯承认,出现在某人的方程式当中,对于其他“元素”而言并不容易,但她不确定是否该把所有责任都归咎到康的身上。“我想你应该看看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们的性格(我说的是他那些重要的关系)——她们都是非常坚强的女人,很好的人。”她总结说,“他总是野心勃勃,但这无关权力。他只想去创造。你可以说他利用人们,但他也尊重他们。”即便女人和孩子有时会愤怒——阿莉克斯也承认这一点——但那从来都不是痛苦或报复性的愤怒。“他是个充满爱的人。”她说起康,呼应着其他两个孩子(还不只是孩子们)对他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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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83 “他有很多爱,他爱每一个人。”当纳撒尼尔来到孟加拉国寻找他去世多年的父亲时,萨姆苏·维尔士告诉这位电影拍摄者。维尔士强调了国会大厦——“他最大的一个项目,在世界上最穷的一个国家”——本身就是博爱的标志。“有时候,当你爱每个人,你会看不到最亲密的那些。”他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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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85 但爱并不是唯一进入康的作品中的人类表达。康的作品所意识到的,以及它从路对于他自身的身体层面的感知所得到的,是我们乃穿梭于空间中的身体,强烈地感知着我们作为个体和空间的关系。你可能会说,路易斯·康会比其他人更加发自内心地栖居于自身,而且也许正是这一点给了他特殊的方式,让他可以知晓建筑对人的身体——在休息时,尤其在运动时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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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87 “移动——运动——是我们梦境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在1961年时写道,“我不知道有什么人不曾梦见过自己在空间中飞行(你得稍微动一下你的胳膊),那种速度无与伦比——或者是不可思议的游动,丝毫不费力。由此出发,我感觉组建一种积极的运动结构——我喜欢称之为‘高架桥建筑’,它将各种层面的运动纳入考虑,再将它们分解为不产生阻碍的建筑特征——的这一过程是自由的……所以,它是‘运动’之结构。”对康而言,这种对运动的强调,必然意味着提供中止与休息之处;而这不管对于拥有如动脉般的街道和令交通暂停的中转区的城市,还是拥有走道与供冥想使用的静僻的空间的修道院来说,都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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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89 当你进入一座由他设计的建筑时,这种身体正在运动的意识会油然而生。当你走进大楼,发现一个你从外部无法想象的空间时,它产生了。当你从一个房间移动到另一个,从一层楼移动到另一层,遇到来自新的光线、形状和质感的诱惑,它产生了。这种意识最为强烈的时候,是当你感觉自己被温柔地包围或托起,或是被宏伟加冕时——所有这一切,发生于富于重量感的建筑之中,它巨大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对人小小的身体进行恐吓,而是为了提供保护与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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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91 在一份针对康本人的引人入胜的描述中,文森特·斯考利强调了他的身体特征与他所设计的建筑之间的联系。“有关路的另一件事,是一个人可以立刻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活力,以及对生活的热爱。”斯考利评价道,“他有一种身体上的慷慨,散发着生命的活力。他是个摔跤手,你知道——一个肌肉发达的人,走路脚下生风。他的手很大,很厚实,很有力。他散发出一种力量感。”斯考利知道有一个女人曾在纽黑文发现了康,然后在街上跟着他,因为“他看上去如此有生气,如此古怪,如此活跃,和大多数死气沉沉的事物和人相比,是那么富于生命力”。斯考利坚持认为,这种特质和他的作品密切相关:“路拥有生命力,并将其投入到了建筑里。这是他最伟大的地方之一:去让人们理解艺术——物理艺术——是属于身体的;它们在身体中被体验,进而扩展到诸多层面。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爱看那些写路的文章,它们全都是理性的、哲学的、社会学的……他是身体的,他拥有对形式的身体性感知,正是这一点,让他成为了一位伟大的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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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93 有一张康的旧照片,拍摄于1936年的暑假,地点是卡托纳的布鲁克伍德劳动学院。它所表现的,正是斯考利描述的那种男人。在照片里,康背对我们而立,身穿老式的射箭装备,用巨大的弓箭瞄准了他的左边。紧身衣紧贴着他狭窄的臀部和纤细的腰部,躯干周围露出的部分显示出他强壮背部与宽阔肩膀上绷紧的肌肉。康当时35岁,头发尚未变灰,同时散发着如动物般的活力,以及非常年轻之人对待运动的那般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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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95 他的头稍稍偏向左侧,人们可以看到侧脸,认出他是康。但要么是由于照片的拍摄有一定的距离,要么是因为他的左臂肌肉过于发达,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他脸上的伤疤几乎消失了。从这方面来看,这有点像他在1928年至1929年期间在欧洲“壮游”时完成的自画像,那是一幅优雅的肖像,上面的他只露出半张脸,身穿晚礼服,抽着烟斗,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完全看不到脸上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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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97 他也许忽略了它们,但在一些人眼中,这些伤疤是决定性的。“我认为在他的建筑中,有很多与他的个人生活有关的东西。”杰克·麦卡利斯特说,“其中一个就是材料的不完美。”对于麦卡利斯特来说,康十分热衷的那些建筑历程展现了事物建成的过程——坑坑洼洼的混凝土、模具压制而成的钢材——都和他的伤疤直接相关。而即便是那些对于这种简单化的论证并不热衷的同事,也将路的伤疤列为他道路上的障碍之一。“路有很多东西需要克服,”理查德·沃尔曼指出,“他的嗓音很糟糕,脸上有疤,个子矮小,家境贫困,还不会开车。我认为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事,而并非是有意去克服这些东西。我并不是一个精神病学家——我不知道在他们看来会怎样——但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解释。”沃尔曼指的是他和女人之间的瓜葛,但他也认为,这同样适用于他的建筑生涯。“他一直在克服自己的不安全感——从他贫困的家境,从与人群格格不入。安逸不是你的朋友。”沃尔曼强调,“你的朋友是通过克服那些而学到的东西。路一直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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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699 纳撒尼尔·康也想象了一场战斗,但是是以非常不同的方式。对他来说,康全部的生活与工作方式与亚瑟王有几分相似。他也提到了他父亲的伤疤,认为那是他骑士气概的组成部分:“他身上有一些战士的风范,绝对有。”而这让他和建筑世界的惯例交战,更不用说一般性的惯例,而这也影响了康在其他方面的容貌。纳撒尼尔把他想象成是一个斗牛士,在马路上迅猛穿行,挑逗着车辆,把大衣像斗篷般披在肩上,并为自己的样子得意扬扬。“就连穿衣服也是这样:他会精心打扮。”纳撒尼尔说,“他对自己的衣着很骄傲,他有非常好的鞋子。他喜欢黑色的翼尖鞋,他还有一双漂亮的棕色鞋——科尔多瓦皮的,我想。这是一种角色扮演。他穿上一身建筑师的行头,和世界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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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701 阿莉克斯·婷(和她的姐姐一样,她几乎没有意识到父亲的伤疤,并且总是觉得他很“英俊”)也注意到了他精致的穿着。“他必须找到完美的东西,并不满于‘次好’。”她指出,“他的衣服是精心挑选的,每当我听说人们评论他的裤子松松垮垮、领带歪歪扭扭,我都会觉得很可笑。他的领带会扭曲,是因为它是手工的,而他的裤子是特别定制的。他总是穿着颜色微妙、质地优良的衣服,上面有特殊的纹理,而且他只穿黑袜子。他对于自己要穿什么总有一种很明确的感觉,一种品位。我想人们总是把他当成某种角色,可以画进讽刺漫画里的那种,但我从不这么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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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703 杰克·麦卡利斯特可能就是她所指的那种人。“他身上有一种农民的气质,”杰克说,“他会坐下来说水煮土豆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并且可以真正享受简单的事物。我是说,路其实并不喜欢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很复杂,在个人的生活方式层面。而在某种程度上,”他承认,“那是一种谦逊。”但麦卡利斯特也指出,将康看成是一个谦卑的人不合适,他认为他身上拥有的是一种“农民式的魅力”,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谦逊。“我根本不觉得路是个谦卑的人。”杰克坚持说,“我甚至不觉得这样说是一种不敬,我想他知道自己十分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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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705 这千真万确,从很早的时候他便清楚这一点,至少对他的艺术天赋而言如此。5岁时,从欧洲乘船来到美国,他便骄傲于船长喜欢自己的画作并用宝贵的橘子与之相换。在这场交易当中,康并不觉得有任何怜悯的成分。而对于自己在家中,尤其是从他“高贵”“无私”的母亲那里获得的待遇,他的想法也同样如此。有限的家庭资源都集中在他身上这一事实——他妈妈总是陪伴他、支持他,甚至以牺牲其他孩子为代价——也被他看作是显而易见的才华使然。一个局外之人或许会想到,伯莎的动机,至少有一部分是出于对这个面容被损毁、在某种程度上病恹恹的孩子的内疚和过分保护。但似乎她对他的保护,还包括使他免于对她的态度产生任何怀疑。在其他人看到怜悯的地方,他却看到了欣赏与钦佩。“我母亲对我是绝对信任的。”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曾如此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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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707 也许这一点,在其他方面也对他产生了影响。怜悯并不存在于他的词典当中。他不会把自己看作是怜悯的接受者,也没有能力——或者需要,或者愿望——感受别人的。他可以富有同理心,尤其是在孟加拉国和印度的时候,他也可以表现出慈爱、温暖、恳切与友善,无论是对爱人、孩子,还是对同事朋友。但一旦他的欲望与他人产生了冲突,他内在的无情,会使他将自己的选择视为解决问题的唯一可能。怜悯并没有介入其中,因为怜悯可能会阻止他,而他最需要的却是不断向前——或是不断开始,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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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711 在他半个世纪的建筑执业历程中,路易斯·康总共完成了约235件设计。其中,有182件是为委托而作,另外53件则是他自己思考的产物、规划项目中的设计、为某个对象进行的设计,或者是参赛作品,其中没有一件最后成为实体建筑。而在受委托的设计中,有81件最终得以建造完成,但其中也包括了一些办公室的重构、住宅内部改装,对一些已有建筑进行的细节改动或扩充,主要发生于出名之前的年月。1952年后完成的40余个中,仅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便为他带来了巨大而持久的声望。其中无可争议的杰作,包括萨尔克研究中心、金贝尔美术馆、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图书馆、印度管理学院、耶鲁大学英国艺术中心,以及孟加拉国国会大厦。对于这份列表,还有很多人会倾向于将理查德医学大楼、罗切斯特唯一会教堂,以及到2012年终告落成的罗斯福四大自由纪念馆列入其中。康自己则会将特伦顿浴场添加进去。但即便是列出了这些,或者是更加慷慨地将他的9栋私人住宅中的3栋也纳入进来,你仍会发现,经过一生的艰苦工作后,康堪称杰作的作品,也不过只有14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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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713 “成功……”在纳撒尼尔为《我的建筑师》这部影片进行采访,并将康的低产与贝聿铭的成功记录进行对比时,贝聿铭若有所思地说,“他的三四座杰作,比我的五六十座建筑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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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715 在著名的建筑师当中,贝聿铭并不是在康的作品中感受到激动人心的唯一一位。“我最初的作品,便是在对他的敬意当中诞生的。”弗兰克·盖里坦言。“随着时间过去,”摩西·萨夫迪说,“路在某种程度上脱颖而出,成了尺度、标准、比较的对象、评估的参照,以及建筑世界的精神寄托。”在称呼康为“我们时代最受爱戴的建筑师”之后,菲利普·约翰逊列举了其他伟大的人物(弗兰克·劳埃德·怀特、密斯、勒·柯布西耶),指出了其中每一位的怪癖或不易相处之处,然后补充说:“路——是大家都欢迎的人。”在约翰逊看来,真正使他的成就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坚决地无视了自己事业当中经营层面的内容:“他如何找到客户真是个谜……路是通过作为一位艺术家来实现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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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717 曾在奥利维蒂—安德伍德工厂项目上与路易斯·康共事了一年或更久的年轻建筑师伦佐·皮亚诺,具有一种更强烈的亏欠感。当被问及他从路易斯·康身上学到了什么时,“魔力”,他说,“或者是寻找魔力。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建筑当中是有魔力的,有一条细细的红线,将建筑艺术与创造奇迹、恍惚惊愕和惊奇的艺术联系在一起,组合在一起”。而在他看来,他学到的另一件重要的东西,是执着的重要性。“路易斯·康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我记得有很多次,早上8点钟,我发现他趴在桌子上睡觉。因为前一天晚上工作到太晚,他只能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当你和某位像这样的人一起工作,”皮亚诺总结,“你会明白对崇高的坚持不懈,是通往事物中心的唯一途径。对于路来说,一切事物都以某种方式成为建筑,甚至包括音乐。生命中的一切都变成了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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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5719 关于康为整个建筑专业的贡献,很多他以前的雇员都谈到了他的作品的永恒性。他的作品“不受时代潮流束缚”,麦卡利斯特提出。“是一种空间的创造,是永恒的。”沃尔曼指出,“它的影响并不在风格上。”“没有风格这一想法,它有自己的深度,”安·婷详细地阐明,“他超越风格,超越特定的历史形式,抵达形式的起点——抵达形式最基本的形态:几何。”最终从建筑师改行做了画家的拉斐尔·维拉米尔,用自己的话表达了相似的观点:“他受其他人的影响,但却诞生了属于自己的想法。他是一个寻找自己声音的建筑师,你无法将他的建筑归类到任何风格之下,比如国际主义、粗野主义或是后现代主义,他的作品就是康的。”维拉米尔认为大多数现代建筑“轻浮、随意、富于当代性且大声喧哗”,而康的建筑则“意义深远、神秘、永恒且静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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