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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传：自由的心灵 戏剧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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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十年以一场庆祝吉安·加莱亚佐公爵与阿拉贡的伊莎贝拉新婚的戏剧表演开始，颇为吉祥。 1 这是一场名为《天堂》的假面剧或轻歌剧，由贝尔纳多·贝林乔尼填词，列奥纳多·达·芬奇负责舞台布景与戏服设计。这场戏剧表演于1490年1月13日晚在城堡的绿厅上演——这是列奥纳多参与的最早有文字记载的戏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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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安·加莱亚佐当时20岁，是一个脸色苍白、勤奋好学、忧郁的年轻人。有一份他和他专横的叔叔卢多维科签了名的文件，我们从中可以生动地看出他们的关系。阿拉贡的伊莎贝拉比吉安·加莱亚佐小1岁，是他美丽的王室表妹：她的父亲阿方索是那不勒斯王国的继承人，而母亲是卢多维科的姐姐伊波利塔·玛利亚。很多人都提到过伊莎贝拉的美貌：她“如此美丽，像太阳一般，光芒四射”，这是费拉拉大使雅科博·特罗蒂说的（我们也能从他对切奇利娅·加莱拉尼的评论中读到类似的美誉）。列奥纳多的助手博尔特拉菲奥曾画过一幅精美的红色粉笔素描，传统上认为画的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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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林乔尼第一版的诗歌在其逝世后于1493年在米兰出版，《天堂》的介绍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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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这出轻歌剧，由贝尔纳多·贝林乔尼先生为一场庆祝活动，或更准确来说是为一场演出而作，名为《天堂》，这是应卢多维科大人的要求，为赞美米兰公爵夫人而创作的。它之所以取名为《天堂》，是因为来自佛罗伦萨的列奥纳多·达·芬奇大师以伟大的天才和技巧，创造了一个拥有全部7颗绕轨道飞行的行星的天堂。行星由人饰演，根据诗人对行星的描述，他们有着相应的打扮和着装，这些行星全都颂扬伊莎贝拉公爵夫人。阅读剧本时，这番景象便能浮现在你的脑海中。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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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段简介的字里行间看起来，这场演出令人难忘的部分，似乎是列奥纳多制造的视觉效果，而非贝林乔尼大师易朽的诗作。幸运的是，我们还有敏于观察的特罗蒂大使记录了演出当天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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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中挂满了常绿树叶做成的花饰，丝绸覆盖着四周墙壁。大厅一侧是一个倾斜的舞台，长40英尺，上面铺着地毯，下面是为音乐家准备的稍矮的舞台。另一侧则是“天堂”本身，被丝绸幕布遮盖着，直到表演开始时幕布才被揭开。晚上8点开始，音乐家们——风笛手、长号手、手鼓手演奏了一曲那不勒斯小调，向光彩照人、舞姿曼妙的年轻公爵夫人致敬。接着是一群乔装成来此拜见她的“列国使节”的演员，他们代表着西班牙、土耳其、波兰、匈牙利、德意志和法兰西，每个人都说出了一个为她跳舞、表演假面剧的理由。将近午夜时分，戏剧表演真正开始。灯光暗了下来，帷幔揭开，天堂出现在人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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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形状像半个鸡蛋，内壁贴满金子，有许多小灯点缀其上，仿若繁星，扮演七颗行星的演员按照其角度站在特定的壁龛上，或高或低。在这个半球的顶部边缘排列着黄道十二宫，玻璃后面有几盏灯，形成一幅壮美的奇观。在这个天堂里，人们听到一阵阵悦耳的歌声与甜美的声音。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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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惊叹于这闪闪发光的幻境，随后“报喜者”——一名打扮成天使的男孩，就像在贝林乔尼和列奥纳多都十分熟悉的佛罗伦萨神圣剧中那样——向前迈出一步，开始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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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向我们展示了列奥纳多作为米兰宫廷盛景打造者和舞台特效制作者的一面。这是那个时代的多媒体盛宴——以木头和布料布景，通过色彩、灯光、音乐、芭蕾与诗歌的结合，将其转化为一种空灵的东西，并赋予其活力。同年晚些时候，这场演出在另一场上流社会的婚礼上再次上演。在列奥纳多的笔记本里，仅有几处关于《天堂》的记录：一幅“让天堂呈现于舞台上”的“蓝白相间方格图案布”的速写，以及一张开支清单，上面列着“金子、贴金子的胶水”和25磅的用来“制作星星”的蜡。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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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一年后，列奥纳多参加了卢多维科和比娅特丽斯·德埃斯特的婚礼，以及卢多维科的侄女安娜·斯福尔扎和比娅特丽斯的哥哥阿方索·德埃斯特的婚礼。作为庆祝活动的一部分，加莱亚佐·圣塞韦里诺组织了一场马上比武大会，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军官现在已经是“摩尔人”的女婿了（1490年1月10日他与卢多维科的私生女比安卡成婚；他们无疑是出席3天后《天堂》表演的贵宾之一）。他在骑马、马上比武、摔跤、跳高和“使用各类武器”方面的高超技艺被记录在卡斯蒂廖内的《廷臣论》中。有一段开头写道：“考虑到加莱亚佐·圣塞韦里诺先生的优雅体态和敏捷。” 5 1491年1月26日，列奥纳多记录说：“我在加莱亚佐先生的家里，为他的比武大赛组织了一场表演。”他还提到圣塞韦里诺的一些男仆穿上戏服，打扮成野人。 6 他们扮演的野人是颇受欢迎的民间传说人物，与中世纪英格兰的绿人同源——绿人象征着大自然不可征服的力量，是人类处于原始纯真状态的形象。他们穿着由兽皮或是叶子和树皮制成的穴居人的服装，挥舞着一根有节的木棒；这些将是他设计戏服的惯用模版（有人可能会联想到索罗阿斯特罗的用五倍子做的衣服）。当时的人对比武大赛的描述是“一大群人骑着马，打扮得像野人，拿着大鼓和刺耳的号角”。圣塞韦里诺本人拿着一面金色盾牌，上面画着一个留胡子的人，即“野蛮人”。他站在公爵讲台上，宣布他是“印度人国王之子”。在1491年，这肯定是指印度，而非新大陆。当时，哥伦布和他的卡拉维尔帆船“圣玛利亚”号还没有离开西班牙，但它预示了野人的形象将如何与美洲原住民联系在一起。观众还会特别注意到他那顶金光灿灿的头盔上的螺旋犄角，头盔顶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一直延伸到他的马背上的翼蛇——简而言之，这是列奥纳多心中的“龙”——的形象。所有服装都“表现出凶猛的元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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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龙一样，列奥纳多也把野人设计得怪诞骇人。列奥纳多为剧场创作的作品，让他以绘画所不具备的方式接触到纯粹的幻想、异国情调和怪诞。他在《论绘画》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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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画家希望看到那种吸引他的美，其实这就在于他创造美的能力；如果他希望看到可怕的、可笑的、滑稽的，或真正可怜的怪物，那么他就可以成为它们的主人或创造者……如果画家想描绘地狱中的生灵和魔鬼，他得有多么丰富的想象涌现出来才能够完成。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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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笼统地使用了“画家”这个词，但事实上，他的画作中没有一幅包含这种怪诞或地狱般的素材，也就是他所谓的想象的“涌现”。（最接近这种状态的一幅画是《博士来朝》，画中的人脸形成了旋涡，透着一股邪恶；还有现已失传的《丽达与天鹅》，其题材是色情怪诞的。）正是在他的绘画中，他的幻想得到了自由发挥，他画作中的大部分“怪物”都与他作为假面剧和露天表演的设计者这个角色有关。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藏于温莎城堡皇家图书馆的一幅黑色粉笔素描，画的是一位戴着头顶伸出一支号角的大象头饰的假面舞者，他吹着装饰成大象鼻子的一支风笛。可能整套装置就是一种风笛，宽大的戏服是风笛的风袋，而头顶的号角就是单音管。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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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两副于15世纪90年代中叶设计的面具（上），以及一幅老年女子的怪诞肖像画，这是弗朗切斯科·梅尔齐后来的临摹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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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音乐家的造型诙谐有趣，但其他的图画更难理解：当你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会发生改变。有一对动物面具似乎是噩梦版的狗：一只是毛发蓬乱、疯疯癫癫的哈巴狗；另一只是傻乎乎的猎犬，毛发蓬乱，目光呆滞，肿胀的下唇耷拉着，露出羊的牙齿。 10 我们仿若置身于恐怖故事中，看到了奇怪的实验室杂交品种。如果你将哈巴狗素描倒过来看，它的脸又变成了蝙蝠。这个生物身上带着类似嚼子和缰绳的东西，这可能表示这是一个由穿着戏服、拉着战车或花车的仆人佩戴的面具。根据画风推测，这些画稿大概完成于15世纪90年代初，因此可能是为斯福尔扎的庆祝活动所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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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传记作家保罗·焦维奥记录了列奥纳多在戏剧布景方面的技巧，称列奥纳多是“一切精致与欢乐的发明者和仲裁者，特别是在戏剧方面”。这强调了列奥纳多创造出来的物件的优雅——毫无疑问，就像我们在《天堂》中看到的那样——但这些作品还有更为诡异的一面：那些野人和怪物，似乎是其创造者宣泄黑暗幻想的途径。至少，这些在宫廷宴会上短期有用的东西为列奥纳多提供了一个借口，使他得以创造一些令人振奋的夸张事物，与米兰工作室作品中的那种冷静、克制的风格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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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与戏剧相关的怪物和杂种与他在15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另一类十分常见的绘画题材有着紧密的关联，即怪诞形象。这些怪诞形象表现出极为丑陋和怪异的特征，尤其是老翁和老妪，大多是用墨水笔画的侧脸像。这些画暗含讽刺意味，也许是对宫廷生活的势利和浮夸的私下报复。然而，虽然这些画可能是对特定个人的讽刺，但更多的时候，他似乎只是在对丑陋和畸形进行思考。用他自己的话说，这表明他有点痴迷于“可笑的、滑稽的或真正可怜的”人。这些浮肿、拉长或向内凹陷的面庞是人体理想比例——他的维特鲁威人素描——的反面，是生理失调的范例。这些素描在温莎城堡皇家图书馆的收藏中随处可见，有些是列奥纳多的原作，另一些是临摹作品，可能出自弗朗切斯科·梅尔齐之手。这些临摹作品抓住了原作的幽默感，细节上与原作并不完全一样，所以出现在《比诺》这类儿童漫画杂志中也毫无争议。17世纪时，温塞劳斯·霍拉绘制的列奥纳多怪诞形象版画在英格兰流传，其中有一位长得像青蛙的肥胖贵妇，也就是出现在坦尼尔绘制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插画中的那位“丑陋的女公爵”，其形象已经是英格兰民间传说的一部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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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奥纳多这些怪诞形象画作虽是15世纪的产物，但本质上是现代意义上的漫画。这些作品无情地夸大、扭曲人的生理特征，是吉尔雷、罗伯特·克拉姆等漫画家作品的前身。除了有趣，它们还像所有伟大的漫画作品一样，蕴含着更多的东西：在笑声中隐含着一丝不安。这类漫画中最令人不安的一幅，也是最杰出的一幅，是温莎城堡皇家图书馆收藏的一幅描绘了5个怪诞人头的墨水笔画，一般认为，这是列奥纳多15世纪90年代初的作品（彩图19）。这幅素描本质上具有戏剧色彩，但场景设置并不清楚，这种难以捉摸的意义加剧了这幅画散发出来的威胁气氛。这里正在发生一些事情，但你不知道是什么。这一幕既像噩梦，也似幻觉，或者实际上是在疯人院——人们会联想到《李尔王》或彼得·魏斯的《马拉／萨德》剧中癫狂的宫廷。画面中央的人头戴橡树叶花冠，仿佛得胜的罗马皇帝，但你一看就知道他并非皇帝，只是一个不知何故认为自己是皇帝的糊涂的老人。他的四周有4个人，挤在一起压迫着他：两个露出全脸的人，一个在狂笑或喊叫，另一个呆若木鸡；他的两侧各有一人，一个肥胖丑陋，长着鹰钩鼻，另一个是牙缝很大、裹着头巾的瘦小恶毒的老妇人。后面这两个人常被描述为女性，尽管在我看来并不确定。中间的老人是他们关注的中心，他们似乎在带着恶意地怂恿——左边那个老妇人的手似乎把他推到了人群的中心。诙谐、嘲弄、残忍、同情：观者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反应。无牙的“瘪嘴老人”侧脸像在列奥纳多的笔记本中反复出现，在此（还有其他出现过这个形象的地方），人们感到这位老人是列奥纳多的缩影：一个虚弱无力、微不足道、自欺欺人的人物——他是这位伟大的文艺复兴成就者的黑暗孪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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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素描很有名，画中人物也在当时佛兰德大师昆汀·马西斯的两幅画中得到了密切的呼应，后来又在霍拉的版画中得到了呼应。 12 18世纪，围绕着老人的四个人物被视为四种“激情”或“性情”的图示。让—保罗·里希特赋予他们更为现代并且带有精神分析色彩的解读，他认为这四个人（从右到左）分别代表了痴呆、固执、疯癫和愚钝，而位于中心头戴花冠的人物是“自大狂人格”。 13 这些解读似乎过于简单化。温莎城堡皇家图书馆现任图书管理员马丁·克莱顿近来把这幅素描命名为《被吉卜赛人戏弄的男人》。他认为，右边的人物正在给老人看手相，可能画稿右侧边缘被裁去了一些，但根据男人的肩膀和女人的手推断，这种说法很有说服力。至于左边的女人，肯尼斯·克拉克将其解释为“用胳膊搂着画面中心的人物”，但在克莱顿看来，她正伸手到老人的袖子下面偷钱包。克莱顿将此与当时关于吉卜赛人爱耍诡计的各种描述联系起来，特别是1493年4月米兰颁布的一项法令，命令驱逐城中的吉卜赛人，把他们“吊在绞刑架上处死”，因为他们犯下了和“土匪、暴徒、江湖骗子”一样的罪。 14 在创作这幅素描时，列奥纳多可能处在官方敌视吉卜赛人的背景下——事实上，列奥纳多本人也有可能对他们的诡计有所了解。在《大西洋古抄本》的一份家庭开销清单中，有一则开支条目令人惊讶：“算命费，6索尔迪。”同样在马德里图书清单中，也有两本和手相有关的著作（《手相学》和《米兰手相学》）。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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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但人们仍认为这幅画不止于此，画中那种超现实或精神错乱的气氛，使它不仅仅是一幅描绘街头骗术的素描。昆汀·马西斯在1520年左右绘制了一幅画，其中包含了素描中的三个人物，但他画的是一场“虚假的”或“怪诞的”订婚礼：根据两个“吉卜赛女人”创作的人物现在显然是男性，而非女性，而画中真正的“新娘”则是一位留着长卷发的中性人物，让人联想到列奥纳多创作的另一种类型的人，所以这场订婚礼可能是同性之间的。硬币从年迈的新郎钱袋中溢出来：这是一场骗局，但它本身并不是一个扒窃的场景。我怀疑马西斯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关于列奥纳多这幅画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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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瓦尼·保罗·洛马佐在列奥纳多去世后的数十年里，一直孜孜不倦地搜集关于后者的故事，他曾讲过如下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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