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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16 卡夫卡整理桌上的纸张。我默默地看着他,刚才听到的话还在我内心回荡,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着面前那本我走进办公室时居特林拿在手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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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18 卡夫卡看到了,说:“这是特雷默尔博士的书。请您把它放回他的桌子上。要是他发现书不在他桌子上,他会极其恼怒地瞪着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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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20 我照做了,一边还问道:“他真的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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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22 “是的,”卡夫卡点点头,“他学的是自然史、生物与化学。他想深入造物最细微之处的机理,并以此理解生命的意义。不过这当然是走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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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24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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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26 “因为我们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找到的意义,只不过是一种极其微小的反应。那是一滴水中的天空,一幅因我们最轻微的颤动而错位模糊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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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28 “所以您的意思是,博士先生,我们永远都无法得知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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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30 卡夫卡沉默了。他的眼睛变得狭长而阴沉。他极为突出的喉结在颈部的皮肤后上下滑动了好几下。他盯着自己搁在桌子上的指尖许久。然后,他轻声说:“上帝、生命、真理——这只是同一事实的不同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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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32 我继续追问道:“我们究竟能不能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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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34 “我们经历它。”卡夫卡说,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安的颤抖,“我们赋予它不同的名字,试图以不同的思维结构掌握的事实贯穿于我们的血管、神经与感官。它存在于我们内心深处,或许这正是我们无法看透它的原因。我们真正能够理解的是秘密、是黑暗——那是上帝的寓所。这很好,因为如果没有这种保护性的黑暗,我们将战胜上帝。这或许是符合人类本性的。儿子废黜父亲。所以,上帝必须隐藏在黑暗中。然而,因为人类无法穿透上帝,他至少也要攻击到神性周遭的幽暗。他将火种投入霜寒的黑夜。而黑夜宛如橡胶般充满弹性。它退却,可它仍旧在持续。只有人类灵魂的黑暗是转瞬即逝的,它是水滴中的光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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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38 我与卡夫卡博士在码头上。满载的煤车在铁铸旱桥上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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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40 我告诉卡夫卡,战争的最后一年,我所居住的卡罗林塔尔区里的男孩去齐兹卡山郊游。他们在铁轨上升的弯道处跳上缓慢行驶的货车,将煤从敞开的货车上捅下来,然后再把煤挑在一起,装进带来的麻袋中运回家。我的一个同学——斜视的卡雷尔·本达,一位辛勤劳作女仆的儿子——跳车时被卷到轮下,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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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42 卡夫卡问:“您亲眼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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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44 “没有。我只是听男孩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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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46 “您没参加过男孩们的偷煤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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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48 “哦,参加过!我和煤矿小队——男孩们都是这么叫的——一起去过几次。但我只是个旁观者。我不偷煤。我们家有的是煤。我和他们一起去齐兹卡山的时候,我一般都在旁边,坐在灌木或是树的后面,远远地看着他们。这种事经常都特别令人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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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50 “争取性命攸关的温暖总是特别令人紧张,”卡夫卡语气尖锐地强调了我话中的词语,“这毕竟是生存与死亡的抉择。您不能只顾着看。那儿没有什么保护性的灌木或树。人生也不是齐兹卡山,谁都可能被碾入车轮。比起拥有足够燃料的强者与富者,弱者与贫者更先一步。没错,后者甚至在车轮还未转之前就已经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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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52 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有几次,小本达坐在我身边的灌木丛里。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很害怕。他本不想偷煤。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其他男孩子嘲笑他,还因为他两手空空回家的时候,他母亲用地毯拍揍了他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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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54 “您说对了!”卡夫卡博士幅度很大地挥了一下手,高喊道,“您的同学,小卡雷尔·本达,并不是被货车碾碎的,而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周围的无情撕得粉碎。通往灾难的路途比它的结局更可怕。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如此鲁莽地跃上正在行驶的煤车所代表的暴行并不能为他们带来多少好处。挑下的几块煤很快就会烧尽,他们很快又将冷得瑟瑟发抖。他们一次次重新跳跃所需的力量将日复一日地减少,跌倒的危险却越来越大。此时还不如去乞讨,或许还有人会给我们扔上几块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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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56 “是啊,您说得对!”我打断了他的话,“煤矿小队一开始的行为确实像是一种乞讨。小伙子们沿着铁路站,向铁道职工讨煤。铁道职工通常会向他们扔几块煤。直到再也没有慷慨的铁道职工出现之后,他们才开始跳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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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58 卡夫卡博士又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直到所有得到馈赠的希望都消失,陷入绝望的时候,小伙子们才冒险去跳车。我现在仿佛就能看到他们,是绝望将他们逼到了车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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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60 我们默默继续向前走。卡夫卡盯着迅速变暗的河流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说起了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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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64 有一次用过晚饭,我曾和我父亲说起下午与弗朗茨·卡夫卡的漫步,他说:“卡夫卡博士是耐心与善良的化身。我不记得事务所里有任何人因为他而产生过矛盾。不过,他的平易近人并不意味着示弱或惫懒。恰恰相反,卡夫卡博士格外严谨、公正、善解人意的行为不由自主地让周围的同事也采取了与他相同的态度,这才体现了他的平易近人。人们顺着他的意思说话,觉得很难与他意见一致的时候,人们宁愿保持沉默,以免与他发生矛盾。这种事屡屡发生,因为卡夫卡经常发表尤为独特、非大众化、反对一切常规的看法。工人意外保险机构的人并非总能理解他。可大家还是喜欢他。在他们眼里,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圣人。而且,在许多其他人眼里也是如此。就在不久以前,一个被工地升降机压断了左腿的年迈辅助工人就曾经和我说:‘他不是个律师,他是个圣徒。’这个辅助工人本来只能从我们这儿获得很小一笔赔偿金。他向我们递交了一份申诉书,从法律上来看,该申诉书的表达是不正确的。若不是在最后时刻有个布拉格的知名律师前去拜访这位瘸腿而年迈的辅助工人,分文不取且十分专业地为他修改申诉书,帮助这个可怜的穷光蛋赢得了法律的支持,这个老人肯定要打输官司。后来我才知道,是卡夫卡咨询、委托了这位律师,酬金也是卡夫卡支付的,好让他这个意外保险的法律顾问在诉讼时尊严体面地败给一位年迈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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