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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卡夫卡从办公室回家。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寒冷秋日。卡夫卡在楼梯上对我说,这种天气他在大街上估计是不会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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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我回答,“我们会理解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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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我们刚迈出工人意外保险机构的大门,卡夫卡弯下腰,摇摇晃晃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巨大的罗马十字,弄得我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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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看着我惊讶的神情,笑了,他走回楼里告诉我:“我刚刚在说捷克语——该死的大冬天 [40]!我弯下身子,代表程度之大能将我压倒,颤抖是表达寒冷的古老方式,而画的十字等于是圣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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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原因,我不太喜欢他这种开朗,所以我说:“画十字并不能代表圣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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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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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满怀信仰,不论什么标志,哪怕最微小的动作也是神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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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我与在布吕克斯附近的上格奥尔根塔尔担任铁路职工的哥哥汉斯在埃尔茨山脉游历了一番。我向卡夫卡讲述了山区网织品及玩具工人的穷困潦倒。最后我总结道:“贸易与工业,医疗与食品供应,要什么没什么,什么都无法正常运作。我们生活在一个被摧毁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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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不同意我的说法。他朝里抿了抿嘴唇,并用牙齿摩挲了几秒钟他的下唇,然后特别确定地说:“不是这样的。如果一切都已毁坏,我们也就抵达了全新发展可能性的起点,可我们并没有走到那一步。把我们引领至此的道路已经消失。因此,迄今为止的一切共同前景也随之消亡。我们还将经历一场绝望的崩溃。您往窗外瞥一眼就能见到世界。人们要跑去哪儿?他们想干什么?我们已经不再熟悉事物联结之中的超人类意义。尽管世事烦嚣,每个人却都沉默而孤立。对世界与自我的评价交织在一起,却无法再正确地发挥作用。我们并不是生活在一个被摧毁的世界里,而是生活在一个被扰乱的世界里。一切都像是易碎帆船上的索具那样,发出叮当或是吱嘎的声响。您与您哥哥看到的潦倒,只是一种更深沉的痛苦的表面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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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博士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担心地问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有没有把您弄糊涂?”所以,我赶紧至少以一个问题作为答复:“您是不是在说社会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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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卡夫卡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让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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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指的是正义的背离,我们所有人都参与了。我们可以觉察到,很多人甚至都知道,可没有人愿意承认我们活在不正义之中,所以我们才发明了借口。我们谈论社会的、心灵的、国家的,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不公正,只是为了掩盖唯一的罪过:我们自己的罪过。‘不公正(Ungerechtigkeit)’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的公正(unsere Gerechtigkeit)’这个词组的缩略语。因此,只适用于自身的公正是一种暴力的规范,是一种不公正。社会不公这种说法只是无数遮掩伎俩中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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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道:“不,博士,我不能同意这个说法。我见到了埃尔茨山区的穷困。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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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打断道:“工厂只是增加盈利的机构。我们所有人在其中扮演的不过是从属的角色。最重要的是金钱与机器,人类不过是让资本倍增的古老工具,是历史的遗留物,其匮乏的科学能力很快就会被思维流畅的机器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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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蔑地叹了口气道:“唉,这是H. G. 威尔斯(Herbert George Wells) [41]最喜爱的幻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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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卡夫卡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这不是空想,而是在我们面前茁壮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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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是犹太复国主义的坚定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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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第一次触碰这个话题是在1920年春,此前我去乡村短暂地待了一阵,刚回到布拉格。当时,我到位于波里奇区的事务所拜访卡夫卡。他心情很好,说了不少话,而且——就我看来——他对我的突然造访由衷地感到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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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您远在天边,您却近在眼前。您不喜欢赫卢梅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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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是喜欢,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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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儿更好。”卡夫卡微笑着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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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的,家就是家。到底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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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总是不一样的,”卡夫卡的目光像被迷梦蒙住一般,“人只要有意识地活着,只要对自己之于其他人的责任及义务有清醒的认识,那么古旧的家园总是全新的。实际上,人只有通过这种义务才能自由。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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