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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桌子上看了一眼，说：“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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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的神色变得很不耐烦：“没错，一本书！可实际上，这几乎只是个空洞无物的仿品。这是一本人造革 [49]封面的册子，可它既没有一点艺术气息，又与皮革毫无关系。都是纸而已。至于里面，您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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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书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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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看见了黄灰色的办公用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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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卡夫卡情绪激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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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在向我暗示什么？这本完全不像书的书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在隔壁办公室待了几分钟。我回来后，这东西就放在我桌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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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小心翼翼地说，“这东西根本就不是送来给您的。据我所知，档案室的勤杂工赛德尔负责装订书籍。给他打个电话。可能是他把书送来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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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听从了我的建议。一通电话后他才得知，原来是赛德尔把人造革册子放在特雷默尔博士桌子上的。卡夫卡的这位同事有时会让人制作空白的手册，用以记录私人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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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卡夫卡博士冷静了下来。他叉开十指，两手撑在办公桌上，出神地望着我放到特雷默尔博士桌子上的人造革册子好一会儿。然后，他慢慢地把脸转向我，像个幼小而害羞的学生般笑了起来。他用因内心的抵触而压低的声音道：“我的行为在您眼里或许有些别扭。可我也是情不自禁，我害怕一切假象。‘似乎’永远是种邪恶的绞索，您走到何处都能发现它。没有比颠倒一切活动的表象更令人厌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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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旧奥匈帝国时期的电影业是如何安排的，在捷克斯洛伐克第一共和国，必须拥有电影放映许可证才能开办影院。不过基本上来说，许可证不会颁发给自然人，只会授予“爱国法人”，比如消防队员、体操运动员以及“其他公益法人”。然后，他们通常会以固定金额或净利润分成的方式把许可证租给资本雄厚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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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捷克斯洛伐克第一共和国，电影放映许可证相当于有价证券，其价格与收益率年年攀升。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物资匮乏，各阶层民众对娱乐的需求水涨船高。自然，许可证的持有人也因此从租赁人手中获得了一大笔钱。这极度助长了各机构负责人的虚荣心，他们甚至坚持要将他们公益机构或爱国机构的名字永远刻在租借他们许可证的电影院的招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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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无论在共和国的哪个角落，捷克猎鹰体操集团名下所有的影院都叫作猎鹰电影院。捷克军团协会将许可证借给了工人意外保险机构旁边的电影院，为了纪念军团在俄国的行动，他们将电影院命名为西伯利亚。社会民主党所属的电影院名叫“人电”，实际上是人民电影院的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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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除了这些易于理解的名字之外，第一共和国有些电影院的名字非常特别。比如某个重要工业中心内最大的电影院取名叫“卫生”，因为它的许可证归红十字会所有。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相反，大家都知道有个生产疝带的品牌也叫“卫生”，所以，这家红十字会的电影院经常被人戏称为急救电影院或是绷带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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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电影名称领域最荒唐的莫过于布拉格齐日科夫区一家小型电影院入口处的标牌名了。上面写着盲人电影院，因为电影院的许可证属于盲人资助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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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卡夫卡博士说起电影院的事。他先是瞪大了双眼，然后发出一阵我从未听过的开怀大笑，后来我再也没听过这样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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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说：“盲人电影院！其实所有电影院都应该叫这个名字。闪动的图像只会让人对现实视而不见。您怎么发现这个盲人电影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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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儿工作。”我把一切向他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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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电影院位于齐日科夫区的一间旧仓库内。一位从美国回来的捷克移民买下了仓库，并将其改造成一家相当简陋的电影院。所以周围的居民显然看不上它，只把它称作谷仓电影院。这家电影院无法成为隆重剧院的替代品，只是一个荒凉而异常潦倒的文化食槽。周边地区的观众总是不穿衬衣，踩着拖鞋前来，而且动不动就以极其粗鄙的言辞对正在放映的影片冷嘲热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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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戴着圆顶礼帽的电影院老板每次放映都站在乐池旁边。他通常都把这种冷嘲热讽当成是对他的人身侮辱，每每听到都咆哮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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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黑暗的影厅里还有人反唇相讥，他就会带着两名身材魁梧的引座员冲进昏暗的观众席，抓住其中一个出言不逊的家伙拖到门口，通常他还会大声吼道：“出去！我们这儿不是路边餐馆，而是影剧院。您的胡扯侮辱了这里所有受过教育、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的人。所以您必须离开。我说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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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是对其他观众提出的，大家立刻像古代齐诵队般大声响应道：“没错！出去！打他一巴掌！安静！继续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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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无忌惮的喧哗者在音乐伴奏下被轰出了放映厅，因为在整个喧闹的过程中，电影院的小乐队一直在安静地继续演奏。经明文规定，每一个乐手都必须严守岗位。因此，无论是在发生言语冲突时，还是在驱逐喧哗者时，继续演奏都属于事先约定好的工作条件之一。顺便提一句，这里的工作条件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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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的时候，盲人电影院只放夜场，只有在周日与节假日的时候，影院才播放三场电影。所以，乐手无法在这儿获得体面的收入，因为他们的报酬是根据演出的场次来计算的。所以，在盲人电影院里演奏的都不是职业的音乐家，而是从事其他职业的业余乐师，他们只把这种演奏当作轻松的兼职。其中有我从前的同学奥尔达·S. ，他白天在文策尔广场附近的一家小药店里站柜台，晚上则在齐日科夫区的盲人电影院里以第二小提琴手的身份演奏进行曲、轻歌剧乐曲、间奏曲、歌剧集锦及华尔兹等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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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次，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乐队的风琴手，一个年迈爱喝酒的退休教师在盲人电影院排练时突然中风，从椅子上跌落。小乐队一下子没了能代替风琴手的木管乐器演奏者。奥尔达叫我过来救场。因为我具备必要的演奏技巧，负责人立即与我签订了合同，于是我在盲人电影院里代风琴手的班，气喘吁吁地演奏了一段时间的木管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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