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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说它与照片一样逼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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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说什么？最具欺骗性的就是照片。真实是心之事件，而只有艺术才能抵达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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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现实总是非现实的，”弗朗茨·卡夫卡说，“您看看中国彩色木刻版画的明晰、纯净与真切。能这样表达，太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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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博士不仅欣赏中国古代绘画与木刻版画艺术，他还钟情于中国古代哲学及宗教书籍中的谚语、寓言与言简意赅的故事。这些书都是由德国汉学家卫礼贤（Richard Wilhelm-Tsingtau）翻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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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一次，我带着老子《道德经》的首个捷克语译本到工人意外保险机构时发现的。卡夫卡饶有兴趣地翻了翻那本用劣质纸张打印的小册子，然后把它放到桌子上。他说：“我深入研究道家学说已经很久了，只要经过翻译的作品我都已阅读过。该方向的全部德语译本我几乎全都有，都是由耶拿的迪德里希出版社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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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打开办公桌侧面的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五本饰有精美黑色图案的黄色亚麻布面精装书，放在我面前的桌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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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本本拿起这些书：孔子的《论语》《中庸》，老子的《道德经》，列子的《冲虚真经》及庄子的《南华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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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我把书放回桌面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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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卡夫卡博士点点头，“德国人行事周密。他们把所有东西都建成博物馆。这五本只是全集中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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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您还没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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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有这些就已经足够。这片海很容易令人沉沦。在孔子的《论语》中，人们还站在坚实的土地上，可后来，书里的东西越来越隐没于黑暗，老子的谚语是坚硬的坚果，令我着迷不已。可它们的核心依然对我紧锁。我读了好多遍。可后来我发现，我像个追逐五颜六色玻璃珠的小男孩那样，被这些谚语从一个思想角落带到另一个思想角落，却没有取得任何进步。通过这些谚语玻璃珠，我发现我的思维浅薄至极，无法吸收老子的玻璃珠。这让我备感压抑，所以我不再与这些玻璃珠游戏。这些书中，只有《南华经》我算是读懂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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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把署着庄子名字的书拿在手中翻阅了片刻，然后说：“我在某些段落下面做了标记。比如这里：‘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我认为，这是所有宗教与人生智慧的基本问题与首要问题。把握事物与时间之间的关系，了解自己，透彻地理解自己的形成与消逝。再往下面几行，后面有一整段话我都做了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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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打开的书递给我，在第167页上，四道有力的铅笔笔迹框住了一段话：“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齑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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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打开的书还给卡夫卡博士，疑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但他一言不发地合上书，把它与其他几本黄色亚麻布面的精装书一起放回抽屉中。此时我只好小声地说：“我没有看懂。说实话，刚刚那段话对我来说太艰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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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愣住了。他侧着头看了我几眼，然后缓缓地说：“这很正常。真理永远是一道深渊。就好像在游泳学校那样，人要敢于从日常经验摇晃而狭隘的跳板上跳下来，沉入底部，然后再次浮现在比先前光明数倍的事物表面，笑着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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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博士像个夏日避暑客般展露出笑颜。要不是我父亲来接我，要我去办些事，卡夫卡一定会把书中框起来那部分的内容解释给我听。所以，我只能希望卡夫卡博士以后还会再次回到中国古代哲人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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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加强自己对这种可能性抱有的信念，我把庄子这本当时对我来说格外昂贵的书买了下来，并用铅笔画出了卡夫卡当时画线强调的那段话。好几个星期以来，我都把这本书放在公文包里，为的是在可能发生对话的时候立刻将它拿出来。唯独这件事始终没有发生。卡夫卡博士再也没有提到《南华经》。于是我只能把这本我花了很大代价才买来的书放进了书柜，它很快就被挖掘新书的魔力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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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卡夫卡对此只字不提，但看起来他仍在研读道教文学。卡夫卡送我的两本小书，由克拉邦德（Klabund）翻译的《老子格言》与由F. 费德勒（F. Fiedler）翻译的《道德经》就是明证，我至今仍保存着它们。当我问起费德勒译本的出版人古斯塔夫·维内肯（Gustav Wyneken）时，他不知所措地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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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说：“他是德国候鸟协会的创始人及主要发言人。古斯塔夫·维内肯与他的朋友想要逃离这个机械世界的侵袭，他们求助于自然与人类的思想财富。如您所见，他们没有耐心阅读自身存在与责任的原文，反而在古汉语转译成的现实中费力拼读。对他们来说，前天似乎远比今天更易于理解。可是，在自己生活的某一时刻理解真理，比在任何时刻、任何场合都容易得多。只有在此处，人才能赢得或失去真理。它隐藏的只是显而易见的东西，只是表面。必须将它们打破，一切就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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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笑了，我却皱起眉头问道：“可我们该怎么做？我们该采取什么行动？有没有什么可靠的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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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存在这种东西。”卡夫卡摇摇头，回答道，“通往真理的路上没有时刻表。只有耐心奉献的冒险精神才有效。良方妙策都是退缩，是怀疑，因而也是歧路的开端。人必须耐心无畏地接受一切。人的命运是生，而不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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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在原本严肃的句子中随意地抛出几个捷克语及德语单词时，他的脸上泛起了迷人的、孩子般淘气的微笑：“畏惧者不可进入森林。可我们都在森林中。每个人的森林都不同，所在的位置也不同。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每个人的缺陷。大家都必须从缺陷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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