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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斯里担心了片刻,怀疑自己的初衷是否是个错误,但很快他的顾虑就消失了。他相信,男爵夫人不会在传记这件事上捣乱,因为她也要维护自己在后人眼里的形象。并且,一旦她想捣乱,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而真相大白的结果,只会提升顾拜旦的声望。此时此刻,梅斯里决定,不论前路如何,他都要全力支持圣克莱尔。最重要的是,要把传记写出来。“我明白,”他说道,“我不会让你在职业道德方面做出让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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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我很高兴。因为这本传记要回答一个简单而不幸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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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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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怎么会立下盖世功劳却落得一无所有?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个给世界带来辉煌理想的人,其晚景为何如此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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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一旦你开始着手采访了,你就会发现,尽管现况不佳,他的人生故事仍然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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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相信。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圣克莱尔问道,“他们很富有,不是吗?国际奥委会没有资金吗?应该有吧。他可是发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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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同情心,正是梅斯里所希望的。“都没了。”他解释道,“他跟他哥哥保罗关系不是很近,实际上,他们现在疏远了很多。五年前保罗把莫维尔庄园(Château de Mirville)卖掉了,皮埃尔为此伤透了心。小时候,那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妻子的钱也所剩无几,虽然刚结婚的时候,她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还有,国际奥委会也没钱,因为它基本上是个志愿者组织,没有真正的筹款机制。有些国际奥委会委员原打算捐点钱出来,可皮埃尔拒绝接受经济上的施舍。他知道我们在几家餐馆替他记账结账,如克鲁瓦·德奥奇餐厅(Croix d’Ouchy),以便他招待宾客。可除此以外,他拒绝接受任何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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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斯里继续说正题:“身体上来说,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体形保持得也不错,而且这个岁数还能从事剧烈运动;但他在心理上却越来越脆弱,原因是他的自尊不断受到打击,他的伟大事业也面临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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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事业受到威胁?什么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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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后面会说到。首先我想让你设身处地考虑一下他的心理状态。想象一下,他出身贵族家庭,其财富几代人都花不完。可是为了推广奥林匹克,他花光了家财。现在,他连生计都维持不了。他找不到能挣钱的工作,你能想象吗?他一直在找工作,可处处碰壁,这得是多么丢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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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位贵族来说,是很丢人。他都到哪里找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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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求过几个银行家,还有几个认识的实业家,可他们都婉拒了。”梅斯里答道,“就近来说,皮埃尔甚至想在洛桑皇宫酒店(Lausanne Palace Hotel)找份管理工作,这里住着很多奥林匹克运动的客人,可也被拒绝了。”说着,他停顿了片刻,让圣克莱尔体会一下他所描述的处境。“由此,我想跟你谈件事,不算是个请求,但我觉得这对皮埃尔来说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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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说吧,”圣克莱尔说道,“咱们之间得开诚布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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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你的采访能达到双重目的。我觉得它可以当作一种心理治疗手段,”梅斯里说道,“咱们的首要目的,当然是记录他的回忆,完成他的传记;但采访的过程可以……不,应该是一个心理治疗的过程,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尽你所能,带他走进回忆的展厅,越深入越好,让他重现往日的生活。在此过程中,在心理上给他鼓舞和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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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虽然我不是心理治疗师,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曾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采访过程的确有这样的效果,特别是对上了年纪又辉煌不再的人来说,他们会对这种关注有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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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让他多想想自己的成就,”梅斯里说道,“而不是他失败的地方。有句话我不想说,但我信任你,我想让你知道,你这份工作非常紧迫。我能感觉到,他已是风烛残年,而柏林那边的情况正在消磨掉他仅存的希望。看来纳粹已经计划攫取国际奥委会的权力,并把奥运会变成第三帝国永恒的庆典。一边是纳粹,一边是对他的忠告只是口头敷衍的国际奥委会领导层,对于这些皮埃尔毫无办法。要是让纳粹得了手,就只有上帝能帮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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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威胁,是吧?有这么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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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不想对你的工作指手画脚。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体育作家之一,我也不想你去奉承他。据我所知,你是他非常敬重的作家,要是你有办法让他感觉到,你也非常敬重他,让他相信世界需要听到他的故事,那就太有帮助了。咱们得重振他的自信,并且给他一个使命,让他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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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博士,我会尽我所能。我是真真正正对立传感兴趣,仅仅是跟你谈了会儿话,我的信念又变得更坚定了。你若不介意的话,现在我就开始采访,刚好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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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斯里刚刚还在纳闷,圣克莱尔是不是会先采访他。“好的,你想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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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作为开始,我想先了解一下你们俩的关系。”说着,圣克莱尔拿出笔记本和笔,“先说说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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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斯里再度眺望远处的湖面,想起当初跟顾拜旦同坐在这里的情景。他记得,那时,他们俩的初次相遇也是这个季节,日期比现在稍早几天。“那是1908年10月,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正在洛桑市体操俱乐部的体操馆里授课。当时的情况我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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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斯里开始讲述他跟顾拜旦初遇时的情形,而看到圣克莱尔详细地记着笔记,他很高兴。这份笔记后来被整理进《顾拜旦传》书稿的开头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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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市体操俱乐部的镶木地板上,一群男孩正在绕圈慢跑。他们是在热身,准备接下来的体操课。跑圈的中央位置,20岁的医学生弗朗西斯·梅斯里随着跑步队伍的移动原地转着身子。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时间里,他将带这帮孩子做健美体操,翻筋斗,爬绳,练习吊环和双杠。梅斯里个子很高,身穿白色运动服,脚穿帆布鞋,身材健硕。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长着方形脸庞,胡子刮得很干净。因练习体操的缘故,他的身体很健康。星期五下午到体操馆里,义务给当地的男孩子们当体操教练,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的价值观以及他对体育运动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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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加油,再跑5分钟。”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挂在脖子上的秒表。跑步队伍随即加快了步伐。孩子们之所以听他的话,是因为他是亚瑟·梅斯里的儿子。亚瑟·梅斯里是瑞士的体操冠军,曾在国内和国际赛场上赢得赞誉,为这个体操俱乐部增光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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