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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51 烛光跳跃数下,顾拜旦抬起头来,看着墙上的画。那是屋里唯一的一幅画,就挂在隔开他们夫妻二人的那面墙上。画是1896年他父亲为庆祝奥运会复兴所作。画上,身穿红袍的胜利女神坐在古希腊神庙的王座上,脚下是宽石台阶,最下面是地面和湖水;运动员和各界民众聚集在她身前,共同膜拜奥运会这个新的传统。顾拜旦对这幅画了如指掌—每一笔线条、每一抹颜色、每个道具,每个人物的表情和姿势……画中的每个细节都带给他一种忧郁的宽慰—他倾其一生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深夜独处在这个小房间里,这幅画是他唯一的“护身符”,是他的“定心丸”,也是唯一能提醒他的物品—他的追求是崇高的,他是受上天眷顾(或是诅咒)才注定身担这份使命并有所成就。每次对画沉思,他很少会感到舒怀;可是今晚,在他起身去掐灭烛焰时,他看着画上胜利女神伸出的胳膊,不由心想—是否是她将雅克·圣克莱尔派来洛桑,助他渡过眼下的艰难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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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53 蜡烛熄灭,屋里顿时一团漆黑,只有蜡油的味道还在空气里飘扬。顾拜旦躺在床上,想起圣克莱尔的脸庞—他还很年轻,当运动员都不算老;他的脸上没有皱纹,眼角也没有鱼尾纹。但他热切地想要了解他的往事;而这个故事从未被准确或原原本本地讲述过。他蓝色的双眼全神贯注,他手里的笔带着期待;他确信自己身负重任,而这份坚定,在大多数年轻人身上已经见不到了。回想刚刚过去的一天,虽是回顾祖先的往事,却历历如在眼前;顾拜旦感觉一股巨浪在胸中激荡,仿佛唤起了心中的目标感,仿佛一个新伙伴的加入为他带来重整旗鼓的力量。他有些疲惫,转身侧躺以缓解后背的钝痛;但他觉得有些久违的东西回来了,就像无垠的夜空边缘划过的彗星,那一点灼热,那一点闪烁,正向他飞来。但这份光亮并非来自窗外的夜空,不,它就在他的眼角处。“奥运之父”的眼中再度燃起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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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77 顾拜旦传 笔记与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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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79 时间到了2月底,圣克莱尔来洛桑已有三个星期。他在柏格路上一栋楼里的二楼找了间小办公室,向窗外望去,脚下即是蜿蜒的鹅卵石路,路的另一头是圣弗朗索瓦广场(Place Saint-François)。办公室里家具不多,却也够用。龟裂的灰泥墙上,深嵌着三扇竖铰链窗,窗下是一条长而窄的桌子,桌旁有一把转椅。他需要这样一个独处的空间来整理大量的访谈笔记,还要把速记内容转成正常文字—顾拜旦滔滔不绝的语速只能用速记法才能避免遗漏,而要复原其口才,需要大量的转译工作。桌子上杂乱地放着一堆笔记本和纸张;他一边看着潦草的笔记,一边敲打着打字机的键盘,而一页页整齐的书稿已初具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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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81 屋顶中央是一盏吊灯,地板上铺着一张褪色的红色波斯地毯,窗台上有个细长的花瓶,花瓶四周是掉落的玫瑰花瓣(这是朱丽叶送他的礼物)。除此之外,屋里全是书——墙侧地面上,堆着一摞大概20本书,书上落满灰尘,但透着油墨和纸张的香气。这些书都是梅斯里给他的。此外,还有一摞日渐增高的国际奥委会的旧杂志、时事通信、公函和文件。绝大多数出版物都是皮埃尔·德·顾拜旦所著,其中就包括大部头的《世界史》,这部书出版于10年之前,那时顾拜旦64岁。照这样下去,添加一个文件橱或几个书架已成为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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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83 圣克莱尔将打印稿打包,打算带到梅斯里在洛桑大学的办公室去。他拿起几页刚刚逐字打印好的笔记,一边读,耳边一边回响着顾拜旦说话时那独特的鼻音,不由得心想,能不能在几个段落里用第一人称来叙述,在他之前一直使用的第三人称叙述和他与顾拜旦的对话之间制造一些体裁的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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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87 “我的童年非常奇妙,是在三个地方度过的……一是巴黎军校(École Militaire)所在的巴黎7区乌迪诺大街的公馆;另外两个分别是我祖父母、外祖父母的庄园。这两处庄园一个在巴黎南部凡尔赛旁边的谢夫勒斯山谷;另一个在诺曼底北部的莫维尔庄园,靠近英吉利海峡。我是在城市和乡村的双重魅力和梦境中长大的。一边是巴黎的文化、优雅、绘画、音乐、时尚、文学、历史、宗教,这边的家人敬仰伟大的法国皇室并渴望其回归;另一边是梦境般的乡间林地,那里有小路、池塘、马、船、淳朴的农夫,他们的孩子跟我一样喜欢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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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89 “我出生的时候,‘老巴黎’已经开始消失。在第二帝国统治下,塞纳省省长豪斯曼男爵(Haussmann)受拿破仑三世之命,对巴黎进行大规模改建。他做得很好,在我成长期间,他把一个中世纪的迷宫变成了现代化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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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91 “我们在巴黎的家位于7区乌迪诺大街上,南面几个街区外,就是金色圆屋顶的荣军院(Les Invalides)的大广场。荣军院建于17世纪末,是路易十四为安置伤残军人建的医院兼教堂。1706年荣军院正式完工,立刻就成了举世闻名的建筑杰作。随后,授勋的将军、阔绰的官员、玛莱区(Marais)的贵族、皇室的恩主、旺多姆(Vendôme)的政客、新近暴富的商人蜂拥而至。伴着无畏而夸张的出价,他们争相买下荣军院周围的每一寸土地—空地、旧街区、军校前面战神广场(Champ de Mars)的阅兵场—亦即180年后埃菲尔铁塔矗立的地方,都无一幸免。接着,他们就展开了史无前例的竞赛,看看谁能设计建造出最棒的官邸,现在所说的那些著名的巴黎家族公馆,就是当时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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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93 “不论是在凡尔赛还是荣军院,太阳王都曾示意:法国每一片兴旺的土地上,都不许限制建筑的壮丽和艺术的表达。国家的使命中从而有了创造性的审美。一所老兵疗养院,其壮丽程度都不逊于王宫;作为艺术收藏馆、肩负文化职责的,也不能仅仅是教堂;政府和军队不应受到质朴的约束,而应用矗立的大厦展现其富丽堂皇。跟历任教皇和意大利美第奇家族46一样,路易十四看到了艺术和文化的高贵潜力,并创造了一个产业来促使其发展。对建筑师、画家、雕刻家、建筑工、泥瓦匠、珠宝匠、饰品匠、家具匠来说,那是一段美好的时期,手边的活儿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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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95 “很快,圣日耳曼德普雷47那老旧而狭窄的街道上,就响起了拆建的喧嚣和锤打声。一个新的巴黎即将破壳而出。这是个由豪华私人公馆组成的建筑群,是其他城市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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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83799 圣克莱尔走在柏格路上。他背着装有书稿的单肩包,准备拿给梅斯里看。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迄今为止在洛桑取得的成果。在他看来,采访工作进展很顺利,他觉得跟顾拜旦已经建立了很强的私人纽带;这种层面的信任,与此前所有采访相比,都更投入也更亲密——圣克莱尔不知道,这是否是写书过程中应有的一部分;他也不知道,这是单纯因为他跟顾拜旦彼此喜欢,还是因为他们对把体育运动转化为知识作品有共同的热爱。他不知道,顾拜旦是否经常敞开心扉,像对自己一样接纳外人,他对此心存怀疑,因为他非常清楚—顾拜旦一旦不同意别人的观点,就绝不会逃避争执,哪怕是朋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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