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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儿子的回答,查尔斯难掩心中高兴。“你很聪明,”他说道,“少年老成。但是今天的课刚讲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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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冷清的阿拉蒙公馆,父子俩快步走到巴克街(rue de Bac)。查尔斯的步速更加匆忙。“历史课”的内容要变了。在经过圣日耳曼和拉斯巴依(Raspail)两条大道的十字路口时,面对眼前豪斯曼男爵翻建巴黎城的壮举,他脚步却未停。他想,这个可以以后再看。前面路上,堆着碎石,大学街(rue de Université)和里尔街(rue de Lille)的建筑物上空烟雾袅袅。在穿过大学街时,查尔斯瞅了一眼那里狭长的战壕,它就像一条深深的排水沟,堆着残骸碎片、石头、翻倒的马车。远处几个窗户里向外冒着烟,遍地狼藉。他领着皮埃尔绕过里尔街的街角,这里的状况更是糟糕。一辆马车被推倒,以马车为依托,再堆上碎石,构成一个街垒,以阻住来路。“这就是巴黎公社留下的东西,”查尔斯低声说道,他抬起头,看着几栋大建筑物的外观,它们都已经被拆毁了,只留下断壁残垣。看着眼前的残象,他做了个苦脸,闻到废墟里的酸腐气味,不禁屏住了呼吸。循着一条路,他们朝波马鲁公馆(Hôtel de Pomereu)走去—那里曾经历巴黎公社的洗劫和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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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不远处,几个士兵正监督着数位壮工干活。他们从波马鲁公馆的大门里进进出出,把里面的垃圾和碎石搬出来,扔到大街上堆成一堆。查尔斯带着儿子穿过一面断墙,走进公馆的大院里。那里有两个绅士,他们身穿定做的外套,头戴礼帽,围着围巾,正监督一大群壮工干活,见到查尔斯带着儿子经过,则向他点头示意。再前面,三个壮工正在扶起一架翻倒的漂亮的红色马车;在他们身后门道处,是一具马尸,它身后还连着车厢,车顶已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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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对儿子说道:“皮埃尔,跟我来。”他们跨过地上的窗玻璃碎片和陶瓷碎片,走上台阶,走进被火烧得漆黑的大门,走进室内。这所曾经华丽无比的私人官邸,已变得满目疮痍。一个石匠正带着徒弟们在这儿干活;他们已经修复了损毁的入口,正准备新建门框。宅子内部,其结构与阿拉蒙公馆颇为相似;右侧是一个宽大的台阶,但其墙壁已被煤烟熏黑,巨大的枝形吊灯已坠落在地,铁架扭曲变形,水晶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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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马鲁一家在巴黎公社暴乱之前就逃走了,”查尔斯一边说,一边领着儿子在破败中穿行,“这是他们的公馆遭到洗劫的原因之一。”他们走到前厅,查尔斯从枝形吊灯上解下一枚菱形水晶吊坠,将其交给皮埃尔,“拿着,孩子,以后只要是看到它反射的光线,你就能想起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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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过后厅,这里的碎玻璃比前厅更多,遍地都是推倒的橱子和桌椅。随后他们来到一个大房间内,可以看出,这里曾经金碧辉煌。查尔斯呆立在地,抬头看着圆拱屋顶,屋顶已经被烧毁了,烧焦的大窟窿反衬着上面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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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低下头,目带怒光地看着屋里的惨况。一个希腊统治者的雕像已从底座上掉了下来,两只胳膊都已摔断,脑袋滚到了六英尺外的墙边,鼻子也摔没了。飞檐上的一对金天使有幸无损,但对面那一对已经掉在了地上。屋顶的壁画原是画在嵌板上,画工极为华丽,描绘的是法国历史上的一段故事,可现已被烧毁,满是烟灰。墙上的一幅肖像画,画的是波马鲁家族的一位先人,现已被一撕两半,耷拉在碎裂的金边画框上。屋里的镜子全是碎纹,片片碎镜映照着满屋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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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满腔怒火,眉头紧锁,但未说一句话。他只是拉起儿子的手,穿过房间,走出宅门,穿过院子,走到大街上。随后他们走上皇室桥(pont Royale),越过塞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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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你去看看杜伊勒里宫。”查尔斯对皮埃尔如此说道。他们在桥上停留了片刻,只见蒙马特区和里沃利街(rue de Rivoli)上空飘着小团的羽状烟雾;更多烟雾飘扬在维尔公馆上空。“天啊,”查尔斯惊叹道,“他们把市政厅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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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快步走了10分钟,经过塞纳河左岸的卢浮宫,来到昔日王宫所在地—杜伊勒里宫。这里已是一地残骸,石堆中冒着烟。一些人在废墟里翻找着,希望找到值钱的东西。查尔斯无言呆立,为王朝辉煌不再而默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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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置信,”父子俩看着眼前惨状,查尔斯不由说道,“苍天在上,那些暴民怎么会烧了这么美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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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看,”皮埃尔踢开几块碎石,扯出下面的一段红布。布已经被撕烂了,但还能看到上面绣着的白色十字。“红十字会曾在这里待过,”他对查尔斯说道,“我回去告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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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叫住路过的一辆出租车,带着皮埃尔去了圣玛丽-玛德琳教堂(Church of Sainte-Marie-Madeleine)。他们走进教堂,在座位上坐下。查尔斯祈祷片刻,然后带着皮埃尔走下教堂前台阶,去了迪朗餐厅(Restaurant Durand)。他们在餐厅的户外餐桌前坐下,看着眼前的玛德琳广场(Place de la Madele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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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肉,谢谢。”查尔斯对侍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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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圣克莱尔来说,这个下午可谓漫长;而顾拜旦的讲述已近尾声。这段往事成了此后他们父子关系的“试金石”。他们俩都从未忘记那段经历。事实上,他们还为其起了个名字,叫“荣耀和废墟间的行走”。后来,每当想起往事,或每当提起法国历史上的宏伟建筑,他们总会提到父子俩当天的散步。此后他们还有过多次类似散步的经历,而每次都能带给顾拜旦新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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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日影东斜,圣克莱尔还在记录着顾拜旦的回忆。他能看出,眼前这位老人已经有点累了,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可是,他还有个问题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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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迪朗餐厅吃过饭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您父亲表达过他的愤怒之情或者向您解释过此行对他的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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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拜旦叹了口气,说道:“是的,他想确保我能明白他所讲授给我的一切。”他继续着原初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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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腌肉,仍对刚刚目睹的废墟满心愤慨。是的,他是个艺术家,可他不是个反对冲突的麻木的画家。他生养了两个军官,也相信王室能带领法国走向辉煌,跟他那个年代的很多法国人一样,他希望王室的辉煌能够回归。但现在,他所看到的‘革命’,不过是种种破坏。所以,他对那些争取人权的革命分子并无好感。他喝着红酒,我们俩隔着桌子相对而望。我能看到他眼中的怒火,他的愤怒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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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我有些不安,知道他的反应和沉默令我担心了。他是个很体贴的人,一下子想到这次带我出来散步原本是要教给我一些重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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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父亲说道,‘今天我们见到了巴黎的两面。’说着,他停顿了片刻,考虑该如何向我表达他的观点。‘一面是辉煌,一面是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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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侍者端来一个小木碗,还拿来两个绿苹果。父亲微笑着向他表示谢意。他拿出一把小折刀,展开刀刃,开始削苹果。他把削好的苹果削成块,用刀子叉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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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想让你看的是,人如果任创造的本能自由驰骋,调动内心深处的艺术灵感,那他就是极优秀的;如果他放纵心中的暴虐,与嗜血的暴民同流合污,四处放火劫掠,那他就是极邪恶的。艺术能唤醒人身上高尚的志向;暴力则使其堕入邪恶的深渊。前一种本能会改良社会,后一种则是带来毁灭。若想拥护人权,就该建一座民主的教堂,而非烧毁邻家的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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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父亲再度陷入沉默,我也无言以对。我的嘴里满是苹果汁的香甜,他的话语却令气氛非常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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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接着说道:‘孩子,我无法想象法国未来的境况,也不知道你的将来会是怎样。但是,这个国家需要政治稳定,国人自相残杀的疯狂不可继续。也许你这一代人能找到出路,使法国重现昨日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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