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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个好头,圣克莱尔心想,今天她展示的是好的一面。“是的,20多岁的时候,我本想当一名职业自行车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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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记者的生活更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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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自行车运动员,我的局限很明显。我知道自己只能达到那么一个高度。而写作,是没有界限的旅途,前途不可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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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今天上午一样吗?你在阴蒙蒙的雨天跟一个男爵夫人会面,这个老太婆却缄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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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说实话,能跟您见一面,夫复何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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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会开玩笑,”玛丽责怪道,嘴角却泛起笑容。“你扔下年轻的‘公爵夫人’,来找年老的男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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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朱丽叶相处的确令人愉快,可我的写作刚刚有了头绪,而您手里握着一半的内容……我想,如果缺少了您的声音,这个故事就是有缺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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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侍者端来两杯卡布奇诺咖啡和一盘蛋糕。玛丽不再说话,她望着窗外,暗灰色的天空漫过屋顶,消失在山下的雾气中。“这件事很复杂,圣克莱尔先生,因为往事不堪回首。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是复兴奥运的英雄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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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圣克莱尔插话道,“我不要包装好的说辞,不要粉饰的故事。我想请您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您跟男爵初次见面时发生了什么?您二人怎样走上了复兴奥运的道路?还有,从那时起,你们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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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敬佩我的丈夫,还有他的成就。”玛丽说道。她的话语中带着歉意,而非辩解。“我也的确有责任维护他的丰功伟绩。可是,要是我早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要是我早知道他的事业会把我们弄得如此下场……”她犹豫了一下,“或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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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克莱尔拿起笔,在纸上记了点东西,玛丽顿时闭口不言了。她盯着他的手,明显举棋不定。她抬眼看着圣克莱尔,蓝色的眼睛里露出犹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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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访谈时,如果遇到访谈对象犹豫不决的情况,圣克莱尔往往有一套说辞。他宽慰玛丽说:“这本书完稿会有一两年时间,所以,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谈一谈您想说的事情,那些现在不方便说的事也能找到合适的表述方法。咱们还是先谈一谈您的家庭吧,还有您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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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圣克莱尔将话题转到了家人和成长上面,玛丽再次放松下来。她倚在椅背上,摘下帽子,解开外套的扣子。“我的父亲名叫古斯塔夫·罗赞(Gustave Rothan),”她一边用勺子搅动咖啡,一边说,“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在法兰西第三帝国的最后10年里,他为拿破仑三世担任欧洲公使。普法战争结束后,他写了一套六卷本的外交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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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仿佛等了半个世纪才等到这个倾诉的机会。她的故事倾泻而出,细节饱满,圣克莱尔奋笔疾书才能跟上她的语速,庆幸的是他的速记法已是今非昔比。当天的访谈结束后,他把手稿整理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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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罗赞出生于一个古老而富有的阿尔萨斯134家族,信仰新教135。他们家的地产名叫鲁登巴赫庄园(Château de Luttenbach),位于科尔马136以西、斯特拉斯堡137以南的明斯特山谷中。那是一大片非常好的地产,里面有座很大的石头城堡,城堡前面是铜塑海豚喷泉,后面是大片的花园,四周有漂亮的拱形围墙。鲁登巴赫庄园以对贵族旅人的好客而闻名遐迩,这里曾招待过伏尔泰138,也吸引了很多喜欢远足的冒险家—这里的森林美丽而偏僻,四下望去无边无际。尽管明斯特小镇距此只有半小时马车车程,可每个到鲁登巴赫来的客人都感觉这里有如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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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画的美景也难以掩饰其经历过的动荡的政治更迭。阿尔萨斯-洛林(Alsace-Lorraine)地区位于德法边境,数百年来,两国都将其视作口中肥肉,争抢尤为激烈。阿尔萨斯境内有四条宽广的河流—摩泽尔河(Moselle)、萨尔河(Saar)、莱茵河(Rhine)、罗纳河(Rhône)—灌溉着岸边的大片葡萄园。这里是德法两国战争必争的战利品:1871年被德国占去,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借《凡尔赛合约》又被法国要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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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的父亲全名是让·乔治·古斯塔夫·罗赞(Jean Georges Gustave Rothan),出生于1822年,与皮埃尔的父亲查尔斯·德·顾拜旦同岁。罗赞受故乡政治变迁史的鼓舞和启发,最终在国际外交行业找到了归宿。他热爱和平,品行优良,智力过人,朝气蓬勃,在拿破仑三世的王室中受到垂青,作为第二帝国的外交官先后在普鲁士、土耳其、意大利任职。他写给国内的公务报告文笔流畅、字字珠玉,为他本人赢得更多尊重;不久之后,他就被任命为全权大臣,有权协商并签署国家契约、条约和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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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赞的家庭文化素养很高,他从小耳濡目染,受益匪浅。他利用外交家的职务便利,每到一处必去参观其博物馆和美术馆。在漫长的外派生涯中,从柏林、法兰克福、君士坦丁堡、佛罗伦萨、罗马一路走来,他接触到很多顶尖的艺术品收藏家和艺术商,并常常参加有关绘画和雕塑的沙龙,与圈内人高谈阔论。渐渐地,他的品位提升了,也收藏了一些优秀作品。对优秀画作和小型雕塑的热爱成了他一生的追求,也是他的第二大爱好—仅次于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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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赞的妻子名叫麦瑞·卡洛琳·布劳恩(Marie Caroline Braun),是个美丽活泼的法德混血儿,出生于莱茵河上游地区。成婚不久,他们就搬到了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Frankfurt am Main)新建的大使宅第居住。1861年,他们的独生女克丽斯塔·安娜·玛丽(Christa Anna Marie)出生139。小玛丽的法语、德语齐头并进,其聪敏好学不亚于她的父亲,这令她的父母高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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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年轻的大使一家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很快就变得日益紧张和惊恐。19世纪60年代,拿破仑三世妄认为自己的军事才能可比肩其伯父拿破仑一世,法德两国蛰伏的敌对态势再度抬头,而法国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生命、财物、国际声望—从此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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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70年代初,罗赞已意识到时局不妙,他一面将艺术收藏品保存在巴黎附近的一个仓库中,一面将全家搬回鲁登巴赫庄园居住。在他的报告中,他一再劝说拿破仑三世勿要挑衅德国(普鲁士),他说法国的情报有误,德国的军备和人员非常强大,而德国人早已磨刀霍霍,只欠事端。他强烈建议两国维持和平局面,通过贸易推进长期共同繁荣。然而,拿破仑三世因一份西班牙报纸披露的电报内容而感觉受到冒犯(埃姆斯密电事件),随即对德宣战。随之而来的便是色当惨败—拿破仑三世及8万名将士被德军围困,最终投降,成了法国军事史上最为耻辱的败绩。法兰西第二帝国迅速土崩瓦解,第三共和国在混乱中登台亮相。罗赞心知俾斯麦麾下的德国军队必将围攻巴黎,他觉得家人在鲁登巴赫庄园应该会安全一些。但他也错了,他们很快就被入侵的德国人从家园赶走,所幸家人之中未有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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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公社暴乱过后,秩序稍稍平复下来。罗赞一家回到巴黎。他们家在圣乔治广场(Place Saint-Georges)附近,战乱期间,在朋友和仆人的尽心维护下,未遭战火也未遭盗抢,他们为之欣喜若狂。然而,在幼稚的第三共和国执政者眼中,罗赞已是政治的弃儿。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于是寄情于自己的艺术收藏,并开始撰写回忆录。此外,他在家中也有快乐之源—12岁的玛丽对他的艺术收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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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艺术品都封在板条箱中,放在奥特伊140的仓库里。”玛丽继续讲道。她点了一杯产自瑞士欧博纳(Aubonne)的白葡萄酒,吃着圣克莱尔点的熟肉。他们已经访谈了近3个小时。“父亲将收藏分数次运到巴黎,一次只运一小部分。我们在房子和马厩之间有个很大的行李间,在那里,我们把板条箱撬开,小心翼翼地将艺术品拆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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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想一个人干这些活,他不要仆人帮忙,只留我在身边打打下手。我把撬棒递给他,再把板条箱抵在大箱子上,父亲再把板条箱撬开。有时候……”说到这里她轻声笑了起来,“……我拿着羊角锤,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拔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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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收藏有多少?”圣克莱尔问道,“你们一共打开了多少幅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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