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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惯常的宫廷阴谋依旧盛行。国王的妻子欧律狄刻(Eurydice)曾养过一个情夫,他名叫托勒密,是一个来自阿罗洛斯的马其顿贵族。欧律狄刻为人沉着冷静,大概就是为了能有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把托勒密留在家中,她把他指婚给了自己的女儿。没过多久,由于她一时大意,阿敏塔斯竟将她和他女婿捉奸在床。愚蠢的是,他一如既往,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他深切地爱着自己的女儿,极力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她悲痛的丑闻。32然而,托勒密对这种容忍一点儿感激也无。如同大部分马其顿贵族,他野心有多大,人就有多无耻。对他来说王权所能给予的欢乐令人心醉神迷,享有王后的身体只是获得王权的前兆罢了。跟他相比,里奇奥和达恩利只不过是感情用事的;不过可以猜想,欧律狄刻大概也能够教给玛丽一些手段。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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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趣的一对现在决心杀掉阿敏塔斯,然后由托勒密代之做马其顿的国王:这是一次实打实的篡位,而不是为了某个域外王国利益的小算计,因为阿罗洛斯位于波提埃亚,是下马其顿地区的一部分。(认为托勒密实际上是阿敏塔斯之子33的传统说法,显然是替他辩护的王室宣传。)然而在此,他们忽视了欧律狄刻的女儿,她有着格丽泽尔达(Grizelda)⑥ 一样孝顺的性格,显然是不会接受弑父行为的,因此她及时告知了她父亲眼下的危险。不过或许是由于惊骇,阿敏塔斯竟猝然晏驾,从而消解了宫廷局势可能引起的任何社会震动。毕竟他已经将近 80 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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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托勒密以为他能轻而易举地占有这个应时而空的王位,那么他要失望了。国王最年长的合法儿子亚历山大二世立即登上了王位。可是他太不明智了,竟卷入了塞萨利的争位者之间的战争,于是在他在外期间,托勒密便积极篡夺他的王位。他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以至于此事被交付了仲裁。杰出的忒拜政治家佩罗皮达斯(Pelopidas )做出裁定支持亚历山大,而托勒密则知趣地退出了,至少直到佩罗皮达斯妥当地离开马其顿。随后,一向狡诈的他在一次马其顿式民间舞蹈演出中刺杀了这位年轻的国王,娶了欧律狄刻(至于她女儿的结局史无明文),并当上了亚历山大的弟弟佩狄卡斯的摄政,因为佩狄卡斯是王位的顺位继承人,但尚未成年。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容易让国外政治讥刺者拿到把柄,于是他开始和忒拜人商议结盟,后者刚刚在琉克特拉会战(公元前 371 年)中打破了斯巴达军事霸权的神话,并迅速崛起为希腊最强大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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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表真诚,他还派去了一队高门显贵作为人质:也许他很乐意把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放心地送出去,特别是阿敏塔斯仅存的另一合法儿子年轻的腓力,当时他才 15 岁。34托勒密没法预料到这一举动的后果。因为腓力在忒拜是和潘美涅斯(Pammenes)待在一起的,这人不仅本身就是一位出色的将军,而且是厄帕密农达斯(Epaminondas)的密友,后者便是琉克特拉会战的胜利者,可能是亚历山大之前希腊最出色的战略家。腓力(以及他之后亚历山大的)整个军事生涯受到了忒拜将军所授训练的不可估量的影响。他学到了许多东西,如操练和战术上的专业训练、骑兵和步兵的密切合作以及周密策划与快速进攻相结合,并且认识到它们的重要性。通过观摩忒拜的一流步战军团圣队(Sacred Band)的演习,他深切地认识到了一支常备精锐军团的潜力,以至三十年后他和他强悍的儿子都竭尽全力地要将这支赫赫有名的军队彻底歼灭。最重要的是,他学到了一条基本原则,即:“赢得一场决战最快且最合算的方式,是击败敌军最强而非最弱之处。”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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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力在权力方面所受的训练也许不合正统,但却非常有用。作为马其顿王室的一员,他的经历给了他一种含乎情理的冷峻的人性观:在这个世上,谋杀、通奸和篡位都是司空见惯的,一个人的母亲做这些和其他人一样容易。在后来的人生中,腓力将此视为不言自明的真理:所有外交都是基于自利,每个人自有其价值,而实际情况也往往如其所料。在忒拜,他也看到了一个民主城邦难以克服的诸多弱点——长年累月的派系斗争、强大行政力量的缺失、快速决策的无能、公民大会投票时不可预知的怪异反常、使严肃的长期规划变得不可能的年度选举、业余的临时征兵(尽管在这方面忒拜要比雅典好得多)。他第一次感觉到,马其顿深受其他希腊人鄙夷的过时制度有可能变成对付这些对手的力量源泉。纵其一生,他通过利用人性的贪婪和民主的无能——常常是同时利用——取得了他最大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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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定条件下我们可以说,马其顿国王拥有对其人民的最高权威。就字面来说,他可以以波旁王朝的名言自夸:“朕即国家”。一直以来有这样一个传统,国王不能以叛国的罪名(例如有意针对国王本人的行刺或者篡权)处决一个自由公民,而必须以原告的身份出席马其顿公民大会。36但是历史上君主完全无视公民大会而处死马其顿显贵的情况屡见不鲜,故而这一规则纵使曾经存在过,也似乎早已被束之高阁了。确实,马其顿公民大会确认了每一任国王的继位(如果能赢得公众认可的话,篡位者也能获得公民大会的承认),并且至少理论上能够通过投票罢免国王;他们还听取关于死刑的指控。然而,除了这一点和遵循“传统法律”的要求,国王的权力是绝对的。他“拥有所有土地,手握战争最高指挥权,是法官、祭司和财政首长,能够在出国时授权监国”。37他的地位很像迈锡尼的瓦纳克斯,统治着一个部落式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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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其顿贵族在古代相当于封建领主;原则上他们从国王那里获得永久继承的土地,相应地,他们连同家臣一道需要为国王提供私人服务。国王正是从这些部落贵族中挑选他的“侍友”,这些人平时参与议政,战时则随军参谋。(荷马史诗中阿基琉斯和米尔弥冬人又是一个十分贴切的相似例子。)他们还会充当近身护卫官(somatophylakes),人数大约是八人,38时刻跟在国王左右,而不仅仅是在战斗中。他们穿着和国王一样的衣服,并且以平等的身份与国王交谈,双方都不拘礼节,直率而随性。马其顿专制统治自有其平易近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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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另一个封建性质的驯马城邦塞萨利一样,马其顿也有一支精良的重装骑兵。我们发现,公元前 429 年这些骑兵在对抗色雷斯人时有着优异的表现。一支来自厄利密奥提斯的骑兵分队在公元前 382/381 年的奥林托斯战役中尤为出色。这支马其顿骑兵的核心就是由侍友们亲自担任的,他们最初的职责是充当王室骑卫队。他们头戴盔帽,身着胸甲;修昔底德把他们描绘为“优秀骑手”,说“他们无人可挡”。但是,正如有学者最近提醒我们的那样,把他们想象成中世纪的骑士或者拿破仑的龙骑兵是一种错误。他们的马体格很小而且未钉蹄铁,甚至比健壮的矮种马还小,虽然他们已经开始利用在希波战争中掳获的纯种马来繁育体型大型的马匹。正如我们在西顿石棺中看到的,他们既不用马鞍,也没有马蹬;这意味着中世纪的长枪冲锋战法是他们所不曾知晓的。相反,他们携带一支短尖枪,即绪斯顿骑枪(xyston),大约六英尺长;在短兵相接时,他们很擅长用此枪刺中敌人的面部。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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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至于马其顿步兵,至少在腓力改革之前是无比弱小的。这几乎是所有贵族封建国家的通病,波斯这样,马其顿也不例外。(阿契美尼德帝国败于亚历山大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和他父亲解决了步兵问题而波斯大王未能做到。)最初,这支军队是由纯粹的部落征兵组成的,一群农民和牧人杂七杂八地跟在骑兵之后。虽然阿凯劳斯曾努力过要训练和组织他们,在公元前 5 世纪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们一直微不足道。但经济的发展使马其顿慢慢地产生了一个自耕农中产阶层;而放眼希腊,中产阶层在一定意义上就是重装步兵军团——不管这种军团有多么不够胜任——出现的同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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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亚历山大一世40正式组建了一支常备的“步战侍友”部队,这或许是专门用来制衡那些特别跋扈不安分的贵族的。这一称呼暗含的不仅是一种组织,而且是社会的接纳,这一点也许同样重要。这些“步战侍友”变成了马其顿军事体制中的一种永久编制;但只有腓力才看到了他们的真正潜力,并且把他们锻造成了当时世界所曾见过的最可怕的战斗部队——传奇的马其顿方阵。它的成员如同罗马军团一样进行严格训练和操演;他们的主要武器是萨里萨长枪(sarissa),这种长枪大约 13—14 英尺长,从枪杆到枪尖由粗骤细,非常类似于中世纪的瑞士长枪。要想有效地操控这样的武器,就必须有阅兵式般的队列和纪律;而一旦习得了这种纪律,方阵在战斗中就能享有巨大的初始优势。因为正常的步兵推刺长矛只有萨里萨长枪的一半长度,所以马其顿人总是可以在敌人和他们缠斗起来之前发起第一击。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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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忒拜,年轻的腓力一边等待国内发生变故,一边学习军事策略并接受毕达戈拉斯派导师教育。(恐怕没有什么比让腓力信奉一种倡导素食主义、和平主义与彻底禁欲的哲学更难的了。)托勒密的统治一直受到相当严重的反对,但其主要反对者又是林刻斯提斯家族,他们现在支持另一位保萨尼阿斯,他大概是上一个争位者的侄子,他们差点儿就争得了王位。欧律狄刻声泪俱下地向她丈夫先前所收养的雅典将军伊菲克拉特斯求助。雅典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可以干涉他国政治的机会,因此伊菲克拉特斯(在其政府的默许下)驱逐了保萨尼阿斯,同时出于应尽的孝道,他没有提及欧律狄刻在婚姻上的罪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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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注意年轻的佩狄卡斯,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和阿凯劳斯一样,佩狄卡斯可能沉迷于文学和哲学,但他绝非因此就是一个可被玩弄之人。他等了三年,直到达到法定成年的年龄,此时没有理由给他再指派一个摄政大臣,然后他就处死了托勒密(公元前 365/364 年)。至于他母亲对此有何说法,或者他在除掉她情人后如何处置她,我们的史料没有记载,而且我们再也没有听说她的任何消息。现在佩狄卡斯开始亲政了,而作为国王,他最初的举措之一便是安排腓力从忒拜释放,或者说逃跑回来。他的导师和幕后参谋是一个名叫欧弗莱奥斯(Euphraeus)的哲学家,他在柏拉图的推荐下来到马其顿。据说他出身平凡,说话十分恶毒伤人,而且卡律斯提奥斯(Carystius)告诉我们:“他在为国王挑选助手时学究气十足,某人要是不通几何或哲学,他就不可能参预政事。”42但是他给了佩狄卡斯一个极好的建议,即任命腓力担任一个地区总督,并在那里征兵和训练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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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力立即着手将从厄帕密农达斯那里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纪律和组织得到了彻底的革新。由征兵而来的马其顿步兵很快投入到战术演习和复杂的密集队形操练之中。腓力让他们进行 35 英里全副武装的徒步行军,然后(在他们疲惫欲死而无力抗议时)发表鼓舞士气的演讲。贵族骑兵和农民步兵需要进行长期的联合训练,此事引起了一些争议,至少一开始有些人感到十分不安。当然腓力自己表现出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样子。有个军官曾试图在军营里洗澡,于是被剥夺了指挥权;有个出身高贵的少年为了喝水而打乱队形,结果遭到了公开鞭打。43迄今,只有雇佣兵曾达到这种层次的效率。现在,腓力缓慢而稳当地开始训练一支由专业战士组成的精干队伍,与此同时他们依旧是马其顿无偿的国家征召兵。这是一项重大的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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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狄卡斯继承了他父亲政治上的灵活多变,同时比他父亲更有干劲。在此期间,他和雅典订立了新的盟约。他可能正在打造一支军队,但他在造船和海军技艺方面仍十分欠缺,而这两方面正是雅典的长处。有一个雅典人是他必须与之打交道的,此人名叫提摩修斯(Timotheus),是一个友好的佣兵队长,还是伊菲克拉特斯的朋友。在一段时间内,这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提摩修斯在色雷斯的凯尔索涅索斯——即现在的加利波利半岛——作战(和往常一样,雅典对她通过达达尼尔海峡的粮食航线十分忧虑),并在马其顿的协助下占领了几个关键的卡尔基狄刻城镇,其中包括波提狄亚。但提摩修斯毕竟是雅典人,得执行雅典的政策。现在他冷酷地夺取了佩狄卡斯南部两个最好的港口墨托涅和皮德纳,随后又把注意力转向重要的边境城市安菲波利斯,它在斯特里蒙河边,马其顿在那里有驻军。现在路人皆知,雅典的真正目标是恢复她所失去的公元前 5 世纪时的海上帝国。佩狄卡斯迅速派遣他所能调拨的军队前去防卫该城。到公元前 362 年,两国之间的盟约已经化作烟尘。一年后,雅典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竟反过来与塞萨利缔结了“永久同盟”,而更加危险的是,雅典开始向域外王国的贵族们施以援手。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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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谴责腓力后来的侵略政策(特别是针对雅典的,因为现代学者几乎很少有对卡尔基狄刻半岛感兴趣的),但他们有时忘了雅典在希腊东北部同样贪得无厌、劣迹斑斑。德摩斯提尼(Demosthenes)所说之事不可尽信。45雅典人自有一种令人称羡的接受自己的政治宣传的能力:埃斯基涅斯(Aeschines)不仅谴责佩狄卡斯没能帮助雅典夺取安菲波利斯,而且竟能让雅典赢得虽遭不公却依旧保持友好的名声。46从政治上说,腓力和雅典人之间的唯一不同在于他们的成功大小有别。事实证明,比起他所必须与之打交道的任何雅典人来,腓力是一个更卓越的将军、更敏锐的外交家,有着更鲜明的个性;但若论政治品德,二者可谓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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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公元前 359 年,佩狄卡斯觉得马其顿已经强大到足以和伊利里亚做一个了断了。他西部边陲的局势已经到了不可容忍的境地。林刻斯提斯或多或少脱离了马其顿的控制;尽管佩狄卡斯每年都屈辱地奉上岁币,但他仍然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在某个时候被一场伊利里亚支持的政变赶下台。他召集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将腓力留在后方监国,然后便向西进军。几天后,一个风尘仆仆、惊慌失措的信使带回了悲惨的消息:在和伊利里亚人的大战中,佩狄卡斯战败被杀,大约 4000 名马其顿人与他一同战死沙场。47马其顿的腓力终于继承了王位,但很难想象,他的统治竟是在一片不祥中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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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政治专家,无论是雅典的还是其他地方的,很少有人会觉得新国王可以撑上六个月,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西部边境已是门户洞开,而且腓力新练的部队相当一大部分已经战死。伊利里亚人在他们国王巴底利斯(Bardylis)的率领下,正准备大规模入侵。派奥尼亚人早已开始集结,从北方南下劫掠马其顿的领土。国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佩狄卡斯一死,至少有五个潜在的争位者(不算腓力本人)意图争夺王位:他们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团体。林刻斯提斯的保萨尼阿斯我们已经遇到过了,这是他的第二次尝试,他争取到了色雷斯的支持。阿尔盖奥斯(Argaeus)则是雅典所钟意的。在公元前 4 世纪 90 年代,他曾短暂攫取过权力,现在他正在墨托涅纠集一支可观的军队。为回馈雅典人的支持,他答应一旦事成,就割让安菲波利斯给他们。最后还有腓力的三个异母兄弟,都是非婚生的——阿凯劳斯、阿里戴奥斯(Arrhidaeus)和墨涅拉奥斯(Menelaus)。可以猜想,他们都希望能够赢得马其顿人民的直接支持;昔日有关腓力身世的流言又开始四处传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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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福煦元帅(Marshal Foch)的作风,腓力冷静地评估了当前的绝境,随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首先,他逮捕并处决了阿凯劳斯,另两个兄弟成功逃脱了,他们逃离了国家,到奥林托斯去寻求庇护(见下文第 45 页)。接着,腓力收买了色雷斯国王,使他不但撤回了对保萨尼阿斯的支持,而且还派人刺杀争位者,可谓一举两得。随后他派遣一个使节前往派奥尼亚,据狄奥多罗斯(Diodorus)记载,“对一些人贿以重礼、对另一些人许以慷慨,此后他与他们达成了维持当前和平的协定”。48所有这些都是在几周甚至更短的时间内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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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腓力可以腾出手来对付仅剩的争位者阿尔盖奥斯了,比人在墨托涅除了雇佣兵外,还有在雅典将军领导下的雅典重装步兵,人数不少于 3000 人。腓力立即将他的驻军调出安菲波利斯,宣布其为自由城邦,同时跟雅典作了一笔秘密交易,他把安菲波利斯交还雅典,作为回报他将换来皮德纳。阿尔盖奥斯感到有些困惑,他发现在向旧首都埃盖进军的路上,竟只有他的雇佣兵跟随着他。尽管情况不妙,但他仍尽最大的努力,号召公民前来“欢迎他的回归,作他践祚的首义之臣”。公民们对他漠然不顾,他们如今早就明白了腓力的实力。阿尔盖奥斯无可奈何,只得转身溜回墨托涅。腓力以看热闹般的态度看着这场小小的闹剧,随后他中途截住阿尔盖奥斯,并迫使他屈辱地投降。雇佣兵中所有的雅典人都被仔细地甄别了出来,拿到报酬后便被送回雅典。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的任何时候,腓力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雅典的公开敌对。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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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里亚人看到马其顿的新统治者远比他的先辈们难对付得多,于是暂缓入侵。这样,在夏秋之际遏止或消除了所有反对之后,腓力把公元前 359/358 年的整个冬天都用来推行他的军事速成训练。早春时候传来消息说派奥尼亚的国王去世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蛮族君主的继任者登基之前,腓力横扫其南部各个山口,在一场短兵相接的遭遇战中打败了派奥尼亚人,迫使他们承认马其顿的领主地位。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腓力深知,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仅有一次机会可以一劳永逸地粉碎伊利里亚人的威胁。但是,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博。他动员了王国中所有的壮年兵;当他向西朝林刻斯提斯进军时,他身后有 600 名骑后和不下 10000 名的步兵。出于惊恐,巴底利斯提出了一些谈判的条件,但其前提是得维持现状,他不愿放弃他所占有的任何领土。腓力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过拒绝时很可能还是有所顾虑的,这些打败了佩狄卡斯的伊利里亚人毫无怜悯之心,且不让赎回战俘,即便遇上佩狄卡斯的兄弟,他们恐怕也不会改变他们的政策。50两支军队最终在摩那斯提尔附近、欧克里达湖边的平原上相遇了。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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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决战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我们第一次看到腓力运用厄帕密农达斯所教授的战术,而后亚历山大也采用这种战术。伊利里亚人和马其顿人在人数上相差无几,关键之处在于更高超的战术和训练。伊利里亚人看到自己有被马其顿骑兵从侧翼包围的危险,便组成了一个空心方形战阵。腓力本人统率着步兵,他命令中军和左翼稳住阵线,从而展开他的斜梯阵形,亦即厄帕密农达斯所专长的战术。如其所料,伊利里亚人拉长右翼,然后回转过来以投入战斗。腓力一直在等,等到方形战阵左侧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个致命缺口,这时他派出他的右翼骑兵冲击对方的侧翼和后方。他们如一个巨大的楔子般插入缺口,而马其顿方阵亦随后跟进。紧接而来的便是一场漫长而殊死的战斗。然而最终方形战阵破开,7000 名伊利里亚人被歼,这是巴底利斯全军的四分之三,剩余的残兵败将逃到了山中的安全地带。在此,我们只需稍加调整便可得到腓力或亚历山大在喀罗尼亚、格拉尼科斯河和伊索斯取得胜利时所用的战术——斜线前进,中军和左翼有意向后退,由此形成一种扇形转动,以便骑兵从右侧发起致命一击。这样煞费苦心的部署只为使敌阵露出一个缺口——厄帕密农达斯的军事原则就是总兵力要精打细算,同时在决胜之处要占绝对优势。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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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终于轮到腓力来提出条件了,他多少有点享受这一时刻。巴底利斯非常不愿意,但他知道他已经输了,只得放弃他所侵占的马其顿的西部领土。对腓力西部边陲的直接威胁现在已经清除了,域外王国反叛的危险也随之消解。下一次对抗伊利里亚人的战役发生在公元前 356 年,我们知道,那时腓力派去指挥战役的乃是帕美尼翁。53在此后的执政期间,尤其是公元前 355—前 351 年和公元前 346—前 342 年间,信心不断增长的腓力在伊利里亚人的边境上持续征战,驱逐了潜在的敌对部族,巩固了自己的边境,并最终将许多伊利里亚部落纳入他的直接统治之下。54无疑,对腓力个人来说更重要的是,完胜巴底利斯立即提高了他的声望,从而使他赢得了全面的认可。他为他兄弟的战败和死亡报了仇,他发觉自己成了某种民族英雄。如今没有什么能挑战他的地位了。实际上,他很快就成了最受欢迎的马其顿君主之一,这既是对其战场指挥技艺,也是对其雄伟人格魅力的证明。对一个 23 岁的年轻人来说,这绝非仅是小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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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腓力从巴底利斯那里得到的让步中,有一条是腓力与巴底利斯之女奥达塔(Audata)的婚约。与发展程度更高的希腊城邦不同,马其顿、色雷斯和伊利里亚这样的封建社会的运行机制是一种基于血缘关系和互利互惠的部落体系。对他们来说,作为政治自保的手段,王室婚姻的作用仅次于政治谋杀。某人若是与另一些人建立起正式的亲属关系,那么这些人便不大可能会图谋反对此人,而且在危急时刻,首领的女儿往往会被用作一个高级人质。腓力自然不会无视这种外交利器,在他相对不长的一生中,他至少娶了五个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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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普鲁塔克(Plutarch)以来,多数学者严重混淆了腓力对性、女人和婚姻的一般态度。中产阶级浪漫化的责任感(普鲁塔克在婚姻家庭理想上几乎和考文垂·帕特莫⑦ 一样无聊)使他们对公元前 4 世纪的马其顿风俗太过大惊小怪,这点在性和饮酒习惯的问题上同样适用。马其顿社会不知何为浪漫婚姻,他们仅仅在意妻子的忠贞,以免在王室的巢穴中出现任何王室血统之外的人。像所有部落首领一样,腓力娶妻为的是生育儿子、确保王位继承、管理家事和拉拢盟友。因此,他的婚姻必须与他不可胜数的情人截然分开,毕竟这些情人丝毫不曾影响他的婚姻关系(尽管这些也可能是特定情况下的准外交手段)。现代观念认为,男人自应将性行为限于婚内,理当与妻子培养好感情,而在马其顿人看来这既毫无意义而且非常古怪。所以如果她们的丈夫收纳情妇或狎嬖娈童,马其顿妇女并不会就此心生醋意。我们将会看到,真正激起奥林匹娅斯愤怒的,乃是她本人的王后地位或其长子的储君地位遭受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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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有一个流传许久的笑柄,即腓力“凡征战,必再娶”。55这应当说是他政治机敏的明证,而不是说他好色。与情妇结婚,这种驱使克里平医生⑧ 进行谋杀的观念,只是一种布尔乔亚式的想法,差不多是 20 世纪才出现的。事实上,腓力对婚姻的态度跟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十分相近:作为外交手段,联姻要比战争划算得多。有人说得很对:“他复杂的婚姻史乃是其政治扩张进程的反映。”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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