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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其顿的亚历山大 第一章 马其顿的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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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大帝的故事与他的父亲腓力二世(Philip II)及祖国马其顿密不可分。腓力自己本人也是一个最为了不起的主宰人物;而马其顿,正如当代人所评论的那样,1“是欧洲大陆出现的第一个拥有真正的集中的政治、军事及行政体制的地域大国”。除非我们理解了上述内容,否则对我们来说,亚历山大的一生只不过是一颗彗星,这颗彗星曾以无比恢弘的气势划过天际:令人惊叹,但难以理解。亚历山大完全是个天才;但是,天才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也是环境的产物。很大程度上是腓力和马其顿塑造了亚历山大,因此我们必须从他们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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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 356 年 9 月初的一天,2一位信使从马其顿的新都佩拉疾驰而出,身上携带着给国王的急件。他奔向东南方向,穿越大平原,渡过雅尼扎湖(那时,人们称其为“波耳波罗斯湖”或“泥湖”。这对超爱一语双关的希腊人来说无疑是个天赐的妙词:borboros-barbaros,简言之就是粗野和原始);在遥远的天际,奥萨山和奥林波斯山闪耀着白光。薛西斯(Xerxes)也曾目睹这样的景象;当年他一马当先,统率侵略大军,在荷马所说的“水流广漠的阿克西奥斯河”畔安营扎寨。信使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波提狄亚。这是卡尔基狄刻半岛上的一座城市,马其顿军队正驻扎在这里。自公元前 359 年以来,腓力就一直统治着马其顿这个统一但不甚稳定的国家。3腓力是阿敏塔斯(Amyntas)的儿子,为人严苛,对手下人的延误或拖拉从不手软。然而现在,在刚刚迫使波提狄亚投降后,他的情绪和善很多,还有可能喝了很多酒。因为,在过去一个世纪里,波提狄亚都是包括雅典在内的希腊诸强的争夺对象,是马其顿稳步扩张的领土中最有价值的新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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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信使从未见过腓力本人,那他恐怕很难在贵族同侪和参谋人员当中认出腓力。腓力穿戴着紫色披风和宽边帽子,这同样也是马其顿贵族日常穿戴。他不爱佩戴任何王室徽记,也不喜欢任何尊称,总是让人直呼其名,而且实际上他从未在任何官方文件中将自己称作“国王”。4我们常常可以用迈锡尼来类比马其顿,这里也是如此:5腓力与那些不安分的贵族处于同一等级,他是他们的最高领主,以瓦纳克斯(wanax,“王”)的身份维持着脆弱的权威。或许他也觉得他的地位,尤其是在佩拉派系林立的封建宫廷中的地位,不宜规定得太过严格。他的争位者一直在散播谣言,说他和他的两个兄弟都是篡位者——那两位兄弟是他之前的国王,都死于非命。6有关私生子的指控是马其顿权力游戏中的一件常见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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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力现在 27 岁了,他强壮、好色、胡子浓密,经常沉溺于酒色,有时突发幻想,还会狎嬖娈童。腓力平时就性情快活,在阅读了信使带来的急讯后,他更有理由高兴起来。他最可靠的将军帕美尼翁(Parmenio)赢得了与伊利里亚和派奥尼亚联军的决战;他们是马其顿征程上最强大的部落,占据着大约与现代阿尔巴尼亚和塞尔维亚相当的领土。在刚刚结束的奥林匹亚赛会上,他的赛马参赛者赢得了第一名。而最令他高兴的是,7 月 20 日7他的妻子密尔塔勒(Myrtale),也就是我们通常更为熟知的奥林匹娅斯(Olympias),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就叫亚历山大(这名字之前阿吉德王朝的两位君主已经使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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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完急讯后,据说腓力曾乞求命运女神给他一些小伤害,以抵消如此势不可挡的恩惠。8也许他回想起了萨摩斯僭主波吕克拉特斯(Polycrates)的教训:波吕克拉特斯收到一封来自埃及法老阿玛西斯(Amasis)的信,信中表达了对他过分好运的忧虑。阿玛西斯说:“我从未听说有人可以好运连连,最终还能免于灭顶之灾。”阿玛西斯建议波吕克拉特斯扔掉他最为珍视的东西。波吕克拉特斯便将一个绿宝石戒指投入大海,但过了一周他在一条鱼的腹中又拾回了戒指。9于是阿玛西斯迅速终止了他们的联盟。而波吕克拉特斯的结局则是被一名波斯总督施以刺刑。因而,在那份重大急讯所列的三件事情中,我们知道腓力仅仅公开庆祝了他在奥林匹亚的胜利,这虽说不算性格反常,但仍然有些奇怪。马其顿王家铸币厂发行了一款新银币:银币正面是宙斯的头像,反面则是一匹硕大而精神饱满的骏马,相比之下它的裸体骑师身量较小,头上戴着胜利花环,手中挥舞着棕榈枝条。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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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对他而言,是什么赋予了这三个特殊事件如此重大、几乎是象征的意义呢?为了理解国王的反应,有必要暂且回顾一下,看看他登基之前马其顿的成败历史及其古老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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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并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在地理和种族上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地区:低地和高地。11这一点可以拿苏格兰的情况来做一个直观而贴切的对比。下马其顿地区由平坦而富饶的环塞尔迈湾平原构成。这个平原流淌着两条大河,阿克西奥斯河(瓦耳达河)与哈利亚克蒙河(维斯特里扎河);同时,平原三面山峦起伏,除了东面,那里流淌着第三条河流斯特里蒙河(斯特鲁马河),是它的第一条自然边界。下马其顿地区是王国古老的中心区,相传是牧牛地主们建立的,他们一望便知这是极好的牧场。马其顿地区如今则受阿吉德王朝统治,腓力就是王朝一员。大约公元前 700 年,这个高贵的部族为了寻找耕地,从品都斯山脉的奥瑞斯提斯向东迁徙而来。他们最初占据了奥林波斯山以北的滨海平原皮埃里亚,随后进一步征服了塞尔迈湾以西的冲积平原波提埃亚,亦即荷马所说的厄马提亚。在扩张的过程中,他们也占领了堡垒城镇伊德沙,该城风景如画,屹立于西北边界。这个地区果园漫山遍野,葡萄园星罗棋布,它如此富饶,因此被人们称为“弥达斯花园”① 。伊德沙还有不容忽视的战略价值,它位处关隘,控扼着通往伊利里亚和西方的横贯巴尔干的干道,亦即后来罗马的厄格那提亚大道。12在伊德沙附近,阿吉德王朝建立了他们的第一个首都——埃盖。甚至在政府所在地已经下移到平原上的佩拉后,埃盖仍然是马其顿国王的神圣陵寝所在地,所有重要的王室礼仪都在那里举行。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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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马其顿地区和派奥尼亚则组成了一个独立的地理单元:这是一片高原和草场,如同一块马蹄铁,从南到东北包围着平原;而它自身枕崇山,靠峻岭,唯独在东面例外,即斯特里蒙河那边。若要翻越这些大山,只能通过少数几个山口;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奥林波斯山的滕比山谷和厄格那提亚大道途经的关隘。因此,马其顿作为一个整体,一直孤立于巴尔干半岛的其他地区。就像斯巴达一样,它保留着许多在其他地区已经废止了的制度,诸如王权和贵族封建制度。高地主要处在中心平原的西面和西南,最初分为三个独立自治的王国:南部的厄利密奥提斯,西部和西北部的奥瑞斯提斯和林刻斯提斯,后者傍着吕克尼提斯湖。林刻斯提斯的北面与派奥尼亚接壤,同时这三个地区还共同挨着伊利里亚和伊庇鲁斯。事实上,从各方面来说,它们的居民更近似于伊利里亚人、派奥尼亚人以及色雷斯人,而不是他们自己的低地同胞。下马其顿人崇拜希腊诸神;他们的王室自称是赫拉克勒斯的子孙。而高地居民却更热衷于色雷斯的神灵——萨巴吉奥斯(Sabazius)、克罗多涅斯(Clodones)和密马罗涅斯(Mimallones);他们狂野欢纵的崇拜活动非常类似于欧里庇得斯(Euripides)在《酒神的伴侣》(Bacchae)中所描绘的情景。实际上,他们算是有部分伊利里亚血统,而且较之平原上的马其顿人,色雷斯人和伊庇鲁斯人才是他们更常通婚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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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这三个地区都曾是相互独立的王国,各自有着野心勃勃、世系显赫的王族。他们一直努力保持——或者说不断申明——他们的独立地位;这自然会促使他们与伊庇鲁斯人、派奥尼亚人或者伊利里亚人联合起来。同样地,下马其顿的统治者们也决心要兼并这些“域外王国”,无论通过征服、政治劝诱,还是王室联姻。14林刻斯提斯受巴齐亚德王朝的子孙统治,他们于公元前 657 年被逐出科林斯,随后来到了马其顿。15在特雷贝尼什特,人们发掘出大量的黄金面具和墓葬器具,其年代约在公元前 650—前 600 年之间;16这些人犹如塞浦路斯的国王们,是有权有势的君主,因袭着真正的荷马传统。挨着奥瑞斯提斯和厄利密奥提斯边境的伊庇鲁斯由莫罗西亚王朝统治,他们自称是阿基琉斯(Achilles)的后裔,传承自他的孙子皮洛士(Pyrrhus)——此事对年幼的亚历山大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因为他的母亲奥林匹娅斯正是出身于莫罗西亚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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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们所见,阿吉德王朝将自身的血统追溯至赫拉克勒斯,又因为赫拉克勒斯是宙斯的儿子,于是他们像所有的迈锡尼君主那样,将自己标榜为“宙斯之裔”,所以宙斯和赫拉克勒斯便经常出现在腓力的铸币上。但很显然,还有其他的部族对统一的马其顿的王位的诉求也有一定的可信性。从阿吉德王朝的视角来看,除了将上马其顿纳入某种程度的中央控制之下,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是看起来矛盾的是(虽然原因本身很显然),这个目标越是近乎实现,某位走投无路的域外王国君主为了保住王位不惜一切代价发动宫廷政变的危险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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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到公元前 5 世纪时,阿吉德王朝就一直宣称拥有对上马其顿的“传统”宗主权,这种“传统”同样是建立在类荷马式的世系之上。他们的领主地位非常类似于阿伽门农凌越于诸王之上的地位:每个地区献予阿吉德王朝的忠诚,和任何君主个人所能要求得到的忠诚一样多。这些域外王国即便没有积极支持,至少也十分倾向于默许伊利里亚人和派奥尼亚人的入侵。除此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发生在阿吉德宫廷中,常常以流血的杀戮和篡权告终;同时我们开始明白,为什么在腓力之前马其顿在希腊历史上扮演了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这个国家极为原始,保留着许多连斯巴达人见了都会惊愕不已的风俗和制度。例如,为了对军队进行正式净化,祭司会将一条狗劈成两半,然后部队就在这劈开的两半之间行进。此外还有各种各样仪式性的战争舞蹈,本质上是对战争的模仿,但对现代读者来说,它们却无疑有着一种祖鲁人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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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块半荷马式的飞地,城邦中的希腊人持一种温和而复杂的轻蔑态度。大体上,他们视马其顿人为半野蛮人,说话笨拙,方言粗野,在政治制度上倒行逆施,是无足轻重的战士,积习难改的背信之人,这些人身着熊皮,豪饮浊酒,暗杀与乱伦恒常发生。雅典人则抱着一种更加乐善的心态,他们以高人一等的姿态看待阿吉德宫廷将自身希腊化的企图,如同某位名门贵族款待殖民地的制糖大亨。没有人曾忘记,那位以“爱希腊”闻名的亚历山大一世(Alexander I)曾十分讽刺地被奥林匹亚赛会拒于门外,直到他编造了一份将阿吉德王室与古代阿尔戈斯国王联系起来的谱系。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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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波战争和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马其顿的事迹也很难提升她在热爱城邦的希腊人中的身份地位。亚历山大一世曾全心全意地与波斯人合作,将他的妹妹嫁给了一位波斯总督,并且在薛西斯的军队中充当随军联络人——不过当希腊人似乎有望获胜时,他也会小心翼翼地两面下注。18在普拉塔亚战役后,他攻击了正在撤退的波斯人,在斯特里蒙河下游的九道(Ennea Hodoi)歼灭了他们中的一大部分。随后他用战利品在德尔菲竖立了一尊金质的个人塑像,以强调他站在正义一方,为对抗蛮族人而战斗(哪怕是在最后一刻)。19如果说这还不够的话,他还利用波斯人撤退之机,在西边臣服了品都斯山中的部落,在东面制伏了色雷斯的比斯托奈和克瑞斯托尼亚,这样几乎把他王国的领土扩大了四倍。从斯特里蒙河下游的银矿中,他现在每天能征得高达一塔兰特② 银的收入。他开始以自己的名义铸造货币,是第一个这么做的马其顿君主。这些皆是斐然可观的业绩,但都不是那种能在希腊城邦中为他赢得声望的成就。而他的继任者们则甚至给人一种更加蝇营狗苟的形象。他的儿子佩狄卡斯二世(Perdiccas II)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在雅典和斯巴达之间反复摇摆,屡换阵营,为此有个现代学者精心制作了一个表格,以表明在任一节点时他到底站在哪一边。20雅典的民主派必定会说,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能干什么呢?更不要提那令人不堪启齿的阿凯劳斯(Archelaus),他是佩狄卡斯的私生子,靠谋杀他的叔父、侄子和异母兄弟而获得王位,进而又娶了他父亲的遗孀,最后因自己耸人听闻的同性恋计谋而被害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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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是佩狄卡斯和阿凯劳斯的统治为我们揭示了马其顿的真正潜力。佩狄卡斯之所以能反复变换阵营,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大量掌握着一种双方都迫切需要的基本原材料:造船和桨橹所需的上等的马其顿冷杉。上马其顿地区是大陆性气候而非地中海气候,古时候它的山上覆盖着浓密的原始森林,如今尚有遗迹可寻。佩狄卡斯曾竭力地与雅典建立同盟协定和友好关系(Thuc. 1.57.2),虽然对这种协定,双方都以背信而非守誓为荣。如果说马其顿国王表现得出尔反尔,那么这与雅典一方的侵扰不无关系。公元前 437 年雅典人建立了安菲波利斯,三年后又占领了墨托涅,于是他们可以直接对马其顿施加压力;在公元前 413 年之前,雅典人一直禁止佩狄卡斯在没有雅典特别许可的情况下出口木材(他们维持了垄断)。22然而从长远来看,佩狄卡斯才是交易的最大受益者,他以冷酷的玩世态度挑拨斯巴达与雅典相互对抗,同时出售木材给双方,缔结和撕毁专卖协议有如儿戏。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他也极力避免使马其顿过分卷入其中,以免耗尽自己的人力资源,正是这种损失严重削弱了当时战斗双方。所以,当腓力说出下面这话时,想必他脑海中就闪现着佩狄卡斯的榜样:“欺少年以骰子,诈成人以誓约。”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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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看出佩狄卡斯还能做些别的什么;在他统治期间,马其顿依然四分五裂、虚弱不堪,连像样的抵抗都谈不上,更不必说任何形式的扩张了。至少他设法保护了国家的自然资源——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相当大的成绩。但是,第一次以现实主义的洞察力明确提出根本问题的却是阿凯劳斯,如果马其顿想在希腊事务上成为任何意义上的强权,这些问题必须得到解决,而阿凯劳斯本人就致力于此。当然,亚历山大一世已经指出了方向,而且不仅仅是在领土扩张方面。他费力地使马其顿被接纳为希腊家庭的一员(主要是通过在阿吉德王朝和阿尔戈斯之间建立起一种虚构的联系),鼓励希腊人到马其顿的土地上定居,这项政策也为佩狄卡斯和阿凯劳斯所遵循。尤为特别的是,他为品达(Pindar)和巴库利得斯(Bacchylides)这样杰出的艺术家提供了极为诱人的赞助。24他的总策略非常清晰:拓展疆界,同时改善马其顿在国外的文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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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凯劳斯于公元前 413/412 年③ 登基时,雅典已不再构成直接的威胁:西西里远征的失败导致了这一局面。现在当她的执政者与马其顿国王接洽时,他们是作为请求者而来,极需船用木材:一个授予了阿凯劳斯“指定代表和赞助人”的荣誉称号的法令和诡诈的雅典政治家安多基得斯(Andocides)所提供的证据都表明(在公元前 407/406 年)他们达到了预期的目的。25但是,保卫国家抵抗野心勃勃的邻国的不断侵犯依旧至关重要。这意味着既要加强军队,又要实现上下马其顿的永久统一。亚历山大一世已经把古老的“侍友”(hetairoi)④ 风俗建制化了;他把服侍国王的地主贵族转变成了正式的骑兵队伍,组成著名的侍友骑兵。很可能也是他首先创立了同等的步兵团体,即“步战侍友”(pezetairoi),他把新征服地区的大量土地赐予各个等级的侍友,以此确保新拓边境的稳定。同时正如埃德森(Edson)所指出的,26“通过这些赏赐,他提升了王室的威信,加强了马其顿人对他以及阿吉德家族的忠诚”。阿凯劳斯似乎已经改善了军队、马匹和其他军事装备的给养。他还建立了一个由道路与设防站点构成的网络,其中有着双重目的:既可以促进交通,又能够让他牢牢控制住桀傲不驯的封臣们。27不管以武力还是外交手腕,他与诸域外王国确立了一个非常稳定的协定,故而在他的统治末期(公元前 400/399 年),他便准备通过侵害塞萨利和卡尔基狄刻同盟来夺取一小片“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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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凯劳斯很清楚,要想让更先进的希腊城邦开始平等对待马其顿,更深程度的希腊化是至关重要的,虽然这实际上只是一种自觉的文化宣传计划。在皮埃里亚的狄翁,他设立了一个特别的马其顿节日,敬献给九位缪斯女神,并大胆冠名为“奥林匹亚的”。和其同名节日一样,它提供了体育和音乐的竞赛。像古代的许多僭主一样,他自命为一名文学、科学及艺术的开明赞助者。著名画家宙克西斯(Zeuxis)便受委托去装饰他的宫殿。其他定居于马其顿的卓越人物还有悲剧诗人阿伽通(Agathon)和如今已是八旬老人的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这等天才之终曲可谓动人心脾,能赢得如此回报的赞助恐怕凤毛麟角。阿凯劳斯宫廷的奢华与浪费臭名昭著,但很少有人能拒绝得了那里的邀请。(事实上,如果阿里斯托芬对阿伽通柔弱习性的刻画稍微切近真相,那么他在阿凯劳斯的陪伴下想必会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便是苏格拉底,他表示他不愿接受他回报不了的恩惠,这很符合他的性格。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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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阿凯劳斯被刺杀后,他苦心经营的整个大厦一夜之间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是马其顿前所未见的 40 年的混乱和阴谋暗算。从王朝角度来说,阿凯劳斯对王位的声称最多也只能说很弱,何况他的继任者还只是个孩子。域外王国的君主们看到了机会,于是见机而起。对此他们无可非难。对他们来说,阿凯劳斯所给的前景毫无吸引力。只要有机会,他们决不甘心沦为地方性的依附贵族;再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极度厌恶前国王的希腊化政策。作为战士,他们腰缠绳索直到在战斗中杀死敌人;除非独自用矛刺杀一头野猪他们决不坐下与同伴割肉共餐;他们如维京人一样用牛角喝水饮酒——这样的人自然不是文化新兴的可用之材。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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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不免要怀疑,除了他的近臣,阿凯劳斯对艺术的支持是否曾在其他人的心中激起过一丝涟漪。绝大多数的马其顿贵族更醉心于更具男子气概的娱乐,诸如打猎、欢宴、临时起意的通奸等等。他们同样十分热衷与年轻男孩、必要时相互之间的鸡奸;但是他们从来不想让这种事情受到精神升华这种颓废的柏拉图观念的污染。30在亚历山大的总部里,粗野的马其顿军官和希腊文职智士并存共事,一定会产生难以估量的紧张气氛和敌对情绪(下见第 163 页、第 372 页及以下)。但即使这样,阿凯劳斯没有能确立一个长久有效的解决方案也不能完全归咎于贵族们的违逆。国家收入——或者说国家收入的匮乏——也必须予以考虑。木材出口和采矿权带来了不错的收益,但并不足以弥补军备、对来访名人的过度慷慨和全国范围的道路建设开支。不管怎样,阿凯劳斯似乎已经开始把王室土地转让出去,以换取临时的财政援助——后来亚历山大在发动远征前恢复过这种做法(下见第 155—156 页)。域外王国的贵族们对这样的机会尤为垂涎:与下马其顿的“御赐采邑”相比,阿凯劳斯不管提任何要求都是在贱价售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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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林刻斯提斯的君主埃洛波斯(Aeropus)担任阿凯劳斯的小儿子奥瑞斯特斯(Orestes)的“监护人”就不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事。到公元前 396 年为止,他们一直是联合执政。随后,在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后,埃洛波斯除掉了奥瑞斯特斯独自进行统治。两年后他去世了,既然当时他的孙子已经成年,所以他竟然可能是自然死亡的。他的儿子保萨尼阿斯(Pausanias)继承了他的位子,但很快就被阿吉德的合法继承人亚历山大一世的孙子阿敏塔斯刺杀了。公元前 394 年,阿敏塔斯已年过五旬而将近六十了;大约 30 年前,他就曾与他狡猾的老叔父佩狄卡斯争过王位,但是没有成功。即使现在,他还是觉得继承王位是一项艰巨的事业。既然一度取得过马其顿的王权,林刻斯提斯王朝不经一番斗争是不会将其拱手相让的。在保萨尼阿斯之子的领导下,林刻斯提斯的贵族们召集伊利里亚人的军队来帮助他们,再一次将阿敏塔斯逐出了马其顿。但是公元前 392 年,在塞萨利人的支持下,他卷土重来——这一次便不再得而复失了。31他的统治一直延续到公元前 370 年,虽说摇摇欲坠,但奇妙的是他竟挺了这么长时间。他晚年生了三个合法的儿子,这是非常必要的预防措施,因为他已经有三个私生子在打王位的主意了。在这几个老来子中最小的是腓力,即亚历山大的父亲,他生于公元前 383/382 年,那时阿敏塔斯都已经六十五岁了。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三个孩子都不合法的谣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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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老国王来说,生存的代价就是持久而公开的屈辱。起初,他设法通过偿付丰厚的岁币来阻拦伊利里亚人入侵。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与域外王国的反叛贵族勾结,那些人一心想要发动宫廷政变,好让林刻斯提斯家族得以回到王位上。事实上自公元前 384 年以来,伊利里亚就事实上统治着林刻斯提斯自身的西部边陲;这是一块战略要地,处在吕克尼提斯湖(奥赫里德湖)和切尔纳河之间。阿敏塔斯还能倚赖剩下的域外王国厄利密奥提斯的帮助,因为它的首领德尔达斯(Derdas)是他的私人朋友。但是他不敢冒然发动一场全面内战。边界不清的马其顿东部地区他掌握得也并不牢固。公元前 394/393 年,在被武力驱逐之前,他已经把一片很有价值的边陲之地割让给了卡尔基狄刻半岛上实力最强的海军城邦奥林托斯,可能作为回报他换来了一定的军事援助,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即使有援助,那也来得太迟了些。在他最终夺回王位之后,他便索还这块地,理由是他只是将它委托给奥林托斯人直到他复辟。后者直接无视了他的声明,反过来还进一步蚕食了马其顿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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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明显暴露马其顿此时之虚弱的,是阿敏塔斯在雅典和斯巴达等强权那里所受到的冷遇:他们的做法很不明智,因为来自北方的特里巴利和其他野蛮部落既能侵扰马其顿,也能损害希腊人的利益。对雅典来说,马其顿只不过是一个有用的缓冲国,便于她处理与卡尔基狄刻和色雷斯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同时又是她的一个爪牙,帮助她牢牢控制住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黑海粮运航线。当斯巴达决定要派一支远征军前去对抗奥林托斯时,他们并不是出于对阿敏塔斯的关心,而是因为(以奥林托斯为首的)卡尔基狄刻同盟的发展构成了色雷斯卫地区的一大威胁。公元前 379 年,奥林托斯投降了,卡尔基狄刻同盟暂时被解散了,而斯巴达人回国之后无疑自以为做了一项很有政治眼光的工作。实际上,他们的行动大概是人们所能想象得到的最致命的战略误判之一。40 年后他们以及包括雅典和忒拜在内的所有其他城邦才幡然醒悟:他们致命地削弱了一个强权集团,这个集团本来有可能在马其顿真正开始迅速崛起之前就将其扼制住。认识总是来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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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算是德尔菲的预言,在公元前 379 年也猜不到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众人皆云,阿敏塔斯是个笑话,如同他的大多数先辈一样,他们被视为见风使舵之人、背信弃义之徒、酒鬼、谋杀者、优柔寡断的守财奴,懦弱而无能的暴君——阿吉德王朝还没有赢得希腊公共舆论的尊重,而阿敏塔斯在这方面并没能做出什么有所裨益之事。他不加区别地招揽同盟者,在不同时期经常涵盖各色人等,从忒拜人到著名佣兵头目斐赖的伊阿宋(Jason of Pherae)。为了取悦雅典(和保护自己脆弱的权威),他甚至收养了一个雅典将军伊菲克拉特斯(Iphicrates)为子。很明显,他以及马其顿都可以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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