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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如果这样的一场直接进攻确实发生了的话，42那几乎肯定会是一场惨败（参见下文第 508 页及以下）。不管有没有发起这样的进攻，也不管有多么地不情愿，亚历山大最终都被迫接受了帕美尼翁的建议。这是目前最明智的方案，而在内心最深处，国王比谁都明白这一点。但是，颜面尽失以及此项决定背后所暗含的耻辱，像亚历山大这种脾气的人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这件事在后来他对帕美尼翁的处置中所起到的作用，可能要比多数历史学家所认为的要大得多。可以看到，从现在起卡利斯特涅斯在他的官方记录中，从未遗漏任何据说由帕美尼翁向国王提出的糟糕建议。不用说，这样的建议一直都被亚历山大忽略了，这样对涉及的各方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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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是谁把这样的念头注入这位历史学家的脑中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都是不言而喻的。在格拉尼科斯河战役的出丑让亚历山大怨恨不已，而这种对帕美尼翁系统化的诋毁就是那些更让人不快的后果之一。总的来说，作为进步的希腊知识分子，卡利斯特涅斯在这一阶段似乎在原则上很厌恶腓力的那些贵族保守派们，一直到后来发生了“匍匐礼”（proskynesis）事件后他才转向他们的阵营，那时可能是出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总之，他极为偏私地执行了亚历山大的指示，这种诋毁最终在高加美拉战役中达到了顶峰（参见下文第 294 页）。卡利斯特涅斯在战报中很不公正地指责那位老帅怯懦而无能。43不过，那时候亚历山大已经准备而且有能力收拾帕美尼翁了，而在格拉尼科斯河战役时，帕美尼翁依旧掌握着大多数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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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夜的掩护下——亚历山大可能让所有的营地火把继续燃烧以迷惑波斯人44——军队朝下游行进，直到发现合适的渡河点为止。在此，他们露营休息了几个小时。渡河在黎明时分开始。当一切都还在进行中时，阿尔西特斯的侦察兵发出了警报。几个骑兵团匆忙向敌人的渡河点奔去，意图在亚历山大的军队还处于不利境地时发起冲锋，就像他们昨天下午所做的那样。⑧ 但是，这次他们来得太晚了。马其顿军队的主力已经登上了河流东岸，马其顿人的纪律让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这种突如其来的进攻。当方阵列好队形掩护尚在河中的战友时，亚历山大率领手下的骑兵快速发起侧翼冲锋。波斯人很明智地撤退了。亚历山大让其余部队也从容地过河，然后以战斗阵形进行部署（参见第 174 页的平面图）。这片富饶而略微起伏的平原正好适合骑兵交战；那时，山丘上的春麦在清晨的微风中起伏，恰似今日的美景。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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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西特斯和他的同僚必须快速想出办法来。他们已失却先机，现在就只能在开阔的平原——查斯丁称之为阿德拉斯泰亚平原——上战斗了，其左翼位于河边而右翼则朝山脚方面伸展开来。他们在骑兵上很强，在步兵上则弱得可怜。对他们来说，仅有一事可行。他们把所有的骑兵团都置于前线，尽可能地把正面战线拉长，而步兵则留作预备队，然后向亚历山大的位置行进。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通过大规模的侧翼包抄来包剿亚历山大的两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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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们像塔恩所认为的那样，决心杀死亚历山大，那他们肯定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他来。亚历山大穿着从伊利昂的雅典娜神庙那里得来的华丽甲胄，盾牌装饰得跟阿基琉斯的一样炫烂，而他的头上则有一顶非比寻常的头盔，头盔上饰有两只硕大的翅膀或羽毛（这听起来绝对是非荷马式的风格）。46聚集在他身边的则是一大群谄媚的侍从和参谋军官。波斯人注意到他处在右翼的战斗位置上，于是便从中间调来一些最好的骑兵以应对他的攻击。这正是亚历山大希望他们做的事情；和他的诸多行动一样，他的高调表现自有其非常实际的隐秘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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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随着战斗号角响起，周围的山丘和河流都回荡着方阵可怕的战斗呼号，而国王则亲率骑兵以楔形队形发起了冲锋。他佯装要攻击敌人的左翼，那里门农和阿萨梅内斯正等着他；接着，他突然往里转向，朝已经变得薄弱的波斯中军冲去。与此同时，远在左翼的帕美尼翁正与米底人和巴克特里亚人激战着。亚历山大正在进行一次经典的枢转或梯形攻击（参见上文第 24 页），和往常一样其左翼恰好构成那个枢轴。当波斯人的右翼向前移动以对付帕美尼翁时，由于他们想从侧翼包抄他，以致他们的中军便开了一个口子，于是亚历山大和侍友骑兵立即插了进去。47国王本人就在垓心作战：刀剑枪矛从四面而来，重重地击在他的盾牌和盔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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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便是一场真正荷马式的殊死搏斗。大流士的女婿密特里达特斯（Mithridates）身先士卒，率领手下的伊朗骑兵分队，在 40 名波斯高级贵族的跟随下发起了反击，开始以同样的楔形队形冲入马其顿的中军。亚历山大的长枪在第一次突击中就已经折断了，年迈的科林斯的德玛拉托斯便把自己的给他。国王调转方向，径直朝密特里达特斯冲去。那位波斯人向他掷来一支标枪，力气之大不仅刺穿了盾牌，而且穿透了胸甲。亚历山大拔出标枪，策马向前，拿着自己的枪刺中了密特里达特斯的胸甲。狄奥多罗斯说，此时“两军中正在酣战的将士们都为这无比英勇的行为而尖叫”。这种战斗场面简直就是从《伊利亚特》中摘录出来的，不过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它是虚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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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胸甲扛住了冲击，而国王的枪头却折断了。密特里达特斯虽被震了一下，但仍旧战意高昂；他拔出剑来，准备短兵相接进行马上决斗。亚历山大非常镇定地拿起断枪，猛然朝对手的脸部刺去，一下便把他击倒在地。然而，由于他如此关注密特里达特斯，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这时，另一位波斯贵族罗萨刻斯（Rhosaces）从侧面向他冲过来，举起马刀，向他头部重重地砍下去；这一下削掉了他带翼的头盔，削到了头皮使骨头都露出来了。亚历山大虽有些晃悠和眩晕，不过他还是成功地把袭击者干掉了。但就在此时，罗萨刻斯的兄弟、伊奥尼亚总督斯皮特里达特斯（Spithridates）正好来到他身后，高举利剑，准备给予致命的一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亚历山大的保姆的兄弟、黑面的克雷托斯狠狠地劈了斯皮特里达特斯的肩膀一刀，卸掉了他的胳膊。这可真是刻不容缓；国王此时晕头转向，从马上摔了下来，双方便立即围绕着他展开了一场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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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方阵步兵正涌进波斯中军的缺口，开始干净利落地解决阿尔西特斯的地方步兵。亚历山大的轻装部队则对波斯骑兵进行了密集射击，有效地阻遏了他们的战马的行动，并引起了大规模的混乱。国王总算挣扎着重新爬上了自己的战马，同时侍友们也紧紧地聚集在他身边。敌人的中军开始溃败，侧翼也就跟着暴露了出来。许多杰出的波斯指挥官已被杀死，现在战局已经锁定了。这时，处在左翼的帕美尼翁的塞萨利骑兵适时地发起冲锋，顷刻间整个波斯战线就全面崩溃，开始四散逃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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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雇佣兵，波斯的步兵分队没有进行太多的抵抗。不过，门农及其士兵有序地撤到了战场中的一个小圆丘上，在那里做着最后的抵抗。他们派了一个传令官去请求亚历山大的宽恕，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国王不愿批准这一请求。此刻，他集中全部精力，只想消灭他们。当方阵发起正面攻击时，骑兵从各个方向包围住他们，防止他们大规模逃跑。眼见求饶无望，门农的部队便以顽抗到底的勇气血战到底。于是，跟战役中的其他部分相比，马其顿人因此而战死的要多得多。统率骑兵部队的亚历山大，其胯下的战马也死在长枪之下。不过，这种战斗只可能有一种结局。大约有 3000—4000 名雇佣兵就地战死，剩余的 2000 人则放下武器投降。门农本人成功脱逃了，亚历山大跟他还有些事情要了结。阿尔西特斯的其余部队全都穿过平原仓皇逃窜，亚历山大也任由他们离去。格拉尼科斯河战役结束了，统帅赢得了一场非凡的胜利。他个人在此战中的表现非常英勇；除了他，还有谁更配得上那枚“由全军一致授予的”勇气徽章呢。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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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骑兵的伤亡人数约有 2500 人，其中有 1000 人是伊朗土著。阵亡薄上还有许多大贵族：大流士的女婿密特里达特斯、其子阿布帕勒斯（Arbupales）、其妻舅法那刻斯（Pharnaces），连同斯皮特里达特斯、卡帕多基亚指挥官密特罗布扎涅斯（Mithrobuzanes），以及其他许多人。阿尔西特斯本人幸免于难，成功逃到了弗里吉亚；不过，他自认为要为这场灾难负主要的责任——不管是否如此——于是便在那儿自杀身亡。波斯步兵的损失被人为夸大了许多（特别是狄奥多罗斯），而我们又没有确切的办法可以确定具体数目。49不过，既然他们已经全线溃败，没有多作抵抗便落荒而逃，他们的伤亡也就不可能太严重。马其顿人的损失同样十分可疑。关于亚历山大步兵的伤亡人数记录最高的也就 30 人，另外两则史料甚至将此数字缩减到 9 人。骑兵方面也是类似的情况，关于其损失的最高记录是 120 人。但是，两大权威说法（托勒密和阿里斯托布罗斯）都认为不超过 60 人，并且其中有 25 人是侍友骑兵，他们死于“第一波冲锋”之中。50随后，亚历山大在马其顿的狄昂为这 25 人立了雕像：一人一种姿势，绝不重复。他还把自己的模样也列入其中，这点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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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农的 2000 名残存雇佣兵像重罪犯一样被人用锁链锁起来，然后被送到马其顿去做苦工，很可能就是挖矿。按理说，他们非常适合以低廉的价格招募到马其顿的军中服役：亚历山大的举措似乎完全出于报复。他放在台面上的理由是，“他们违背了希腊舆论，竟与东方人并肩作战、共同对付希腊人”，今天很多人还相信这个说法。换句话说，这是他作为同盟统帅而做出的安抚姿态。但是，希腊公共舆论只是符合亚历山大要求时他才会加以关注的东西，同盟也仅仅是他用来遮掩众多阴险行动的遮羞布而已（毁灭忒拜城便是一例）。事实上从现在起，只要能控制得住，他就会征募希腊雇佣兵，包括那些先前在大流士手下效力的人。阿里斯托布罗斯说，他“更多的是受愤怒而非理智影响了”；显然，真相就是如此。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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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胜利的战利品中他挑选了 300 副甲胄，派人送到雅典献给帕特农神庙。随奉的铭文如下：“腓力之子亚历山大与希腊人——拉凯戴梦人除外——献上从居住在亚洲的蛮族人手里夺得的战利品”。在执行同盟法令的名义下，亚历山大再次充分表明了将来可能会落在希腊人——包括雅典人——头上的事，如果他们还一心要反对他的话；对斯巴达的怠慢只是顺带的而已。亚历山大没有提及马其顿人，这究竟是意在强调他们的希腊属性（以及他本人作为同盟仆人的角色），还是另有阴暗而狡黠的动机，恐怕还无法轻易下断言。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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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次日，国王为牺牲将士举行了盛大的葬礼，他们像真正的战士一样带着各自的武器和甲胄而下葬。他还免除了他们直系亲属的兵役、各种地方税和财产税——他心中算计着这些特权将会“激起战士们更大的热情去面对战斗时的危险”：他的举措向来不难找出隐秘而务实的动机。或许出于相同的原因，他专门去看望了伤兵，鼓励他们尽情夸耀交战时的个人英勇事迹。大部分落入他的手中的奢侈物品——紫袍、酒杯等——他都送回去给他的母亲了。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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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大败之后，大流士再也不能小瞧马其顿人的威胁了。在可能失败的险境中，亚历山大竟夺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现在，整个小亚细亚西部完全暴露在了他的面前，远征波斯的行动以坚定不移之势拉开了序幕。在 5 月的那个的清晨，当亚历山大视察格拉尼科斯河战场时，这位希腊统帅完全有理由志得意满。不过，他也非常清楚，一切才刚刚开始。漫长而危险的征程还在前方等着他；至于有多漫长和有多危险，或许他还不曾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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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冯·毛奇（von Moltke，1848—1916），俗称“小毛奇”，于 1906—1914 年间担任德国参谋部长，“一战”初期曾主持施里芬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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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如果我们把这些数字跟腓力于公元前 359 年召募的 10000 名步兵和 2000 匹战马的满编军队作一下对比，很明显二十五年的持续繁荣带来了总人口的显著增长，一如希波战争之后雅典所发生的那样。——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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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在伊索斯之战后，大流士在他的薪酬名单中大概有不下 50000 人的希腊雇佣军：参见 QC 5.11.5，Paus. 8.52.5。学者们通常会极力缩减这些数字，但往往不能提供充分的理由。参见 C. L. Murison, Historia 21 （1972）, 401 n. 7。——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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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迄今为止，这通常被归名在卡尔狄亚的欧美涅斯的名下（参看 Arrian 7.25-6，Plut. Alex. 76；相关残篇参见 Jacoby FGrH 117），以“皇家实录”（Royal Ephemerides）知名。但学者们一直感到很困惑，因为无论是阿里安还是普鲁塔克，除了在亚历山大临死之前的部分，他们都从未引用过“实录”。目前对这一遗漏最有说服力的解释是由博斯沃思（A. B. Bosworth）在《亚历山大大帝之死——传闻与宣传》（“The Death of Alexander the Great: Rumour and Propaganda”, CQ ns21 （1971）, 93-105, esp. 117ff.）中提出的；如果博斯沃思的观点是对的，那么实录实际上可能被贬低成了一种史料来源。尽管如此，但似乎可以肯定确实存在着某种日志：其中少不了会涉及远征军的规模、行军范围以及复杂程度。——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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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很可能大流士的主力部队仍有一部分被牵制在埃及（参见奥姆斯戴德［Olmstead］第 492—493 和 496 页，以及上文第 140 页），亚历山大在入侵时算到了这一点。参看 Davis （Bibl.）, p. 36。——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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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 宗教伦理也部分揭示了阿尔西特斯的回应：根据受琐罗亚斯德影响的改革过的信条，“战士和贵族的职责乃是保卫农业”（伯恩：《波斯和希腊人》［A. R. Burn, Persia and the Greeks］，第 62—63 页）。——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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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下文所述亚历山大在格拉尼科斯河的胜利在几个重要方面有别于传统版本，该版本主要基于官方宣传和阿里安（Arrian 1.13-15.5）与普鲁塔克（Plutarch，Alex. 16.1-3）所保存的史料，后者充分利用了托勒密和阿里斯托布罗斯的记载。二者所记载的时间是同一个下午，都认为战斗是从渡过河流后直接的正面进攻开始的，这着实让人难以置信。这里所述的导致交战的事件次序，遵循的是狄奥多罗斯的版本（Diodorus 17.19.1-3）。对相关问题的全面分析参见本书的附录：“在格拉尼科斯河的宣传”（参见下文第 429 页及以下）。——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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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 最后这一句有点突兀，原因是作者认为亚历山大在到达的当天下午就曾渡河进攻过一次，只是被波斯人击退了，但不知为什么，作者在前面的正文中没有提及此事（在 2012 年版的序言中有提及），或者原先提过但又删掉了。详细情况参见本书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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