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696969
1705696970
有个侍从非常机敏，他迅速把脚凳拿走，然后换上一个桌子。站在一旁的一个波斯宦官看见了，便开始号啕大哭。亚历山大问他怎么了，他解释说这是他的主人大流士先前吃饭时的御用桌子。亚历山大担心冒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宗教禁忌，准备把桌子重新移走，但聪敏精明的菲罗塔斯指出，他的行动虽然是无意的，却有一种预兆性的意义。于是，亚历山大便以一种真正的圣经式的行事风格，把敌人的桌子当作自己的脚凳。于是，那个桌子就留在了原地。
1705696971
1705696972
差不多同时，亚历山大又犯了一个甚至更加可笑的过失，这个过失恰恰说明波斯上层与马其顿风俗之间仍然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作为礼物，奥林匹娅斯派人把大批的紫色布匹送给她的儿子,陪同的还有织布的妇女。而亚历山大则将这些悉数献给了波斯的王太后希绪冈比斯。他跟她说，如果她喜欢这些东西，这些妇女可以教她的孙女自己做。这种有点幼稚的好意被希绪冈比斯理解成了最具恶意的侮辱。单单这种让皇家女子做卑贱之事的想法，就足以使阿契美尼德的王太后怒不可遏。她认为，国王一定是在嘲笑她现在的卑屈地位。结果，亚历山大花了很大的工夫进行解释，又做了无数的诚恳道歉，方才修复两人之间的友好关系。亚历山大向她保证，他自己的姐妹也会帮忙织布，而希绪冈比斯很可能觉得这话只不过是唬人的推辞而已。7
1705696973
1705696974
阿敏塔斯汇报说，希腊现在的局势非常不妙。他告诉亚历山大，斯巴达的国王阿吉斯的势力还在扩张，泰格亚、厄利斯、阿卡狄亚以及其他一些城邦都倒向了他。他现在的全部兵力已经有将近 30000 人，其中约有三分之一是职业雇佣兵。与此同时，亚历山大的色雷斯总督门农也决心反叛——这个时间点绝非巧合，明显是为了响应阿吉斯的行动；而佐皮里翁（Zopyrion，本都地区的总督）则在一次完全未经批准的斯基泰远征中战败被杀。因此，安提帕特现在是腹背受敌（而且一定会咒骂国王把那么多他迫切需要的一线部队都调走），后方的局势十分危急。
1705696975
1705696976
亚历山大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也在尽可能地帮助他那处境艰难的摄政王。他派现任的叙利亚、腓尼基和奇里乞亚监察长美尼斯（Menes）带着 3000 塔兰特回到地中海海岸，命令他无论拉凯戴孟之战需要多少钱，他都要按需偿付安提帕特（显然，亚历山大预计这会是一场持久战）。同时，国王也在设法使雅典保持中立：他对斯巴达-雅典的和解的担忧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他特意把僭主刺杀者的组像送回了雅典，作为波斯的战争赔偿（这一举措不会带来任何损失，反而可以加强他作为同盟统帅的地位）；同时，他还把巨额的钱财（或者说贿赂）送给雅典的许多显要公民，金额从 50 至 100 塔兰特不等，其中包括福基翁和色诺克拉特斯，不过两人都拒绝了这项馈赠。
1705696977
1705696978
很讽刺的是，亚历山大原本不必如此忧虑，也不必如此破费。可惜他不知道，色雷斯和伯罗奔尼撒的危机已经解决了。安提帕特全力出击以对付门农，也就是要叛乱者摊牌；门农最不希望的就是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于是他欣然与这位摄政大臣谈判，结果是他可以继续做总督。（他必定是个狡猾的机变之人，因为他把持着这个职位一直到公元前 327/326 年奉命率领一群援军到印度去为止——那时他依然有着不错的声名。）而在麦伽罗波利斯城外，斯巴达国王阿吉斯战死在了安提帕特的步兵的手中——他英勇地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仍然没有得到雅典的任何援助；其时间大约是亚历山大本人在高加美拉打败了大流士的时候。
1705696979
1705696980
不过，在决战开始之前，阿敏塔斯就已经离开希腊了。亚历山大可能在到达波斯波利斯时才会知道阿吉斯战败和死亡的消息——只是他那敏感的军事自尊心是不会允许他承认安提帕特的功绩的，哪怕后者的功劳如此之大。他宣称，“将士们，当我们在此征服大流士时，远在天边的阿卡狄亚爆发了一场老鼠之战。”一直到公元前 330 年夏天，安提帕特有关希腊战役（和伊庇鲁斯的亚历山大战死在意大利）的详细报告才最终送到亚历山大那里。8古代战争和现代战争最显著的区别就在这种传递关键信息的时间差上。
1705696981
1705696982
现在是 1 月份，各个山口都是寒风刺骨。凡是从情理考虑的人（这也包括了大流士）都可以预测亚历山大现在将会做些什么。横亘在苏萨和伊朗的两大行省波西斯与米底之间的，是巨大的白雪皑皑的扎格罗斯山，有的地方甚至高达 15000 英尺。可以可靠地假定，马其顿军队将会在苏萨过冬。而当春天到来时，他们将会再度出发：要么朝东北方向去埃克巴塔那，要么往东南方向去波斯波利斯和帕萨尔加德。但是和以往一样，亚历山大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专门研究了冬季作战，打算充分利用他在高加美拉的胜利：这意味着不会绅士般地给大流士三个月的喘息时间。
1705696983
1705696984
1 月中旬，亚历山大离开苏萨，前往波斯波利斯。④ 唯一一个事先猜到他的意图的波斯人是总督阿里奥巴扎涅斯（Ariobarzanes）。自高加美拉之战后，这位果敢而精力充沛的总督便召集了一支有 25000 人的步兵部队，另外还有 700 名骑兵。一听说马其顿军队已经动身，阿里奥巴扎涅斯就占据了被称为苏西亚关的一个幽深峡谷，在此建造了一道防御墙。去往波斯波利斯有两条路线，这是其中相对直达的一条。如果亚历山大正面进攻这个峡谷，那他肯定会被击退，伤亡也会十分惨重。可是，如果他选择南部较为便利的那条路线（差不多就是现代穿越卡泽伦和设拉子的那条公路），那波斯人也会有充分时间返回波斯波利斯。在亚历山大到来之前，该城就可以撤空，其金库也可以转移到安全地点。这个绝妙的方案只有两个弱点。阿里奥巴扎涅斯认为他在苏西亚关的据点是牢不可破的，而且没有考虑到亚历山大可能会兵分两路。
1705696985
1705696986
国王的路线最初经过一个地区，那里住着一个山地部族乌克西亚人。和该地区的其他几个部族一样，他们习惯于向包括波斯大王在内的所有过往的行人征收通行费，外来侵略者自然不能例外。所以，他们告诉亚历山大，如果他要率军经由此地前往波斯波利斯，他就必须为此付钱。亚历山大不动声色地告诉他们，在山口等着，“然后从他的手中接受钱款”。他派克拉特洛斯带着精锐分队爬到隘道之上的高处。在黎明之前，亚历山大通过一条少有人知的山路下山，快速袭击了几个还在睡梦当中的乌克西亚村庄。接着，他朝山口发起了进攻。守兵全无斗志，都逃到了山里，结果被克拉特洛斯的部队歼灭了。自此，乌克西亚不再勒索而开始进贡——每年 100 匹马、500 头役畜和 30000 头绵羊。
1705696987
1705696988
现在，亚历山大派帕美尼翁率领辎重部队、塞萨利骑兵和所有的重装部队走南部的主干道，而他自己则带着一支轻装灵活的突击纵队，翻过山岭，去对付阿里奥巴扎涅斯。经过五天的艰苦行军，这支军队来到了苏西亚关。最初通过直接进攻夺取城墙的企图落空了，而且损失不小。阿里奥巴扎涅斯在城墙上架设了弩炮；而士兵则从峡谷陡峭的突出位置滚下大石块，并朝马其顿军队倾泻利箭和标枪。亚历山大的军队伤亡惨重，被迫撤退。不过，在突袭当中他抓到了一些俘虏，其中有一个是本地的牧人，他自愿带他去走一条极为艰难的山路，这条路可以使他绕到阿里奥巴扎涅斯的背后。国王让克拉特洛斯留守峡谷的入口，并给他配备了 500 名骑兵和两个方阵兵团。为了迷惑敌人，他还要保持正常的营火数量。当听到亚历山大的号角时，他就向城墙发动进攻。这样一来，阿里奥巴扎涅斯将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1705696989
1705696990
那条山路只有 12 英里，但亚历山大的突击队花了一天两夜的时间才走完这段险路。就在第三天的黎明之前，他们到达了目的地。他们悄悄杀掉了两名哨兵，接着吹响号角，于是严阵以待的克拉特洛斯立即向城墙发起正面强攻。与此同时，亚历山大及其士兵从阿里奥巴扎涅斯的营地后方的崖边冲了下来。波斯人发现自己遭到夹击，便试图爬上峡谷的两侧逃走。亚历山大预料到了这点，他在峡谷顶上安排了一支 3000 多人的部队。多数逃兵都在随后的肉搏战中被杀：这大概会是一场恐怖的大屠杀。只有阿里奥巴扎涅斯以及仅仅 700 名骑兵成功脱逃。
1705696991
1705696992
即使亚历山大的部队通过了苏西亚关，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并不好走。一路上到处都是沟壑和水流，而且常常被厚厚的积雪遮住道路。就在这时，波斯波利斯的驻军指挥官提里达特斯（Tiridates）派来一位信使。信使说，提里达特斯愿意投降，但提醒亚历山大及其军队必须速速赶来，否则居民们可能会在撤离之前洗劫王室的金库。亚历山立刻行动。他一边命令步兵尽可能快地跟上，一边率领骑兵立即出发。他星夜兼程，在黎明时分到达了阿拉克塞斯河。河上没有桥（也可能被人拆毁了）。于是，国王及其士兵采取了简单的应急方法，他们拆了附近的一个村庄，用从房子上拆下来的木材和料石以最短的时间建造了一座桥，然后他们继续前行。
1705696993
1705696994
过河后不久，他们遇到了第一个代表团。不过，这些衣衫褴褛的代表不同于此前亚历山大所接待的既文雅又趋炎附势的通敌者。他们的欢迎和哀求表明他们是希腊人：大部分已是中年甚至更老，可能是当年站错队反对阿尔塔薛西斯·奥科斯的雇佣兵（参见上文第 51—52 页）。他们变成这副可怜的鬼样，显然是因为受过可怕的摧残。他们的耳朵和鼻子被全部割掉，这是典型的波斯刑罚。一些人缺了胳膊，另一些则少了腿。此外，他们的前额还烙上了印。狄奥多罗斯说：“这些人都有技术或者手艺，在传授技术方面都有不小的贡献；结果，他们肢体的其他部分被人截去，而只留下那些对他们的职业至关重要的部位。”
1705696995
1705696996
起初，亚历山大表示会把他们遣送回国的。不过经过一番讨论，这些人说他们宁愿留下来，组建一个单独的社区。要是回到希腊，他们就会被孤立起来，变成人们可怜的对象和社会的弃民。在这里，即便身处不幸之中，他们至少还有同伴可以相互照应。国王很赞赏他们的选择，给他们提供了当小农所需要的所有东西——耕牛、种子、绵羊和资金补助，并永久免除了他们的赋税。当地政府直接负责他们的安全和福利。9我们不必怀疑这件轶闻的真实性，因为除阿里安以外，我们的主要史料来源都详细叙述了这件事。同时，亚历山大必定也会看到、而且也强调了这件事的宣传价值，它正好可以用来为他随后在波斯波利斯的所作所为做辩解。如果是作为——至少部分作为——对当年波斯人对希腊人所犯暴行的报复，那么有组织地洗劫和烧毁帕尔萨⑤ 的圣殿看起来还算可以理解。
1705696997
1705696998
公元前 330 年 1 月 31 日，亚历山大进入了波斯波利斯。这座城市是阿契美尼德国王的传统陵邑所在地，也是他们所积聚财宝的储藏地，还是整个帝国的宗教中心（故而不受一般总督的管辖）。每年 4 月，庄严的阿基图新年庆典会在此举行；在此期间，波斯大王会经历一次仪式性的受难——浮雕上刻画了他与丑陋的死亡恶魔搏斗的场景——然后获得胜利，他的王权得到更迭，人们庆祝他成为阿胡拉·马兹达在人间的代表。实际上，波斯波利斯是一座圣城，类似于麦加或耶路撒冷，有着丰富的庄重的宗教关联。亚历山大如果仍想根据传统惯例，在波斯贵族和玛哥斯僧的祭司阶层的支持下继承阿契美尼德王位，那么比起其他城市，他就更应该恭敬有礼地对待这座城市。稍有差池都有可能会引起那些他最需要进行安抚的人的永久敌视。
1705696999
1705697000
不过，有迹象表明，当亚历山大到达波斯波利斯时，他对说服伊朗精英支持他继承王位一事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他没有料到，纯粹宗教或意识形态上的对立竟能引起如此顽固的对抗——在这方面，他固有的务实本性蒙蔽了他的双眼。许多伊朗贵族是一心想要合作的：任何国家都不缺政治投机分子。但承认亚历山大是阿胡拉·马兹达所挑选者则是另一回事。我们知道玛哥斯僧曾散布对他不利的言论，10这些言论正好与大流士在高加美拉之战前的演说相呼应。对他们来说，亚历山大和野蛮的马其顿军队都是“长着愤怒种族的蓬乱头发的恶魔”。⑥ 在《但以理书》中也有类似的态度，在书中马其顿帝国被形容成野兽，“甚是可怕，极其强壮，大有力量，有大铁牙，吞吃嚼碎，所剩下的用脚践踏”（第 7 章第 7 节）。
1705697001
1705697002
有一份西比林神谕更是明白无误地把亚历山大描述成一个不敬神的、暴力的外来篡位者：
1705697003
1705697004
有一天，一个不信神的人将会来到富饶的亚洲，
1705697005
1705697006
他的肩上披着紫色的披风，
1705697007
1705697008
粗野、专制，而且暴戾。他会点燃
1705697009
1705697010
像闪电一样的大火，整个亚洲将受到罪恶的
1705697011
1705697012
奴役，大屠杀的鲜血将会浸透这片土地。
1705697013
1705697014
自伊索斯之战以来，亚历山大一直在试图改变这种形像，但收效甚微：血洗提尔城之类的事件更是印证了这种形象。军中的不满情绪、阿吉斯的暴动以及这种最糟糕的道德上顽固而无形的敌对氛围，都在不断地刺激着他原本就十分暴躁的脾气。甚至他对大流士的女眷所表现出来的友好姿态，最后也以失败告终。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尽管提里达特斯已经正式投降，但他还是纵容军队洗劫了整个波斯波利斯——除了宫殿和城堡，因为那里是大流士财宝的所在地。既然他不能屈服，那么就选择毁灭。如果阿契美尼德的王位不属于他，那他就以武力硬抢，让自己变成一只连玛哥斯僧也不敢预言的可怕的“愤怒雄狮”。
1705697015
1705697016
现在，他对将领们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讲，怒斥波斯人对希腊所犯下的罪行——此时，路遇伤残的希腊雇佣兵一事显然可以派上用场——而且把波斯波利斯说成是“亚洲最令人憎恶的城市”。马其顿军队不需要更多的鼓励。他们上一次纵情享受强奸与抢劫之乐还是在加沙。自那以后，特别是在巴比伦和苏萨，亚历山大的安抚政策都严厉地约束着他们。现在，缰绳一松，他们立马全都疯狂了起来。国王允许他们杀掉他们所遇到的所有成年男子，只要“他们觉得这对他是有利的”。现在，他大概意图通过纯粹的恐怖政策来确保波斯人的顺从。不过，他也是在给疲惫不堪的军队放个假，而后将率领他们踏上一条漫长而艰辛的征程，去前往东部的行省。
1705697017
1705697018
一整天下来，马其顿军队纵情地劫掠和破坏。每一个私人住处都放满了金银饰品、华美的挂毯和漂亮的嵌花家具。大量的无价艺术品被人打碎，以便相互争夺的劫掠者可以分得上面装饰的贵金属和珠宝。打斗经常发生，那些积聚了特别多的战利品的人常常被嫉妒的争夺者杀死。没有人想要俘虏，因为值不了几个钱，而且许多人为保全自己免受悲惨的侮辱，纷纷自杀。
[
上一页 ]
[ :1.70569696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