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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二年(1103年),米芾正在短暂的无为军(今安徽无为)任中。濡须水经过无为境内东入长江。米芾闻知河畔有一块异石。这石不知从何而来,忽然一日间出现在水边。由于它来历的神异色彩,没有一个人敢去触犯这块外形美妙足供清赏的怪石头。米芾以地方父母官的权威态度,命人把祸福莫测的石头移到州治,以求朝夕相伴。运石的人进了州衙,米芾叫人把异石安置在庭中,自己盥浴更衣,设席拜于庭下,高声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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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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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米芾的名字便永远同怪异的顽石联结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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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癫拜石”成为当时与后世腾嚣众口的趣话,成为历代画家最珍爱最典范的画材。与“太白醉月”“张癫狂草”等等一样,成为一种凝定的象征体。濡须水边的顽石是无生命的,而它却呼唤和反射了一个极其旺盛,无比激昂的生命,一个只为着高超的精神追求而存在、而颤动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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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为这段独具性格的佳话付出的代价是失去了无为军的官职。他拜石的事受到了言官弹劾:无为军知州公然把一块莫名其妙的怪石头请至官厅奉之上座,口称兄长,礼赞跪拜,这样疯疯癫癫的行为难道是一位受命于天子的现任官员所能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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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米芾的癫狂是不可救药的,它是从血液里带来的痼疾和偏执。他沉醉在自己营造的一片瑰丽璀璨的天地里,丝毫也不理会天地之外的人们对自己投来的各种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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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曾得到僧㪀周的一尊端州石砚山,石体参差,天然呈峰峦状,峰峦下的山麓可以受水研墨。新主人面对着这件名贵的爱物竟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抱着它,和自己枕席相伴,同眠了三日。他在回绝朋友向他索取一方石砚的书札里,直接把那石砚当作自己的头颅:“蒙您赐教想要索取我的宝砚。要知道被取去心的人就成为失心之人,失去头颅的人就成了项羽啦。宝砚原是米芾的头,是谁挑唆您来索取它,事须根究。倘若您非要米芾的头颅不可的话,自然也只得双手摘下呈上让自己变成无头的项羽,永远沉沦在乌江。然而那样,我却成个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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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另一座心爱的砚山被密友薛绍彭以他物换去。此石一旦归彭所有,即使米芾专程拜会恳求出示一观也不可得,这使得砚山旧主人极其心痛,赋诗一首,以寄眷眷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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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山不复见,哦诗徒叹息。唯有玉蟾蜍(文具),向予频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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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无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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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与砚的亲密关系来源于他同另一样东西的密切,那就是墨。墨对于他,大致就如同水一样,在有生之年须臾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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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自言“一日不书,便觉思涩”,他一生留下的墨迹究竟有多少,已经永远无法知晓了,南宋人仲并曾在“吴兴沈师所藏米老帖”上题道:“此老无恙时,此帖家家有也”,不难想见当年米芾字迹为千家万户所珍藏的情形。今天所能见到的,仅是沧海一粟。米书的成就与地位,历代书论多所议论。就风格而言苏轼形象地描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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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樯阵马,沉着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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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米芾在书法上并肩的黄庭坚的描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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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所当穿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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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自论书法,期望的是一种辩证的完美:“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而他本人的笔墨,却使人仿佛面对着一个天真不羁的青春少年,气势咄咄而稍逊深沉,秀逸英发而不屑蕴藉。就像黄庭坚比较温和地批评的:“似仲由(子路)未见孔子时风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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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代齐名的苏、黄、米、蔡四大书家当中,米芾似乎受到更多的后人偏爱,人们所偏爱的,或许正是米芾那种飞扬凌厉的少年意气吧。如果据此来推想米芾书法的喜好者大多处于青壮年时期,也许是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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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龙蛇飞动的米书里,流动着喷薄的生命汁液,流动着书法家当年的狂桀、高傲和无限风流。当年米芾在瑶林殿为嗜爱书画的徽宗书写方广二丈的巨幅时,御案上异常器重地摆着玛瑙砚、李廷珪墨、牙管笔、玉镇纸水滴和御赐的酒果。书法家束紧宽大的绣袍、落笔如惊鸿脱兔,身体轻捷地腾挪纵跃,手下黑色的龙蛇挟风云之势腾舞而出。挥洒之际,意气昂扬的米芾闻知天子正在帘后观赏自己的壮举,倏然回身反顾,抗声叫道:“奇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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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家的作品和书法家本人都使徽宗惊喜异常,他随即下诏把书学博士的职衔赐给了米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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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法的领地中,米芾是一位无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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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领域里,他不仅岸然平视君临天下的人间帝王,而且简直可以睥睨大千世界的一切。在挥毫的瞬间里,他的生命升腾到最高境界。他曾在徽宗面前完成自己的得意之笔后,踌躇满志地掷笔于地,慨然大言道:“一洗二王恶札,照耀皇宋万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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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父子是米芾平时推崇备至的前代书圣,米芾自己的书法语汇中就有着对小王(献之)的明显的师承。因此,上面这句话被很多人视为米芾式的狂妄和大言不惭。其实这毋宁说是一名自觉的艺术家必然具有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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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艺术创造这条千辛万苦的路上,对引导过自己的先行者们没有一点背离和狂妄,是不会成就一个真正称得上艺术家的后继者的。在这方面,米芾与他人不大相同之处,只在于他对这条法则把握得更自觉,而且时常以他有些过甚其辞的言语表达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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