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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重新回到龙潭湖芝佛院,大约在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岁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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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初春(1601年),芝佛院突然被一场人为的大火烧得四大皆空。据说,纵火者乃是当地官吏和缙绅所指使的无赖,这一案件的真相始终没有水落石出,但显然与李贽的所作所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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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李贽与耿定向公开论战的时候,耿定向指责李贽标新立异,将自己写给一位朋友的信公开传抄,信上有涉及对于“心学”的评价问题。信上说:“昔颜山农(也是“心学”队伍中的人物)于讲学会中忽起就地打滚,曰:‘试看我良知!’士友至今传为笑柄!”这一漫不经心的叙述,其实是针对李贽的。他接着指出,李贽在“良知”掩护下的种种古怪行动,无非是“就地打滚”的意思,目的在于不受拘检,任意而为。他还提到,李贽曾经强迫他的幼弟狎妓,还曾率僧众,跑到一个寡妇的卧室里化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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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在万历十五年(1587年)作过答辩,除了关于寡妇的事件外,他对自己的放浪形骸毫不掩饰。他说,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就地打滚”的故事,如果真有这件事,只能证明颜山农确实参透了“良知真趣”,“世间打滚人何限?日夜无休时。大庭广众之中,谄事权贵人以保一日之荣;暗室屋漏之内,为奴颜婢膝事以幸一时之宠。无人不滚,无时不然,无一刻不打滚”。从正面的意义看,“打滚”也是一种本真的生命状态,“当打滚时,内不见己,外不见人,无美于中,无丑于外,不背而身不见,行庭而人不见,内外两忘,身心如一。难矣,难矣”。因此,耿定向的耻笑无损于颜山农,“即千笑万笑,百年笑千年笑,山农不理也。何也?佛法原不为庸众说也,原不为不可语者说也,原不以恐人笑不敢说而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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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公案,虽然当事双方,后来达成了“到此为止”的默契,“彼此俱老矣”,李贽甚至表现了对过去与耿定向共同生活的愉快时光的深情眷顾,但是,由此造成的影响却并未因此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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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的“异端”名声,在世俗社会逐渐演化为种种捕风捉影的丑闻,而李贽却居之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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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在麻城的支持者梅家,声势颇旺,梅国祯又勇敢地主持平息了西北边陲的军事入侵。梅国祯有一个孀居的女儿曾拜李贽为师,梅家的其他女眷也和李贽有接触,李贽著作中称为“澹然大师”“澄然”“明因”“善因菩萨”等就是。这种交往是超越习俗的,在明代“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达到巅峰的时候,自然引起众人的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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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对世俗的压力视而不见,反而毫不顾忌地对她们大加称赏,书信往还,探讨人生,将与她们一起谈论佛学的文字辑为《观音问》刊行。他说“梅澹然是出世丈夫,虽是女身,男子未易及也”“此间澹然固奇,善因、明因等又奇”,并且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与她们的交往完全合乎礼法,毫无“男女混杂”之嫌,同时又有点不伦不类不打自招地说:“山居野处,鹿豖犹以为嬉,何况人乎?”文字富有挑战性,这能够说明什么呢?人们接着举出李贽狎妓和出入孀妇卧室的种种情节,证明他的“不端”具有一贯性,故事越来越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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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李贽如此招人耳目的事,地方当然不能熟视无睹,否则便足以证明当局者的无能与当地风俗的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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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驱逐李贽已早有前兆。五年前,地方的史道台就曾放出风声,想名正言顺地赶走李贽,李贽对此恐吓持非常愤怒的反弹态度,于是巡道又声称,芝佛院的建立未得到官方许可,理应拆毁,李贽答辩说,芝佛院属于私人佛堂,由十方尊贵大人布施俸金,盖以供佛,为国祈福,合情合理。加上上层人士的疏通,史道台没有节外生枝,李贽后来也就有了上党、北京、南京的悠悠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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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贽又要返回芝佛院,他的招摇的旅行使道学家痛心疾首。他还写信给梅澹然,声称麻城将是他的葬身之地,这是令大人先生们不胜焦虑的头疼事。于是便有了火烧芝佛院的“神圣”之举,“逐游僧,毁淫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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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发生后,曾任御史而遭弹劾免职的马经纶闻讯从通州冒雪赶来,迎李贽北上,慷慨地供应李贽和随从僧众的生活所需,与他一起探讨《易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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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李贽的门生汪可受赶赴通州。见李贽儒帽裹僧头,作揖行礼如仪,大为奇怪,问:“何恭也?”“吾向读孔子书,实未心降,今观于《易》,而始知不及也,敢不如其礼?”李贽说。汪可受便笑李贽不久前惹下的“麻城是非”,证明没有真正敬孔礼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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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说:“此非我事,乃人道中事耳。有手在,安得人打不打,有口在,安得人骂不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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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可受大笑李贽依然是“卓吾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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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李贽潜心于《易经》的研究,他早就体悟到,“自己”不过是无数因果循环中的一个幻影;而天道好还,历史将在治乱文质之间依然缓缓地移动。天行健,唯君子以自强不息。李贽怀着无古无今的悲恸,不愿再展望他自己和眼前世界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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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无古无今的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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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十年(1602年)初春,李贽带病完成《九正易因》后,身体愈来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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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五日,他写下了《遗言》。其实,八年前他已写过相当于《遗言》的《豫约》,除表达他凛然不可侵犯的人格独立与自由外,他还提到他的家族给他指定的继承人——他的一个侄子,“叫他勿假哭作好看,汝等亦决不可遣人报我死”。一种彻底的清净与决绝态度。在《遗言》中,他详细安排了自己充满异教意味的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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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李贽还来不及庆幸自己晚景的平安,他曾经意料过的不幸的幸事却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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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师传说李贽著书丑诋大学士沈一贯时,礼部给事中张问达上疏劾奏李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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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壮岁为官,晚年削发,近又刻《藏书》、《焚书》、《卓吾大德》等书,流行海内,惑乱人心。以吕不韦、李园为智谋,以李斯为才力,以冯道为吏隐,以卓文君为善择佳偶,以司马光论桑弘羊欺武帝为可笑,以秦始皇为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为不足据,狂诞悖戾,未易枚举,大都刺谬不经,不可不毁者也!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简,与无良辈游于庵院,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庵观者,一境如狂。又作《观音问》一书,所谓观音者,皆士人妻女也。后生小子,喜其猖狂放肆,相率煽惑,至于明劫人材,强搂人妇,同于禽兽而不之恤……近闻李贽且移至通州,通州离都下仅四十里,倘一入都门,招致蛊惑,又为麻城之续。望敕礼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将李贽解发原籍治罪,仍檄行两畿各省,将贽刊行各书,并搜简其家未刊者,尽行烧毁,毋令贻祸乱于后,世道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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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皇帝神宗朱翊钧看了张问达的疏奏后批示:“李贽应由锦衣卫(特务组织)捉拿治罪,他的著作应一律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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