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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自居东以来,广搜日本书而读之,若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脑质为之改易,思想言论与前者若出两人。每日阅日本报纸,于日本政界学界之事,相习相忘,几于如己国然。盖吾之于日本真所谓有密切之关系。有许多之习惯印于脑中,欲忘而不能忘者在也。吾友叶湘南,以去年十月东来,今年七月一日归国,十月复来,语余曰:‘乡居三月,殆如客中,惟日日念日本如思家然。’湘南且然,况于余哉。孔子去鲁,迟迟吾行,去齐接淅而行。孟子之去齐,则三宿而后出昼,亦因其交情之深浅而异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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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之游美,期以六月,今背秋涉冬,始能成行,濡滞之诮,固知不免,爱根未断,我劳如何。是夕大同学校干事诸君,饯之于校中。高等学校发起人诸君,饯之于千岁楼。席散,与同学诸君作竟夕谈于清议报馆。”(《合集·专集》之二十二第一八六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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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于十一月二十九日抵檀香山。他在舟中的生活和初到檀岛的情形有《夏威夷游记》可以参考,这里不多引录。惟有他的一篇论诗的话,可见他对于诗的志趣和见解,现在节录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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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风稍定,如初开船之日。数日来偃卧无一事,乃作诗以自遣。余素不能诗,所记诵古人之诗不及二百首,生平所为诗不及五十首。今次忽发异兴,两日内成十余首,可谓怪事。余虽不能诗,然尝好论诗,以为诗之境界,被千余年来鹦鹉名士(余尝戏名词章家为鹦鹉名士,自觉过于尖刻。)占尽矣,虽有佳章佳句,一读之,似在某集中曾相见者,是最可恨也。故今日不作诗则已,若作诗,必为诗界之哥仑布、玛赛郎然后可。犹欧洲之地力已尽,生产过度,不能不求新地于阿米利加及太平洋沿岸也。欲为诗界之哥仑布、玛赛郎,不可不备三长: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语句,而又须以古人之风格入之,然后成其为诗。不然,如移木星金星之动物以实美洲,瑰伟则瑰伟矣,其如不类何。若三者俱备,则可以为二十世纪支那之诗王矣。宋、明人善以印度之意境语句入诗,有三长俱备者。……然此境至今日又已成旧世界。今欲易之,不可不求之于欧洲。欧洲之意境语句,甚繁富而玮异,得之可以陵轹千古,涵盖一切,今尚未有其人也。时彦中能为诗人之诗而锐意欲造新国者,莫如黄公度。……夏穗卿、谭复生皆善选新语句,其语句则经子生涩语、佛典语、欧洲语杂用,颇错落可喜,然已不备诗家之资格。……吾既不能为诗,前年见穗卿、复生之作,辄欲效之,更不成字句。……文芸阁有句云:‘遥夜苦难明,它洲日方午。’盖夜坐之作也,余甚赏之。邱沧海题无惧居士独立图云:‘黄人尚昧合群义,诗界差争自主权。’对句可谓三长兼备。……郑西乡(郑西乡即藻常,他人不知而误认为李藻荪。——原初稿批注。)自言生平未尝作一诗,今见其近作一首云:‘太息神州不陆浮,浪从星海狎盟鸥。共和风月推君主,代表琴樽唱自由。物我平权皆偶国,天人团体一孤舟。此身归纳知何处,出世无机与化游。’读之不觉拍案叫绝。……吾近好以日本语句入文,见者已诧赞其新异,而西乡乃更以入诗,如天衣无缝,天人团体一孤舟,亦几于诗人之诗矣。吾于是乃知西乡之有诗才也。吾论诗宗旨大略如此。……吾虽不能诗,惟将竭力输入欧洲之精神思想,以供来者诗料可乎。”(《合集·专集》之二十二第一八九——一九〇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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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先生记戒诗的一段话,可说是他对于自己个性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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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日,……诗兴既发,每日辄思为之,至此日共成三十余首。余生平爱根最盛,嗜欲最多,每一有所染,辄沉溺之,无论美事恶事皆然,此余爱性最短处也。即如诗之为道,于性最不近,生平未尝一染,然数日来忽醉梦于其中,废百事以为之,自观殊觉可笑也。禹饮仪狄之酒而甘之,遂疏仪狄,吾于今乃始知鹦鹉名士之兴趣,不及今悬崖勒马,恐遂堕入彼群中矣。乃发愿戒诗,并录其数日来所作者为息壤焉。”(《合集·专集》之二十二第一九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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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在舟中成诗凡数十章,读了很可以看出他的气概和热情。这些诗大部都收在他的文集里,现在只把他那段小序和《壮别》第一首录在下面,以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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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涂前五日,柏原、东亩饯之于箱根之环翠楼,酒次出缣纸索书,为书‘壮哉此别’四字,且系以小诗一首,即此篇第一章是也。舟中十日,了无一事,忽发异兴,累累成数十章,因最录其同体者题曰《壮别》,得若干首。”〔《合集·文集》之四十五(下)第四——五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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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壮别》第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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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有壮别,不作儿女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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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孤剑在,湖海一身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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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正多事,年华殊未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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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一挥手,来去我何难。”(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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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先生有《二十世纪太平洋歌》一篇,从这时候起任公一号才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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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大陆有一士,自名任公其姓梁。尽瘁国事不得志,断发胡服走扶桑。扶桑之居读书尚友既一载,耳目神气颇发皇。少年悬弧四方志,未敢久恋蓬莱乡。誓将适彼世界共和政体之祖国,问政求学观其光。乃于西历一千八百九十九年腊月晦日之夜半,扁舟横渡太平洋。其时人静月黑夜悄悄,怒波碎打寒星芒。海底蛟龙睡初起,欲嘘未嘘欲舞未舞深潜藏。其时彼士兀然坐,澄心摄虑游窅茫。正住华严法界第三观,帝网深处无数镜影涵其旁,蓦然忽想今夕何夕地何地,乃是新旧二世纪之界线,东西两半球之中央。不自我先不我后,置身世界第一关键之津梁,胸中万千块垒突兀起,斗酒倾尽荡气回中肠,独饮独语苦无赖,曼声浩歌歌我二十世纪太平洋。”〔《合集·文集》之四十五(下)第十七——十八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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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太平洋遇雨》一首,现在也抄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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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雨纵横亘二洲,浪淘天地入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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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余人物淘难尽,又挟雷风作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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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集·文集》之四十五(下)第七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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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废立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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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清廷有谋废光绪帝以端王载漪子溥儁嗣位之事,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上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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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乃朕痼疾在躬,艰于诞育,以致穆宗毅皇帝嗣续无人统系,用是叩恳圣慈,于近支宗室中慎简元良,以为将来大统之归,再四恳求,始蒙俯允。谨当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溥儁为皇子,以绵统绪。”(《光绪朝东华续录》第一五七卷十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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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全国舆论沸腾,先生曾撰《书十二月二十四日伪上谕后》一文,载于《清议报》,对于慈禧太后痛加斥责。又上海电报局长经莲珊元善联合绅民一千二百余人电争,海外华侨也纷纷来电谏阻,废立之谋暂时搁置。上海方面的运动,汪穰卿、汪颂谷、叶浩吾、唐绂丞等人也颇有奔走之劳。次年二月,先生给汪康年一书,主要是说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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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穰兄鉴:到檀后得第二书,领悉一切。兄之相爱,语语肺腑,读之犹恍忆南怀仁里夜雨一灯,兀兀对坐时也。所示做事不可太高兴一语,诚中弟之病根,当日复三之。比年以来,娄经挫折,于世途上勾当,阅历日深,自问颇较前者略有增长。若得与兄他日相见,或亦谅其非吴下阿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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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立伪诏下,举国震动,而上海一隅,义声尤烈。逆谋稍敛,皆赖此举。兄与颂谷、浩吾、伯忠诸公提倡之功,不在禹下。但此后我辈责任日益加重,非片纸空文可以谢天下也。日所擘画,想日有进步,幸常见告。弟足迹不能及禹城,已如废人。所勉效一二者,唯竭力募化,以助内地诸豪而已。檀山一隅,顷得三万内外,全美洲各属,恐不能出四数以外,顾慰情聊胜无耳。所有近事,若晤伯忠,当悉一切。新得同志何人?王吴二君踪迹近在何处?望告。浩、枚、颂、恪诸君,统希致讯,不另。弟名心叩。二月廿八日由檀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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