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717370
1705717371
二十八日为光绪帝万寿节日,先生因联合附近各埠代表遥祝于气连拿。二十九日,至埃的荷省的博奇梯拉,留一宿行。该地有华人百余,已开有保皇会,但无会所。三十日,至片利顿,其地保皇会已开,有华人五百余。
1705717372
1705717373
这个时候,先生可为感于新党的纷乱和腐败,已经不敢再倡革命主义了。六月二十七日,他给蒋观云的信里说:
1705717374
1705717375
“公最后之函所论吴某[10]事,弟初睹甚骇怵,然不怡于中者累日,然犹冀其中之或有他种曲折,欲为吴解免也。今得滨中来书,并抄寄枚叔[11]狱中书,乃知其鬼蜮手段乃至此极!呜呼!不敢复相天下士矣。似此事而可为,则更何事不可为耶?似此人而可为此事,则又何人而可信耶?念之痛哭。中国之亡,不亡于顽固,而亡于新党,悲夫!悲夫!东中情形若何?闻留学生会馆散尽,仅余七十人,然否?公行止近复若何?颇思得拯救之法否?沪上被逮六君,想可无碍。然弟近数月来,惩新党棼乱腐败之状,乃益不敢复倡革义矣。”(光绪二十九年六月二十七日《致蒋观云先生书》)
1705717376
1705717377
七月初一日,先生至碧架雪地。三日,至贝市雪地。两埠都有保皇会。初五日,至抓李抓罅。该地属华盛顿省,有华人千余,保皇会开设甚早,团体最固。华人多从事农业和饮食店业。
1705717378
1705717379
初八日,先生至舍路。该市为华盛顿省第一大都会,有华人三千余,美国境内保皇会之开,以此市为最先。是时,适南海先生次女康同璧和先生仲弟梁启勋来美游学,因与先生相遇于该市。
1705717380
1705717381
十二日,先生至砵仑。砵仑属柯利根省,有华人约五千,保皇会最盛,为西北部诸市总镇。先生到后,会中特召各市代表开会,与会者二十余市,一时称极盛。先生留砵仑期中,因为忙于接见同志,所以很少观察他事,独某日阅旧金山华文报纸,载我国领事馆随员谭某为美国警吏殴辱自杀的事,先生引为国耻,因作挽诗三首,里面一首说:
1705717382
1705717383
“国权堕落嗟何及,来日方长亦可哀。
1705717384
1705717385
变到沙虫已天幸,惊心还有劫余灰。”(《合集·专集》之二十一第一〇四页)
1705717386
1705717387
八月初五日,先生由砵仑往旧金山。其地华人有二万七八千之多,保皇会成立最早,注籍会员者约万人。先生到时,会员以军乐欢迎,盛况过于纽约。其时先生曾以旧金山华人为代表,研究华人的性质,在世界上占何等位置,据研究结果,先生以为华人所长者有五点:一爱乡心甚盛,二不肯同化于外人,三义侠颇重,四冒险艰苦,五勤俭信。所短者三点:一无政治能力,二保守心太重,三无高尚之目的。(详见《新大陆游记》)
1705717388
1705717389
九月初五日,先生由旧金山往沙加免图。其地华人约六七百人,保皇会新成,先生留三日返。初十日,至罗省技利。其地有华人四千余,保皇会已经成立数年,至是大加扩张,各埠欢迎先生之盛,以此地为最。先生未到时,市会长便预备行市民欢迎之典,以马兵一队、军乐一队迎于车站。先生到后,市会长陪乘先绕行全市一周,沿途西人观者如堵,都拍掌挥巾致敬。当时会中以无广大演说场,特赶建牌楼一座于街心,以供演说之用。十三日,罗省技利市举行市民欢迎典礼,结彩于市会堂,全市名誉绅商皆到。先生演说一小时余。
1705717390
1705717391
先生留罗市九日始行。行经裴士那。其地有华人二千余,当时尚无保皇会。先生演说两次,会遂成。又入显佛,演说一次。二十日,复返旧金山。
1705717392
1705717393
九月三十日,先生给南海先生一封很长的信,报告运动会事的种种情形和困难,非常详细。现在把它抄在下面,藉见当时各事的大概情形:
1705717394
1705717395
“得所示云樵书,敬悉一切。南洋不甚可恃,弟子及云等早已虑及之,今果然,亦情理耳。惟印、缅两处先生所以运动者,其道究何从,颇难索解,此俟相晤时,乃敬叩耳。先生返港甚善。此函到时,想既在港。弟子亦归心似箭,然此间事未能遽舍,又所定期欲搭之船,因檀岛全岛华民恶其辱我国,与之绝交者既六阅月矣,故又不能搭之行。既定议不复往檀,惟仍由‘皇后’船归耳。到滨之期,约在十月杪。在滨约逗留一两月。未知究能赶到港与先生相见否耳。至大会之期,则必不能及矣。
1705717396
1705717397
来函论及会款事。兹将现所收得会款清单及支数清单写呈,并各埠汇款来之信一并呈览。君勉以半年之力,弟子以将及一年之力,而会款乃仅得此数,合计不及华银一万,除去舟车之费(梁、徐、鲍三人),几一无所获,悲夫。计惟波士顿于上半年曾汇港二千,此次续汇港二千,纽约上半年汇港二千,皆港银,合计(此次数)殆共得一万五千之谱。任、勉两人两年来之经营,尽于是矣。可胜浩叹!现弟子经手沙加免度罗省忌利及裴士那三埠,论理总应得美金三千,以上之会款,但既初期未收,不识究能收齐否也。墨西哥全国会款当可望得墨银七八千(未知详数)。然君力(力函附呈)函言,欲在彼处稍谋收来办殖民事业栖足之地,故许其暂划二千,所余亦当有五六千。此两年内,全美会款计充其量不能过三万元(华银),以实数计之,断不止此。即如纽约会款实过万数,而君勉属提千余(忘其数)汇粤赈济焉。弟子到纽时,纽人招待费大半用公款,此所谓慷他人之慨者也。计现在纽款当尚有美金千余,而不肯汇来,无从强之。费城款则曾提数百以扶《文兴》,彼又截留若干,为本埠用,亦无如何。波土顿界限尚分明,然亦旧会,新款无几,计今亦当尚存千数也。哈佛则小埠,其款附属于纽约耳。芝加高款当在四千以上,而彼中人无热心者,即有一二,人微言轻,故款乃至不能收齐。观陈文惠来书自见。故芝加高实无望之埠也。君力在彼二月,呕血以行,君勉到三次,而会不成,弟子淹留半月,演说十数次,当时踊跃,一去即散,亦几令我呕血矣。此东方各埠大略情形也。其余各埠皆旧会,无款存。大埠旧存款千余,弟子此次来亦当增二千以外;然大埠人极难处,彼当自有主意,不甚听调度,而又深轻港局诸人。董荫卿来信(原信呈上一览),大攻寿民,不遗余力,坚嘱款勿汇归,故弟子亦无从强之,惟嘱其捐港银二千于广东公学耳。然大埠亦实时时有他种需用之处,未能提清,亦是实情也。而在此舌焦唇敝者两月余,竟不能将所筹之款,有权操纵,以办实事,可愤滋甚矣。
1705717398
1705717399
各埠不使之立成会所,则会不久即散,使之立会所,又往往动支会款,此无如何也。计开会之法,君力最精,故其所开之埠款项,无不收足,会所亦坚固。然君力气魄小,能开小埠,不能开大埠。然勉避嫌,所订权限不分明,故会款实收到者,不及十之四五,然埠愈大,则团之愈难,而疑心愈重,勉之迁就,亦非得已也。弟子于近日新开之一二埠,如罗省沙加免度之类,皆仿君力法,划清款界,究不知能实行能持久否耳。
1705717400
1705717401
办事之难,万方同慨。先生前来书,以南洋人易摇动不可恃,谓弟子好运气,处处得意。孰知其中之曲折,固一辙耶。以表面言,则先生之受欢迎,或尚过于弟子,至其内情甘苦,此间殆亦不让南中也。即如款项一事,弟子等方指望尊处可大得手,而岂意尊处反日待此区区之款,为荆、聂计耶。
1705717402
1705717403
弟子等在此间日日下气,柔色怡声,以敷衍种种社会之人,真有如所谓公共之奴隶者。然问其有益于办内地实事者几何?又有益于该本埠之社会改良者几何?清夜自思,真觉不值,厌倦久矣。徒以既来此地,岂能舍去,而既做焉,又不能不用狮子搏兔之全力,穷精敝神于此间,至可痛,亦可怜也。不宁惟是,且担受一虚名,如近日港、沪各报纸,谓保记款若干十万,尽为某某吞噬者,日日以吸国民之血,吮国民之膏相诟詈。虽自问不愧,无恤人言,而所谓各埠之同志者,亦日相与窃窃私议,议之久而心滋冷矣。而我辈亦实未能做成一二实事,足以间执其口者,则诟詈之来,亦安得不直受之。故弟子往往清夜自思,恨不得速求一死所,轰轰烈烈做一鬼雄,以雪此耻,但今未得其地耳。弟子革论所以时时出没于胸中者,皆此之由。先生责其流质,斯固然也,又乌知乎外界之刺激,往往有迫之于铤而走险之路者耶?昔唐绂丞之死,(唐死,由日日接电催促起事,然实布置未周也——原初稿批注。)死于是,弟子自计将来其亦必死于是而已。阅世既多,厌世念自起,畴昔常以此责人,今亦不自知其何以与此途日相接近也。
1705717404
1705717405
革义难行,先生之言固也。然樱田之事,弟子以为舍钱买侠士者,其人必不可用,故力不主张,非谓此事之不宜行也。如现在所谓林侠者,弟子未见之,不能断其人,而何以数月不往,惟日日挥金如土,致使先生苦于供养,然则此等人供养之,果能为用乎,非弟子所敢言矣。数年来供养豪杰之苦况,岂犹未尝透耶?日日下气柔声,若孝子之事父母,稍拂其意,立刻可以反面无情。故弟子常与勉、云等言,今之供养豪杰,若狎客之奉承妓女然,数年之山盟海誓,一旦床头金尽,又抱琵琶过别船矣。故用钱以购人之死力,此最险、最拙之谋也。今先生所供养之人,或与前此不同。而弟子则入世愈深,机心愈甚,真有不期然而然者。故弟子之沮是议,非沮其宗旨也,沮其手段也。虚无党之为此也,皆党魁自为之。今党魁既不能为,欲仰仗于下等社会之人,以数万金冀饱其溪壑,弟子所不敢附和矣。
1705717406
1705717407
先生之非坐待复辟,弟子等宁不知之,特此亦不过偶尔有激而言耳。然尝细思之,即那拉死矣,苟非有兵力,亦安所得行其志?而今日求得兵力又如此其难,外国侵压之祸又如此其亟,国内种种社会又如此其腐败,静言思之,觉中国万无不亡之理。每一读新闻纸,则厌世之念,自不觉油然而生,真欲瞑目不复视之也。先生于意云何?
1705717408
1705717409
今会款若先生移以办秘密,弟子亦不能强争,但弟子等真益无面目见人耳。先生责弟子及勉以专擅行事,特又未知其间之苦况何如耳。日劝人入会人问会款作何用,无以名之;秘密之事,非可尽人而语也,而新开会之埠,新入会之人为尤甚。革义既不复言,则不得不言和平,言和平又安得不言教育?故不得不提倡公学,且欲为将来地步,亦非此不可也。先生以此相责,乌知乎非用此名,将此区区数千金之会款恐亦难收集耶?先生观各处汇款来之书,可以知其概矣。夫先生在南洋各处如此欢迎,其人又皆如此大力,而先生运动彼等亦只能以学校报馆等事,而秘密费一无所得。人情不甚相远,先生亦可以会此间甘苦矣。今公学事由公使领事及各会馆提倡,或亦可得多少,若先生南洋兴学之款,果有实际能移若干于广东,则会款移为他用,似尚易为,不然恐无以对人耳。但此区区之款,无论作何用,亦不能成多大气脉,又奈之何?念此真令人气结。”(光绪二十九年九月三十日《与夫子大人书》)
1705717410
1705717411
十月十二日,先生由湾高华乘中国皇后船归亚洲。该日,接到各市同志送行电报九十六通。午后登舟时,送行于海岸者一百余人,爆声巾影,绵亘一时余。二十三日,抵横滨。次日,诸同志开欢迎会于大同学校。(以上纪事见《新大陆游记》)
1705717412
1705717413
先生从美洲归来后,言论大变,从前所深信的“破坏主义”和“革命排满”的主张。至是完全放弃,这是先生政治思想的一大转变,以后几年内的言论和主张,完全站在这个基础上立论。这便是先生考察日多,见闻益广,历练愈深的结果。当时先生有《论俄罗斯虚无党》、《答飞生》、《答和事人》三篇文章,现在我们把《答和事人》那篇文章节录在下面,藉见先生这次转变的经过:
1705717414
1705717415
“夫鄙人之与破坏主义,其非无丝毫之关系,当亦天下所同认矣。然则吾岂与异己者为敌哉。至谓以成己之名,则更失之远矣。反抗于舆论之最高潮,其必受多数之唾骂,此真意中事;使鄙人而好名也,则更安肯出此?吾向年鼓吹破坏主义,而师友多谓为好名;今者反对破坏主义,而论者或又谓为好名。顾吾行吾心之所安而已。吾生性之长短,吾最自知之,吾亦与天下人共见之。要之,鄙人之言其心中之所怀抱而不能一毫有所自隐蔽(非直不欲实不能也)。此则其一贯者也。辛壬之间,师友所以督责之者甚至,而吾终不能改;及一旦霍然自见其非,虽欲自无言焉,亦不可得。吾亦不知其何以如是也。故自认为真理者,则舍己以从;自认为谬误者,则不远而复;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吾生之所长也。若其见理不定,屡变屡迁,此吾生之所短也。南海先生十年前,即以流质相戒,诸畏友中,亦频以为规焉。此性质实为吾生进德修业之大魔障,吾之所以不能抗希古人,弊皆坐是,此决不敢自讳,且日思自克而竟无一进者,生平遗憾,莫此为甚。若云好名,则鄙人自信,此关尚看得破也。至立言者必思以其言易天下,不然,则言之奚为者?故鄙人每一意见,辄欲淋漓尽致以发挥之,使无余蕴,则亦受性然也。以是为对于社会之一责任而已。……吾谓‘和事人’以此相虑,则可虑者其必不在吾辈矣。若夫吾发表吾现在之所信而不能自已,则吾既言之矣,吾今后更将大有所发表焉,然此非唾骂之谓也,非攻讦之谓也。吾所谓与舆论挑战者,自今以往,有以主义相辨难者,苟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吾乐相与赏之析之;若夫轧轹嫚骂之言,吾固断不以加诸人,其有加诸我者,亦直受之而已。寄语和事人,可无虑此,抑吾亦欲遍国中志士皆率和事人之教也。至吾之所以不能已于言者,则本报前号中鄙著《论俄罗斯虚无党》、《答飞生》两篇,亦可略见其用意之所存,毋亦如和事人之所谓欲两党合力以思挽回之术云尔。愿和事人平心静气一省览焉,而更有以辱教,固所望也,匆匆不具。”(《合集·文集》之十一第四十六——四十八页)
1705717416
1705717417
十二月,先生曾患寒疾数日。其时各地噩耗纷至沓来,以是先生心绪不宁,感慨万端。十八日给蒋观云的信里说:
1705717418
1705717419
“东还以来,不过月余,各地噩耗乃五、六至,每有港中来书,未开缄先自怵息,计弟外游三次,每次归来,其失意事皆重沓,心绪竟日突跳,意不能自制,公何以教我耶?念前此亲近浏阳、碎佛(浏阳,谭嗣同。碎佛,夏穗卿——原初稿批注。)时,心境迥非今比。呜呼不学道益殆矣。今年广智亏累不少,此虽小事,亦不得意之一端也。西事一函,顺检呈览,公亦当为一长叹也。暴动之举,弟今几绝望矣,公何以教之。碎佛顷有一书来,略论近学,颇可借以娱魂,把玩不忍释。”(光绪二十九年十二月十八日《致蒋观云先生书》)
[
上一页 ]
[ :1.7057173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