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809255e+09
1705809255 “嗯,再来吧。”
1705809256
1705809257 他满怀希望地走了。后来我听说他在北京向我七叔活动之后再回来,正好遇上“天津事变”,日租界戒严,他被截在租界外边,等他设法进了日租界,我已经不在静园了。
1705809258
1705809259 那两天里陆陆续续还来了些探听消息的或提出忠告的人,那些天我也收到了不少的来信。人们对我有忠告也有警告,甚至也有姓爱新觉罗的我所不知道的本家,劝我不要认贼作父,要顾惜中国人的尊严。我已经被复辟的美梦完全迷了心窍,任何劝告都没有生效。我决定对外绝不说真心话。有个天津小报的记者,叫刘髯公的,也是张园和静园常来的客人,常在他的报上写文章恭维我,他这时也跑来打听我有没有要出关的意思。我极力地否认了,他于是在报上又替我尽辟谣的义务,正是在同一天,报上登出了这段新闻,我登上了去营口的日本轮船。
1705809260
1705809261 不用说,对于高友唐的活动,“静园”陈宝琛这一派人的反对,社会上给我的各种忠告,等等,土肥原是全掌握了情况,作出了估计。否则的话,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又使用上最后的“道具”——就是在陈宝琛对郑孝胥大发雷霆的次日出现的特殊礼物。
1705809262
1705809263 那天我正在唾星喷射之下听着“进讲”:“勿失友邦之热心,勿拒国人之欢心……此乃英雄事业,绝非书生文士所能理解……”
1705809264
1705809265 “不好了!”我的“随侍”祁继忠慌慌张张进来说,“炸弹!两个炸弹!”
1705809266
1705809267 我吓得从沙发上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在混乱中,好容易才弄明白,刚才有个陌生人送来一份礼品,附着一张原东北保安总司令部顾问赵欣伯的名片。来人放下了礼品就扬长而去。祁继忠按例检视了礼品,竟在水果筐子里发现了两颗炸弹。
1705809268
1705809269 在静园上下惊魂未定之中,日本警察和日军司令部的军官拿走了炸弹。第二天,永远缺不了的吉田翻译官来向我报告说,那两个炸弹经过检验,证明是张学良的兵工厂的。
1705809270
1705809271 “宣统帝不要再接见外人了。”吉田忠告我,“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1705809272
1705809273 “好!”我说,“请你快些安排吧。”
1705809274
1705809275 “遵命!请陛下也不要对不相干的人说。”
1705809276
1705809277 “不说。我这回只带郑孝胥父子和一两个随侍。”
1705809278
1705809279 后来听说,第二天北平晨报上就登出了炸弹是土肥原安排,可是我不记得看到这张报。如果不是有人故意藏起了这张报,那也是由于紧接而来的其他惊险事件把我吓昏了。那两天我接到了不少恐吓信。有的信文很短,而措辞却很吓人。有一封只有这一句话:“如果你不离开这里,当心你的脑袋!”更有惊人的,是祁继忠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据祁继忠说,对方是我认识的维多利亚餐厅的一个茶房,他警告我这几天不要去那里吃饭,因为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到那里打听我。这个关心我的朋友还说,他看见“那些形迹可疑的人衣服里面藏有电刀”,更奇怪的是,他还认出那些人都是张学良派来的。
1705809280
1705809281 那个茶房是怎样的人,我已说不出了,但关于祁继忠这人值得介绍一下。他是我从北京带到天津的男仆,宫里遣散太监后,他来到宫里,那时候还是个少年,很受我的喜欢。在天津时代,他是我最宠信的随侍之一。在伪满时,我送他到日本士官学校培养,可是后来我发现了他是“内廷秽闻”中的一个,我又气又怒,又不敢向日本人说明,正巧听说他在日本和同学吵架,就借了破坏日满邦交的题目请日本把他开除出校。后来他经日本人介绍到华北伪军当上军官,以后又摇身一变为国民党的上校,解放后因反革命案被镇压。我离开天津去东北,他是随我同去的三个随侍之一,也是其中最受我亲信的,我的举动他无一不知。我到很晚才明白过来,日本人和郑孝胥对我当时的动静是那么清楚,对我的心情掌握得那么准确、及时,而演给我看的那出戏——虽然演员们相当笨拙——但效果又那么好,祁继忠实在是个很有关系的人。
1705809282
1705809283 紧接着炸弹、黑信、电话而至的,是“天津事件”的发生。日本人组织的汉奸便衣队,其首领之一,是从前那位北京警察总监张璧。他们十一月八日这天对华界大肆骚扰,这也是土肥原导演的“杰作”。日租界宣布戒严,断绝了与华界的交通。静园门外开来担任“保护”之责的铁甲车。于是静园和外界隔绝起来了。当时能拿到通行证的,只有郑氏父子二人。
1705809284
1705809285 后来我回想起来,土肥原这样急于让我到东北,如果不是关东军少壮派为了急于对付他们内部的反对派,而仅仅是怕我再变了主意的话,那就把我的外界影响估计得太高了。事实上,不但我已下定决心,就连陈宝琛影响下的胡嗣瑗、陈曾寿等人,从我和土肥原会见那天起,态度上也起了变化。他们已不坚持坐着观望,也开始想主动和日本进行些接触,不过是担心和军人接触靠不住,仍认为还是找日本政府为好。这些人的变化,心理和我一样,是怕错过了机会,同时,又害怕羊肉没吃成反而惹上一身膻。这些人对于和日本人交涉的条件,也各有自己最热衷的地方,我最关心的是能不能当皇帝,他们关心的是能不能当上大官,因此主张“用人权”必须在我,至于什么民族荣誉、经济权利等等,是完全可以当做换取自己地位的代价送出去的。陈曾寿在我会见土肥原后立刻递上奏折,代表了这种心情:
1705809286
1705809287 奏为速赴机宜,以策万全,恭折仰祈圣鉴事。今日本因列强反对而成僵局,不得不变动东三省局面以自解于列强,乃有此劝进之举,诚千载一时之机会。遇此机会而无以赴之,则以后更有何机之可待?唯赴机若不得其宜,则其害有甚于失机者。今我所以自处之道,可两言而决:能与日本订约,酌让路、矿、商务之利,而用人行政之权,完全自主,则可以即动,否则万不可动,如是而已。现报纸喧腾,敌人疑忌,天津已有不能安处之势。欲动则恐受赚于日本,欲静又失此良机,进退两难,唯有请皇上密派重臣往赴日本,与其政府及元老西园寺等商洽,直接订约后再赴沈阳,则万全而无失矣。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祈圣鉴。
1705809288
1705809289
1705809290
1705809291
1705809292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1705806276]
1705809293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四、白河偷渡
1705809294
1705809295 到了预定的动身日期,十一月十日。按照计划,我必须在这天傍晚,瞒过所有的耳目,悄悄混出静园的大门。这件事很使我费了一番脑筋。我先打算根本不走大门,索性坐汽车从车房的门出去,我叫一个随侍去看看能不能打开车房门,他说车房门久未使用,门外已经被广告招贴糊住了。后来还是祁继忠想出个办法,把我藏在一辆跑车(即只有双座的一种敞篷车)的后厢里,然后叫人把车从大门开出去。为了机密,他连司机也没有叫,而是从随侍里面挑了一个勉强会开车的,对他说“上头”的命令叫把车开到指定的地方去,那里有人等着。就这样,祁继忠坐在司机旁边,押着这辆“空车”,把我载出了静园,直奔我和吉田商定的地点——曙街敷岛料理店。
1705809296
1705809297 在离静园大门不远的地方,吉田忠太郎坐在一辆汽车上等着,一看见我的汽车出了大门,他的车便悄悄跟在后面。
1705809298
1705809299 那时正是“天津骚乱事件”的第三天。日本租界和接近的中国管区一带整日戒严。这次布置的戒严,给我的出奔造成极为顺利的环境。在任何中国人的车辆不得通行的情况下,我这辆汽车走到每个路口的铁丝网前,遇到日本兵阻拦时,经后面的吉田一打招呼,便立刻通过。虽然祁继忠找来的这个二把刀司机技术实在糟糕,刚一出了静园大门就撞在电线杆子上,我的脑袋给厢盖狠狠碰了一下,一路上还把我颠撞得十分难受,但是也总算顺利地开到敷岛料理店的门口了。
1705809300
1705809301 汽车停下之后,祁继忠又把开车的人支到一边,然后吉田打开了车厢,扶我出来,一同进了敷岛料理店。有一个早等候着的日本军官,叫真方勋大尉的,拿出一件日本军大衣和军帽,他和吉田把我迅速打扮了一下,就带着我、祁继忠和随后赶到的两个“随侍”,坐上了一辆司令部的汽车。汽车畅行无阻地在白河岸上走了一阵儿,到了一个码头。
1705809302
1705809303 码头上很清静。我很快就明白,这不是日租界,我有点发慌,吉田低声安慰我说:“不要紧,这是英租界。”我在他和真方勋二人的夹扶下,快步地在水泥地面上走了一段,一只小小的没有灯光的汽船出现在眼前。我走进船舱,看见了郑孝胥父子俩如约候在里面,心里才稳定下来。坐在这里的还有三个日本人:一个是上角利一;一个是从前在升允手下当侍卫官的工藤铁三郎,是土肥原手下的浪人;还有一个叫大谷的,现在忘了他的来历。我也见到了船长西长次郎,知道了船上还有十名日本士兵,由一个名叫诹访绩的军曹带领着,担任护送之责。这条船名“比治山丸”,是日军司令部运输部的船。为了这次特殊的运输任务,船上堆上沙袋和钢板。过了二十年之后,我从日本的《文艺春秋》杂志上看到工藤写的一篇回忆录,才知道船上还暗藏了一大桶汽油,准备万一被中国军队发现,无法脱逃的时候,日本军人就放火烧,让我们这几个人证与船同归于尽。那时我的屁股距离汽油大概不会超过三米之远,我却认为离着“幸福”是越来越近了呢!
1705809304
[ 上一页 ]  [ :1.70580925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