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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42 一九三四年我访问日本,日本皇太后给我写了几首和歌,那时吉冈的话是我最顺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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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44 “皇太后陛下等于陛下的母亲,我如同陛下的准家属,也感到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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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46 他那时对溥杰说:“我和你有如手足的关系。我和皇帝陛下,虽说不能以手足相论,也算是手指与足指关系。咱们是准家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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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48 但是到一九三六年前后,他的话有了变化。这时他每天必到,我接见外国人时有他在旁“侍立”,他认为我该对什么人讲些什么话,也由他预先写好,由我照本宣科,每年一次“军管区司令”会议或“省长”会议,那是必定要叫我讲一次话,以示“鼓励”的。在他写好的台词上,免不了的是这类“协和语”:“努力日满亲善,作皇军的一翼”,“一心一德,达成大东亚圣战”,“断乎支援亲邦圣战”,等等。我可以见什么人、不可以见什么人,都由他决定。关于我祭祀祖先的事,关于各处陵寝的管理,田庄收入的处理,北京家族谁能来看我,他一概都要管。外边寄给我的信件,一律要先经过他看,起先,我还能看到外面寄来的信,帝制以后,一封也没有了。他这时最常说的话就是:“日本犹如陛下的父亲,嗯,关东军是日本的代表,嗯,关东军司令官也等于是陛下的父亲,嗯!父亲的意思是要听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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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50 日本军队前线景况越坏,我在关东军和吉冈面前的辈分也越低,后来他竟是这样说的:“关东军是你的父亲,我是关东军的代表,我是拿你当做自己的子侄看待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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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52 有的书上说,吉冈和我的关系极亲密,这话也许是根据我对他的言听计从,向来不敢违犯一句说的。这也是实情,原因就是我就怕关东军怀疑我,而关东军是靠吉冈来了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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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54 “七七事变”后,关东军对我的监视特别加紧,如限制关内亲戚来长春,检扣我的信件,等等,原因是防止我和北京天津的王公旧臣们联结起来,共谋在关内复辟,这是不符合他们分而治之的方针的。其实,这时我已经不敢存这个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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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56 吉冈后来每天进“宫”极为频繁,也并没什么非谈不可的事必须见我。有时来了不过十分钟就走了,走了不到五分钟又来了。去而复返的理由都是很不成道理的,比如刚才忘了说一句什么话,或者忘了问我明天有什么事叫他办,等等。因此,我不能不疑心,他是成心想用突然袭击的办法来查看我在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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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58 我应付他的办法,就是只要一听说他到,我立即接见,尽力减少他等候的时间,免他起疑心。甚至他来时正赶上我在吃饭,我也立刻放下饭碗去见他。对于他,我算做到了“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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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60 后来,我每次和他见过面之后,总是提心吊胆,不知其用意何在。因此,当他一走,我必拿出铜钱来算一次卦,算算这次见面给我带来的是吉是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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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65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1705806287]
1705810066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七、我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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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68 经过十四年奴隶生活的东北人民,家家都有一本血泪账,都在我“裁可”的镇压人民的伪满法令下,遭受到程度不同的牺牲。起初,日本人根据这些法令所制造出的惨案,我还听不到,因为郑孝胥、张景惠向来对我不谈这些,关东军司令和我的御用挂吉冈安直更绝口不提。我从他们嘴里听到的和“满洲国通信社”的新闻一样,都是“王道乐土”的描写,或者“扫荡胡匪的赫赫成果”的报道。一直到一九三六年,即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前夕,日本军阀需要以大规模的血腥镇压来为新的战争扫清道路了,情况发生了变化,日本关东军不但不想再瞒我,而且有时还有意要叫我知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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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70 凌升案就是一个例子。凌升是蒙古的贵族,前清蒙古都统贵福的儿子,他做过张作霖的东三省保安总司令部和蒙古宣抚使的顾问,是第一批投靠日本关东军的“满洲建国元勋”之一。伪满划东北为十四省时,他是第一任的兴安省省长。这年他刚和我结成亲家(我的四妹和他的儿子订婚)不久,我忽然听说他被关东军捉了去。是什么原因,是死是活全不知道,我正感到十分不安,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向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打听一下,植田却先找我来了,他像谈论天气似的那么平常地对我说:“前两天关东军特务机关处理了一个案子,这个人皇帝陛下大概记得,是凌升,他勾结外蒙(指蒙古人民共和国)图谋叛变,关东军已经将他正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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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72 “已经正……法?”我吓了一跳,疑惑我耳朵听错了。他的翻译官连忙重复一遍:“正法,不错,杀了。”植田也狞笑一下,点头说:“这是杀一儆百,陛下,应该杀一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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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74 我吓得目瞪口呆,植田走了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吉冈的意思,告诉人赶快把说好的这门亲事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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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76 一连许多天,植田的“杀一儆百”在我耳边响着,我不住地揣摩它的含义。我早听人说过,日本关东军是最多疑的,总在疑心“满洲官员”是不是在反对它。而我也是个多疑的,总在疑心关东军不放心我。我不由得回忆起到东北后的一连串经历,从逛公园被宪兵包围起,一直到最近不准许我接见“大臣”,我肯定这都是关东军对我提防的表示。因此,我越想越觉着植田的“杀一儆百”这句话不妙。我怕他说这话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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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78 后来,给我当过英文翻译的吴沆业失踪了。听说他被调到驻东京的伪满使馆后,因为和美国使馆有来往,被日本宪兵逮捕。后来听溥杰说,这个翻译曾托监狱的看守带信出来给他,说他受的折磨实在忍不住了,求溥杰找我想办法救他,如果救不了,索性让他早点死,免得继续受罪。溥杰没有答应,因为他明白,如果他真的向我转达了,不但无效反而会挨我一顿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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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80 有一天,我的“警卫处长”佟济煦愁眉苦脸地告诉我,日本人正在哈尔滨附近建筑一个秘密工程,在将近结束时,将劳工全部秘密消灭,以图保密。他有个亲戚也是劳工之一,万幸地逃了出来。这件工程据我后来在战犯管理所和别人一起判断,大概就是平房区的日本细菌部队。当时虽然还不知道这个惨绝人寰的魔鬼事业,但成批消灭劳工也足够骇人听闻的了。可是我听了这个消息,唯一的反应就是嘱咐佟济煦千万不要和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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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82 然而我越怕牵累,事情却又像故意找到我头上来。有一天,佟济煦心神不宁地和我说:“咱们的护军,好像很遭关东军的忌。”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精神恍惚地说:“没发生什么事,可是我总觉着要有事情发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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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84 佟济煦的担心,我是明白的。所谓护军,即在宫内担任警卫任务的军队,这不同于“军政部”统辖的宫内“翊卫军”,是由我自己直接供应和组织的一支三百人的部队。当初我建立这支部队原来有个用意,我想用它培养出一批军队骨干,以便将来建立自己的武装实力。为了这个目的,熙洽给我从旧东北军中调拨了一些兵士,我又叫人从京津、内蒙古一带招募了一批青年,这样编成了这支部队,名义上都是士兵,实际是按照军官的要求加以训练。这支队伍成立后,“军政部”不肯发供给,连枪支也不给,我从自己的收入中分出一部分供应它,并且枪支弹药也是自己派人买来的,因此这就遭到了关东军的忌讳。以前,我并不怎么注意到这件事,可是现在发生了“杀一儆百”的凌升案,加上佟济煦这一说,我全想起了,也担起心来了。我还没想好处理办法,事情也就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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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86 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日里。护军里几个士兵到大同公园游玩,因为管理游艇的朝鲜人不肯卖票给他们,他们和朝鲜人发生了口角,这时突然从四周来了一群便衣的日本人和朝鲜人,还带着狼犬,向他们动起手来。护军这次却也给逼急了,便使出了他们平时学的武术,居然打退了日、朝人的围攻,而且连狼犬也给踢死了。护军回队后,日本宪兵队立即用大卡车把他们抓走,施以酷刑,赤体鞭打,灌凉水和辣椒水,打了之后又叫他们赤体跳舞,以为取乐,并且逼他们承认“反满抗日”。原来,被护军打伤的日本人,里面还有穿便衣的关东军官佐,踢死的狼犬是关东军的军犬。这显然是关东军的一场预谋。当时我一听这情形又气又怕,忙托吉冈代向关东军说情,后来按照对方提出的条件,派了管理护军的警卫处长佟济煦去赔礼道歉,将肇事的护军逐出东北,保证了今后永不发生此类事件。这些条件一一照办后,护军又被缩减了编制,缴去了长武器,一律换上手枪,同时佟济煦被革职,警卫处处长换上了个日本人。自然,我的建立实力的梦也不用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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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88 应该提一下的是,我为了建设未来的军队,同时还送过一批青年到日本学陆军,其中包括在学习院毕业的溥杰和润麒。可是,这批青年学成回来之后,除了溥杰和润麒之外,我也无权支配,都在“军政部”的分配下,“化”到日本人指挥下的“国家”和军事机关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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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090 一九三六年在接连的恐惧、忧虑中过去了。到了一九三七年,关内风云日紧,平津附近日军剑拔弩张,战事有一触即发之势。这时我已没有了一九三二年长城战争时等着日军进占平津以便重返故宫的心情,而是日益为自己的命运担着忧。这一年,我从日本军部为溥杰安排的婚姻等等的举动上,又感到了新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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