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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34 一九四四年,日本的败象越来越清楚,连我也能察觉出来,日本军队在倒霉了。有一次吉冈跑来,转弯抹角地说,“圣战正在紧要关头,日本皇军为了东亚共荣圈各国的共存共荣,作奋不顾身的战争,大家自应尽量供应物资,特别是金属……”最后绕到正题上来,“陛下可以率先垂范,亲自表现出日满一体的伟大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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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36 记得好像这回没有听到他的嗯、哈,可见其急不可待,连装腔作势也忘了。而我是浑身毫无一根硬骨头,立即遵命,命令首先把伪宫中的铜铁器具连门窗上的铜环、铁挂钩,等等,一齐卸来,以支持“亲邦圣战”。过两天,我又自动地拿出许多白金、钻石首饰和银器交给吉冈,送关东军。后来吉冈从关东军司令部回来,又说起关东军司令部里连地毯也都捐献了等等的话,我连忙又命把伪宫中所有地毯一律卷起来送去。我后来在关东军司令部看见,他们的地毯还是好好地铺着,究竟吉冈卷了我的地毯是为什么,金银首饰拿去了多少,我自然是不敢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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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38 我又自动地拿了几百件衣服,让他送给山田乙三,即最末一任的关东军司令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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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40 当然,经我这一番带头,报纸上一宣扬,于是便给日伪官吏开了大肆搜刮的方便之门。听说当时层层逼迫之下,小学生都要回家去搜捡一切可搜捡的东西。交不上来的,还要受体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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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42 一九四五年,东北人民经过十几年的搜刮,已经陷入衣不蔽体、食无粒米的境地,几次的“粮谷出荷”“报恩出荷”的掠夺,弄得农民们更是求死无门。这时,为了慰问日本帝国主义,又进行了一次搜刮,挤出食盐三千担,大米三十万吨,送到日本国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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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44 本来这次打算让我亲自带去,到“亲邦”进行慰问,我听到关东军有这个意思,心中怕得要死,因为日本已开始遭受空袭,我很怕在日本遇见炸弹。我不敢流露出不愿去的意思,只得推说“值此局势之下,北方镇护的重任,十分重大,我岂可以在这时离开国土一步?”不知道关东军是怎么考虑的,后来决定,我可以不去,派一个慰问大使就可以了。于是,张景惠又轮上这个差使,去了日本一趟。他此去死活,我自然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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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49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1705806289]
1705810250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九、在羊的面前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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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52 我不能干涉政事,不能随便外出走走,不能找个“大臣”谈谈,当关东军那边的电流不过来的时候,我就无事可干。我发展了迟眠晏起的习惯,晚上总要后半夜,甚至过三点才睡,早晨要十一点起来,每日两餐,早餐在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一两点,下午四点到五六点睡个中觉,九至十一点吃晚饭,有时十二点吃晚饭。我的日常生活,除了吃睡之外,大概用这八个字就可以概括了,即:打骂、算卦、吃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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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54 这四样东西是相互有着关联的。随着日本崩溃迹象越来越明显,我也越是恐怖,我害怕日本在垮台之前,杀我灭口。在这种心理下,我对外是越加积极看日本鬼子的颜色,谄媚逢迎,对内则是脾气越加暴躁,动辄对家人佣人打骂。同时,我的迷信思想也更发展,终日吃素念经,占卜打卦,求佛神保佑。在这种精神不宁和不正常的生活习惯下,本来就糟蹋坏的身体,越发虚弱,因此又拼命地吃药打针。总而言之,这四样东西构成了我的昏天昏地、神神癫癫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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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56 如果倒溯看一看,我的残暴、多疑的性格,早在紫禁城时代就种下了根子,到了天津,又发展了一步。如苛待佣人,在天津就订过这样的“家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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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58 一、不准彼此随便说话,以防结党营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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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60 二、不准互相包庇袒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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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62 三、不准舞弊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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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64 四、当同事犯有过错时须立即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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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66 五、上级对下级犯过的人,须在发现之后立即加以责打。如果放任看管,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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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68 因为我的性格中,既有统治阶级所具有的冷酷无情、残忍凶暴的一面,又有一种害怕因果报应,极其浓厚的迷信思想。所以,在定好这些杜渐防微的种种条款后,还在后面附加了一项预备好的誓词,叫他们对天盟誓。誓词是:“如果我违背了上述规则,甘心承受‘天罚’,定让我遭‘天打五雷轰’的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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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70 到了伪满以后,我在狼的面前是羊,在羊的面前却是只狼。在我的大门内,我的残忍暴虐行为,越发有了发展,例如除了打手心、打耳光和用板子打屁股,又有了“灌凉水”“跪铁链”“过电”“站木笼”之类的刑罚。打人的花样也很多,最常用的是叫别人代替我打。受到这种委派的人往往不是一两个,而是全体在场的人。在动手打的时候,必须打得很重,否则我便疑心他们朋比为奸,可能临时转移目标,让所有人改打这个不肯使劲打人的人。有时,我心里不高兴,对屋里的人都不满意,我就下令叫他们都跪下,成一环形,命令他们彼此互打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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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72 我的打骂对象除了我的妻子、弟弟和妹夫之外,几乎包括家里的一切人。那时我有七八个侄子,在宫里念书,这原是我培养自己亲信的意思,这些学生同时又是陪我说说话,伺候我的人。可是我一样的打骂他们。他们那时最怕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叫他下去”!这就是说,要叫这个人到楼下挨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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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74 至于每次打人的原因,说起来更使我无地自容,除了说明我的蛮横、狂妄暴虐和喜怒无常的可耻性格之外,实在不能说明别的问题。有一次,一个童仆在我的椅子坐了一下,别人根据我订立的家规,把他告发了,我立即大怒,认为是冒犯了我,就命人重重责打了他一顿。其实,我这个宝座,不是我也坐得心惊肉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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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76 在长春,我时犯痔疮,买了不少坐药。有个小侄子见到这种药很稀奇,无意中说了一句“很像个枪弹”,立刻触了我的忌讳,“这不是咒我吃枪弹吗!”我没有直接下令责罚,却叫别的侄子们给了他一顿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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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78 在我这种统治下,境遇最惨的是一批童仆,这是我的“侍从武官长”张海鹏从长春的一个所谓慈善团体要来的孤儿,大约有十几个。他们的父母大都遭到了日本人的屠杀,把他们遗了下来,日本人怕这些后代记仇,便叫汉奸政权用慈善团体名义收养了他们,把他们完全改了姓名,进行奴化教育,同时又用奴役劳动摧残他们。这个慈善会的孤儿,在种种折磨下,很少有活得长的。这些孩子听说被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有的还抱过很大希望,认为生活一定能比慈善会里好些,事实上不但没有什么改善,反而是更糟。他们在这里,被看做最低贱的人,任何人——包括男仆和女仆——都可以随便打他们,每天要干十五六个小时的活,白天干,晚上还要坐更守夜,吃的是最坏的高粱米,因为干活常误了饭,饭总是凉的,有时不管吃完没吃完,又被叫去干活,所以也总吃不饱。衣服是破烂不堪,成年不给他们洗澡,虱子会自动从破衣服里掉在地上。冬天因为又冷又饿,有的孩子在暖气管旁打扫,不知不觉地伏在暖气上睡着了,把皮肤烤焦了也不知道。挨打是比吃饭还容易的事,干活睡觉要挨打,扫地不干净要挨打,说话大声要挨打,被心里不高兴的男仆人(被称为随侍的)们碰上,也会打他们出气。为了处罚他们,负责管理他们的“随侍”还预备了禁闭室和设有木笼、铁链、电刑等刑具的刑室。这些被日本鬼子杀了父母的孤儿,在我的这个汉奸窝里的折磨下,长到十七八岁还是矮小得像个十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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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80 有一次,一个专干打扫的童仆,因为经常吃不饱,饿得跑到我的厨房里拿点东西吃,也是挨了一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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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282 有一个叫孙博元的童仆,因为受不了这种家规的经常折磨,便想找机会逃走,其实他也是个孤儿,即使逃出去也无依无靠,但这也说明在伪宫里的生活实在是太难忍受了。他在逃跑时,不幸被抓住了,除了挨了一顿毒打之外,还被禁闭在空房子里,用铁链拴住了两腿。在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下,他苦苦哀求,立誓不逃之后,才把他放出来。当然,他的日子一点也没变好过,终于又跑了。禁卫森严的伪宫内府,是难于逃脱的,这可怜的孩子以为地下的暖气管道可以通到外面,便钻了进去,他在里面转来转去转了两天两夜也没找到出口,后来为了找一口水喝,被人发现抓住了。当我的随侍报告我这件事的时候,我便命令:“让他先吃点东西,然后再管教他!”可是这时他早被随侍管教得奄奄一息了。我一听说他快死了,又吓得个要命。我怕他死了变成冤鬼,来向我索命,便立刻命令把医生叫来。这时抢救也来不及了,这孩子终于在我的“家规”下,丧失了幼小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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