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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算什么?咱们要遭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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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她屋子还是坐立不宁,来回乱转。这时忽然我从窗子看见刚给伪宫增设的日本兵端着枪进了同德殿。我的魂简直飞出了窍,以为是来实现灭口毒手了。我觉着反正没处可躲了,索性迎上他们问:“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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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东张西望的日本兵看见了我,像放了心似的,支吾道:“好像有坏人进来,看看的没有……”他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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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福贵人”说:“这是来查看我是不是跑了,真可怕!”我拿起电话找吉冈,电话怎么也叫不通。我又以为日本人已经扔下我走了,这叫我同样地害怕。我发着抖说:“真没想到,这就要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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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不会遇上危险的,皇上平时处处为百姓,吃斋念佛,自有菩萨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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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跟我受苦啦。上‘缉熙楼’去吧,要死咱就一块儿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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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给吉冈打电话,电话通了,吉冈接了我的电话,他的声音很微弱,说他病了。我连忙表示对他的关怀,说了一堆好话。听他说了“谢谢陛下”,我放了电话,松了一口气。这时我想起肚子饿了,原来一天没吃一点东西。我叫剩下来的随侍大李给我传膳,大李说厨师全走了。我只好胡乱吃点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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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晚上九点多,吉冈来了。他对我和准备随行的一些人——只有我的妹妹、妹夫们,侄子们,“后和贵人”,以及一些“随侍”,其他的人全都遣散了——用命令的口气说:“无论是步行,或是上下车辆,由桥本虎之助恭捧‘神器’走在前面。无论是谁,经过‘神器’,都须行九十度鞠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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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真到了出发时候了。我恭恭敬敬地站着,看祭祀长桥本虎之助捧着那个盛着“神器”的包袱,上了头辆汽车,然后自己进了第二辆。一个长长的汽车行列走出了“帝宫”。我回头看了一眼,在建国神庙上空,升起了一股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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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通化大栗子沟的路上,火车走了三夜两天。本来想从沈阳走,为了躲空袭,走的是吉林——梅河口的路线。两天里只吃了两顿饭和一些饼干。沿途到处是日本兵车,队伍不像队伍,难民不像难民。在梅河口车停下来,从车窗的布帘缝隙里,我看到车站上布满了日本宪兵,正疑惑间,关东军司令官山田来到了车上。他向我报告日军打了胜仗,击毁了多少苏军飞机和坦克。在吉林站上,在瞬息间车站站台给我看到一副相反的景象:成批的日本妇女和孩子叫嚷着拥向火车,向拦阻她们的宪兵哀求着,哭号着……在站台尽头处,一个日本士兵和一个宪兵两人厮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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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栗子沟是一座煤矿,在一个山弯里,与朝鲜一江之隔。清晨,白雾迷漫着群山,太阳升起之后,青山翠谷,鸟语花香,景色极美。当时在我眼里,这一切都不过是灰暗的。我住的地方是日本矿长的住宅,有七八间房,这种日本式房间都不能很好地隔音,成天闹哄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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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日到了这里,过了两天惊惶不安的生活,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投降。我的奴才相并没有因此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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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吉冈告诉了我“天皇陛下宣布了投降,美国政府已表示对天皇陛下的地位和安全给以保证”,我立即双膝跪下,向苍天磕了几头,念诵道:“我感谢上天保佑天皇陛下平安!”吉冈也随我跪下来,磕了一阵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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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完了头,吉冈愁眉苦脸地说,日本关东军已和东京联系好,决定送我到日本去。“不过,”他又说,“天皇陛下也不能绝对担保陛下的安全。这一切要听盟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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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死亡已经向我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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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惠、武部六藏和那一群“大臣”“参议”找我来了。原来还有一场“退位”的戏要演。他们拿来了那位汉学家的新手笔——我的第五号退位诏书。还是由当年做代表拥戴我的张景惠交给了我,我照着念了一遍。诏书的字句我全不记得了,我记得的是这件事:这篇诏书原稿上本来还有那少不了的两句“仰赖天照大神之神庥,天皇陛下的保佑”,可是叫桥本虎之助看出了不妥,苦笑着给划掉了。桥本任过守护天皇的近卫师团长,后来又做了守护天照大神的祭祀长,他是最了解天皇和天照大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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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念完了“退位诏书”,就像要溺死的人抓稻草似的,当着吉冈的面,又跪在地下,向天空念念有词:“我太对不住天皇陛下了!尽管我退了位,我仍和日本一心一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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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打了自己几个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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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如知道,这时我的身价早降在张景惠那一批人之下,心情一定更糟。日本人在决定我去东京的同时,布置了张景惠和武部六藏回到长春,安排后事。他们到了长春,由张景惠出面,通过广播电台和重庆的蒋介石取得了联系,并宣布成立了“治安维持会”,准备迎接蒋介石军队接收。他们打算在苏军到达之前,尽快变成“中华民国”的代表。但没有料到苏军来得如此神速,而共产党领导的抗联军队也排除了日军的抵抗,逼近了城市。苏军到了长春,他们迎接到的第一位苏联指挥官说了一句:“等候吩咐吧。”张景惠他们以为维持会被承认了,不禁对苏联又产生了幻想。张景惠回家对他老婆说:“行啦,这又捞着啦!”不料第二天,苏联军官对“邀请”来的伪大臣们宣布道:“都到齐啦,好,用飞机送你们到苏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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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日,我的周围全换上了日本兵守卫。随我来的一连护军被缴了械,因为这里的日本人听说在长春的护军已和日军发生了冲突。这时吉冈通知我,明天就动身去日本,我当然连忙点头称是,装出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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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冈叫我挑选几个随行的人。因为飞机小,不能多带,我挑了溥杰、两个妹夫、三个侄子、一个医生和随侍大李。“福贵人”哭哭啼啼地问我:“我可怎么办呢?”我说:“飞机太小,你们坐火车去吧。”“火车能到日本吗?”我不假思索地说:“火车能到。顶多过三天,你和皇后、二格格他们就见着我了。”“火车要是不来接呢?我在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呀!”“过两天就见着了,行了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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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乱如麻,反复思索着如何能逃脱等着我的死亡,哪还有心顾什么火车不火车呢?十七日早晨动身时,我又当着吉冈的面,向告别的家人和“官吏”们讲:“我在满洲国没干好,我对不住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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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也知道,这些话早把吉冈耳朵磨出了茧子,必须换些新的。这时我一眼看见了向我举枪致敬的日本兵,于是我突然走近一士兵,做了一个拥抱姿势。这个举动给吉冈的印象如何,我不知道,我却听见那个日本士兵的嗓子眼咕噜咕噜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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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这也要看是什么人。有的人,在死亡临头时,是“其形益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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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飞行的第一个目标是沈阳,我们要在那里换乘大型飞机。从通化出发的我们分在两架小型飞机里,和我在一起的是吉冈、桥本、溥杰和一名日本神官(随桥本捧“神器”的),其他人和一名日本宪兵在另一架上。这天我先到了沈阳机场,在机场休息室里,等候着那另一架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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