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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上所要知道的只是我是否是一个傀儡,从而由这方面证实日本战犯是东北的侵略者,至于我为什么要当这个傀儡,他们并不关心。这傀儡毕竟不是戏台上的,毕竟是个活人,是人就有其一定的灵魂,而法庭也不管这个。但是,我仍然要把自己的灵魂封得严严的,以致前后矛盾,暧昧含混,并且给辩护律师造成反扑的机会,我却仍然一步不肯放松,到作证结束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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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庭是八月十六日。上午九时半开庭,检察官凯南(美国人)先进行讯问。他问了我的姓名、出生地、出生以来的经历,一直问到我如何离开的天津,我开始警惕了。我只讲了那时发生的“恐怖事件”,讲了“来历不明”的炸弹,当凯南问我有没有著名的日本人来访问我时,我只提到了香椎浩平,我说(2):“香椎强迫我去旅顺,我不得已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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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旅顺之后,做了什么?”凯南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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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没有做。后来,板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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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了在会见中板垣对我说的要建立“一个独立国家的新政权”的话,我承认板垣对我提出了由我充当“新国家的元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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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接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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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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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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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垣希望新政权要用日本人做官,要求和满洲国人享同等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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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根据“不得不正统系”的理由,向板垣争皇帝来当的事,我根本一字不提。后来检察官问到板垣的反应和最后的结果,我描述了郑孝胥和万绳栻转达的板垣的恐吓之后说:“我不得已而屈服了。因为首先是板垣说过,如果拒绝,将采取断然手段,其次是郑孝胥等人的劝告,第三是怕日本防我拒绝后泄露秘密,杀我以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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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南问了一下我所知道的东三省人口、面积等,就宣布休庭。我回到苏联陪同人员给我准备的安歇地方,思忖了这天的讯问,觉得自己还是太老实。我认为我必须说的,应该还要多一点儿。八月十九日,我第二次出庭,当凯南再问起我接受板垣要求的理由时,我又说:“当时我年轻,也没有政治经验,由于郑孝胥等人的劝说,如果拒绝也许要遭到杀害,我有了恐惧心理。另一方面,我又为满洲的人民着想,在中国军队用武力尚不能抵抗日军之前,我可以在满洲秘密地训练军队,培养人才。如果得到了机会,就和中国军队互相呼应,收复失地。我就是在这种理想之下跳入虎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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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引起了座无虚席的大厅里一阵低语声。检察官却未因此而对我这类的表白发生什么兴趣,他把问题转向我在伪满时实际作用方面的问题上去,而这也正是我要说的。在一系列的问题下,我讲了自己在颁布法令、签订条约、决定政策、任命官吏等重大事情上的无能为力;讲了处于日本人直接监视下和李顿调查团的会见;讲了连会见自己的亲属也没有自由;讲了“火曜会议”;讲了日本总务长官日本人次长和关东军参谋第四课操纵一切的真实情况。我讲到了谭玉龄的死,大厅里陷入一片沉寂;我讲到了“天照大神”的可耻的来历,引起了一个日本律师的争辩。我最后回答了关于日本的鸦片政策,显然引起了各类人物的注意。这一天的法庭历时比上次长得多,到结束时,我觉到有一种胜利者的滋味。第二天,我第三次出庭的前一段时间里,检察官凯南继续讯问我日本在伪满的各种有关掠夺、奴化、奴役、备战等政策的时候,我满怀信心地继续提供出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事实材料。但是,凯南结束了讯问,到了被告们的律师走上来开始了质问,样样问题都触及了我个人的时候,情形就越来越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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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上来质问的是日本律师团的首席,提过东方道德问题的鹈泽聪明博士。他问:“证人在一九〇九年继承清朝皇帝之位后,是在北京的天坛,行过祭天告祖之礼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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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消说的。”我答,“当时我还年幼,那是由我父亲代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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鹈泽得到了我的答复,一下子扯到我一九三四年当伪满皇帝,也曾在长春南郊举行同样的告天之礼,以此证明我是成心要做皇帝的。这时凯南检察官提出了抗议,说这是超出了范围的讯问,但是韦伯庭长驳回了抗议,说这种讯问是针对证人是否真正帝王问题的,可以问。于是,那位对东方文化具有热忱的博士就问我在辛亥退位后,是否也曾经希望过重现康乾盛世的事业。我明白了他的意图,含混地答道:“由伟大的人物办卓越的政治,这希望是自然的。如果孔子出世治世,世界自然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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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题太远了!”庭长插言:“双方的问答,不论何方所谈,都离题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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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哄堂大笑中,瘦小的白发博士严肃地继续问我:“郑孝胥和罗振玉等人,是否想把清初的王道政治,在现代的条件下加以重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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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只他们吧,人们都愿意出现好政治。”我越发觉得他在弄圈套。这时,庭长不耐烦了,阻止道:“离题太远了,对法庭没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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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先生最后又解释一番,他这是为了使法庭重视东方文化,等等,才告结束。这个圈套虽然消失了,但我知道从律师团那边来的名堂只是开头。果然,跟着就来了猛烈的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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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任“主攻”的是梅津美治郎的律师布累尼克。这位美国律师的讯问历时三天,占了全部反讯问时间的一半。东京的报纸把他的讯问形容为“令人恐怖的冲锋肉搏式的”。当律师们发现了无法证明我在伪满不是个傀儡的时候,布累尼克律师首先声言,他要使我丧失我的证人资格。他明白地说,我的证言基础既然是说我的行为出于被迫,那么,他如果证明了我的行为实非被迫,就推翻了我的证言,宣告我是个说话不可靠的人。因此,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我由于不肯把某些历史真相赤裸裸地泄露出来,就在他一系列的逼问下,陷入了几乎不可自拔的困境。我在法庭上的其余六天,真像俗语说的是过了六天的“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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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累尼克律师开头先让我确认一些事实:我退位后仍保留着帝号,我历史曾有过一次复辟(我说“是张勋搞的”),我曾因民国当局不履行《优待条件》而不满(我说“不太知道”),等等。然后,又为了给他的某种逻辑创造前提而拿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或无中生有的“历史”,叫我承认:“一九二四年满洲不是土匪横行吗?”“一九二四年满洲治安混乱,外国不是为了保护本国的权益而必须出兵吗?”“那时不是俄国侵略北满吗?”“张作霖张学良统治之下,算是善政吗?”我一概回答以“不知道”,但是他仍然不放松,像连珠炮似的放出了一连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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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是不是可以说:当时满洲如果没有个善良的统治者出现,是可以统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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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学良统治时期的满洲是中国领土,与满洲国情形根本不同,但如果你说张学良统治下的情形不够理想,那我也可以承认不够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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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证人自己是否有过要在满洲施行善政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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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唔——请再说一遍,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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