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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他作为你的代理人,是否有关于政治和复辟问题的发言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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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的个人行为,我不能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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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板垣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是听了罗振玉说你要复辟,才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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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了。也许罗振玉说过,但他不能代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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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感到了情势越来越严重了。我料想很可能是郑孝胥和罗振玉之流留下的什么文字落到日本人的手里,现在又转到了律师的皮包中。但是我没料到,还有比郑孝胥之流的文字对我更不利的东西,已到了他们的手里,这却是我自己亲笔写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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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三一年九月之后,在会见板垣之前,你曾经给日本政府高级官员两封信,希望复辟,是事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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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这个问题提了出来,虽然我还是用“没有这回事”一推了事,但是我知道危机是到了。我心中慌乱起来,我要在庭长给律师决定的交验证据实物的时间(下午)到来之前,努力扎好阵脚。所以,当他们在反讯问中提出了就任执政的动机,我就又说了一遍是要利用这个机会以图谋恢复失地。我又说:“我接受了板垣的要求,到了长春,我又想出一个新方法,就是伪装自己,取信日本人,以便能掌握军队。这是个冒险的办法,能成功则为爱国者,否则,即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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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布累尼克突然又出我意料地提到从前庄士敦介绍的英国记者伍德海作的一本书(3)中的记载,说我在长春时告诉过他我是凭着两点理由而就任执政的,一是由于民国当局毁弃了《优待条件》而生的仇恨,一是由于清朝“让政”之后,二十年来的民国搞得很糟,因此,我要出来改变这种局面,“以救民于水火”。这也是实有其事的。现在律师根据这本书证明我现在是对法庭撒谎的。我听了慌忙说:“伍德海的事,我全不记得了,但是可以肯定那会儿是反宣传。因为我在那样环境下,如果不对日本人作出那种欺骗来,是什么也干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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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的空气,逐渐地紧张起来,到了下午,当那个证据——我给南次郎的亲笔用黄绢写的那封信——被拿出了来,而且传到我的手要我辨认的时候,这种紧张就达到了极点,而我的神经也快要拉断了——我把那黄绢一下子扔到地上,大声嚷道:“各位法官,这完全是捏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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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宣统御墨也是假的吗?”布累尼克似乎有点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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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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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最高兴的是检察官凯南——我现在心里对他真是充满了歉意——立时提出:这封信应当作为集团阴谋的证据。庭长同意了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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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累尼克显然不甘失败,他又追问我这是谁的笔迹。(我说不知道。)是不是副署人郑孝胥写的?(我说不像,而且他的签字也是假的。)印鉴归谁管?(我说小印鉴在我自己手里,这个上面盖的是大的,我不知道,在天津我是个平民,没盖过皇帝玉玺。这时我暗暗庆幸:幸亏中国皇帝向来没有那种签名的外国规矩。)在天津用过“皇帝的黄纸”写信吗?(我说向来用中国普通信纸。我又庆幸:中国皇帝向来不使用那种带着皇冠徽号的御用信笺信封。)……他问来问去,不得要领,于是使出了他的撒手锏:“一九三一年,中国政府把你当做卖国贼通缉,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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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直是向我的要害刺来了。布累尼克大概看出了这种战术的效用,也许是太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后来他竟对我更直接地咆哮起来:“你把一切罪行都推到日本人身上,可是你也是一名战犯,你知道中国也要审判利敌行为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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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我最最担心的,正是我掩盖某些真相的根本原因。但是我越是担心,越把那一部分掩盖得严密,或者歪曲得不像样儿。同时,我越是觉得没办法应付他的追问,反而越是有了办法,这就是万变不离其宗,说什么我也是那几句:不知道,记不得,记不得,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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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有六位律师上阵,都想尽办法地打算叫我认输,可是都在我的“不知道、记不得”面前弄得束手无策。他们曾拿出了庄士敦的《紫禁城的黄昏》中的一段——说我预先就告诉了庄士敦要去东北——依然不能改变我的答案。他们翻来覆去讯问我是不是在受着威胁,是不是与“某方”作了某种约定。他们再次用李顿调查报告书上的材料证明东北从前有土匪,用只有他们自己才讲得通的道理来说苏联对满洲的“侵略”,以便根据某种特殊的逻辑,使我得出满洲民众有“望治之心”,我有治乱之意,日本有出兵之权。总之,我的回答有真有假,他们的问题也有是有非。质问与答辩,乱成一团,不得结果。后来,法庭庭长说,问题既然在于我当时是不是傀儡,而我为什么要当傀儡,就没有再问的必要。因此,虽然后来原告被告双方都有专家进行了黄绢上的笔迹的鉴定(根据庄士敦书上我写的一个扇面的照片),而且据说得出了两种不同的结论,可是法庭没有再给继续争辩的时间,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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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临退庭的时候,检察官照例地问我下次要谈什么。这时我想起还漏了一件事要说,就声明:“我还要谈谈日本天皇的问题。”可是这次退庭之后,就再没有召我出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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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南次郎那封信的问题,在一九五三年以前,我只对五妹夫悄悄地说出过事情的真相,其余的人(无论是中国人和外国人)我对谁也没有坦白过。一九五三年我向抚顺战犯管理所自动作了交代,以后,曾在东京法庭上被我严密地封锁起来的内心世界,逐渐地全展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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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痛苦的过程,然而也是一个获得新生的,通向我今天的幸福的唯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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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拘留中的伪满文官身份是抑留者,武官是战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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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这里起,我引用的一些对话,并非是法庭上的原始记录,这是我根据当时记者们的报导和有关出版物上的记述,加以回忆后写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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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H.G.伍德海著:《在中国的记者生活》,一九三四年,伦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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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第八章 由抗拒到认罪 (1950—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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