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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28 分开之后,我在屋里坐立不安,熬了不过两天,就实在熬不住了,我忍不住流着眼泪向看守员恳求道:“请先生给所长说说,还是让我家里的人和我住在一块儿吧。我实在不习惯,我从来没离开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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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30 这也是实情的一部分,我长这么大,还没和家里人分开过,离开了人的伺候,对我确是一件大事(后边我还要说)。但这仅是一部分原因,别的原因我自然不会说出来。所长亲自来了。我把生活上如何不惯、在苏联分开一次后来也还回到一起等等说了一遍。所长说:“为了照顾你和年岁大的人,你们的伙食和那些年轻人是不一样的。你们住在一起而伙食不一样,对他们恐怕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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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32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听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便满口替他们包下来,我认为他们吃得比我再差,也不值得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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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34 那天我还以为我的理由和眼泪真都生了效,侄子们果然又和我住在一起了。可是我很快就明白,即使真是眼泪和理由的作用,那时效也未免太短。过了不过一星期,再度调整房屋,我又和家人们分开,被拨到和几个伪大臣们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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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36 我又像丢了魂似的熬了一阵儿。经过再三考虑,我又去敲门板招呼看守员。我已经知道他姓刘,便叫:“刘先生!刘先生!我有句话和刘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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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38 这时,我考虑到再合住是无望的事,只好降低要求,由要求与家里人同住降为要求每天见一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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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40 这要求被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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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42 在我听说又要分开的时候,曾悄悄写了一张小纸条递给溥杰,让他交其他人传阅,条上写的大意是:“我们分开了,以后大家要和和气气,和衷共济。”意思就是防止他们互相乱说,特别是不能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以后每天我们在院中散步,就聚在一起,他们仍是和以前一样地对我恭顺。特别是真瑞侄,仍是引以为荣地给我洗缝脏破衣袜,秀山和子显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我渐渐地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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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44 到了哈尔滨,子显十分机灵地抓空和我讲了这句话,我觉得有了把握。他这句话与其说是提醒我,倒不如说是告诉我,他们几个对我仍是耿耿忠心,信誓旦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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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46 我所谓有了把握,就是说我还要进行欺骗。在监狱初期,为了逃避惩罚,我有两种不老实的活动,一种是装作善良的公开表现,另一种是依旧使用家长权威,暗地里管束家里人。为了对付迟早必将到来的审讯,在一次院中游戏时,我悄悄走近了我有点放心不下的李焘身边(院中四周都有警卫哨兵),低声问他:“你记得在天津有一次要搬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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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48 “不记得搬家的事,我记得那次临动身去东北,收拾过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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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50 “那就行了。”我很满意他的理解能力,我就嘱咐他说:“我和所方说那是要搬家。问起你来,就说收拾过行李,别的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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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52 看他忠诚地点点头,我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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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54 过了些日子,不知为什么,院中游戏的安排改为分批进行。有一段时间我和李焘见不到面。这天真瑞在院中看到我(我的几个侄子和几个年轻的犯人担任了送饭打水的勤务,他们可以跑来跑去),悄悄地说:“李焘叫传句话:他和贾科长谈话的时候,说起‘上边’(这时侄子们对我还是这样私下称呼),从来不打人,在长春每月给他工钱三百元(其实是四百元),又说到在旅顺的时候,锁着大门,没有接触什么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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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56 我听了,很满意这个不知挨过我多少打的李焘。可是,为什么谈旅顺呢,这很不必要。我就嘱咐真瑞,叫他见着李焘告诉他,“所方问起旅顺的事,就说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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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58 有了在苏联的一套,又有了这些安排,我把骗人的“自传”写好了。“自传”的最后有这样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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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60 我看到人民这样受苦受难,自己没有一点办法,心中十分悲愤。我希望中国军队能打过来,也希望国际上发生变化,使东北得到解救。这个希望,终于在一九四五年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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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65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1705806300]
1705810966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三、乾隆的田黄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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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68 我交上了这份自传,心中并不宽松,因为我知道光凭我的公开历史,也足够我戴上头号汉奸的头衔。我在等待着起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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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70 我们监房的铁栏门外面,有一个岗台,整天有一名哨兵在那里站立着。监房前后栏外,各有一条甬道,看守人员不时地从甬道上走过。我一会儿偷看看岗台上的哨兵,一会儿偷看看走过的看守员,努力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气候来。如果来了所方的管教人员(这是慢慢才分辨出来的,他们不像看守员轮流换班,经常坐在甬道的一头,而是偶尔出现的),就更加紧张和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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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72 在提心吊胆之中,我不断地绞着脑汁,寻思着讨好所方的办法。在当时,犯人想讨好、想表现自己也是普遍心理,途径也离不开两条,一条是学习上装进步,另一条是在值日劳动上充积极。那时已经恢复了报纸的供应,最初的学习是读报,表现的方法也就是大声地读。既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轮到谁读,谁就尽力放大嗓门,这个监房读得响,那个监房就更响,表现积极就成了比赛嗓门,越喊越响,好像一大群蝈蝈似的嚷成一团。直到看守员不得不过来干涉,人们才让自己缓一口气,暂时放低了声音。可是过了一会儿,又逐渐变成了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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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74 值日劳动,在抚顺的时候我没有干过。从我侄子们和我分开房间之后,我忙自己的事已够头昏眼花的,加上我从心里看不起劳动,伺候别人我更不愿意干。所以,在所方刚一规定这种制度的时候,我简直非常为难。这天,刚要轮到我来收拾屋子、扫地擦桌子了,所方的贾科长来到了我们的监房里,向同屋的犯人说:“溥仪他有病,值日的事不必叫他干了。”我心中的得意,自不用说。每顿饭吃完,我连自己的碗筷也不收拾,那些同屋的伪大臣,对我还有一定的尊敬,虽然已不叫我皇上,还称我为先生,他们替我收拾碗筷,也没有意见,我也觉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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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10976 到了哈尔滨,贾科长没有来说我有病,我也自动干起活来。这与其说是我自己过意不去,倒不如说是为了给所方看看。“新中国是劳动人民的国家”,这句话我从报纸上看到多次了,知道了在所方眼里,劳动是衡量人的标准。我们这个监房连组长老梦一共五个人,也就是每五天轮一回洗饭碗、提水桶、擦地板和接递铁栏外送来的饭菜。这种活儿其实不算重,我在里面也是比较年轻的,可是初干起来,觉得很吃力,而且非常笨拙。特别是头一天,我在伪大臣们面前总不免有些落价之感,后来一想到这关系到所方的看法,我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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