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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在《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中写道:“夫欲书,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曾公在《日记》中写道:“因读李太白、杜子美各大篇,悟作书之道,亦须先有惊心动魄之处,乃能渐入证果。若一向由灵妙处着意,终不免描头画角伎俩。”(壬戌四月)两人所言虽然立意不同,但在“意在笔前”的主张上相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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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字之道,除用笔、结构外,曾公认为亦要讲究墨色,比如其在寄曾纪泽的信函中云:“……以后作字,须讲究墨色。古来书家,无不善使墨者。几令一种神光活色,浮于纸上,固由临池之勤、染翰之多所致,亦缘于墨之新旧浓淡、用墨之轻重疾徐,皆有精意运乎其间,故能使光气常新也。”(《家训》卷上——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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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书法属于一项技艺,但想要成为书法家,亦非易事。元代郑构按照随年岁递进的方法,曾作《学书次第图》,认为学习书法,天资中等之人需花费十八年时间,而天分高者则用十年时间便可。所用时间之长,实在令人震惊!曾公则认为,学习书法,贵在持之以恒,只要坚持不懈,数年时间亦能学有所成。曾公在致曾国华的信函中写道:“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家书》卷一——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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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在学习书法上持之以恒,就应当不求速效、不怕困难。比如曾公在寄曾纪鸿的信函中写道:“尔学柳帖《琅邪碑》,效其骨力,则失其结构;有其开张,则无其捖搏。古帖本不易学,然尔学之尚不过旬日,焉能众美毕备,收效如此神速?余昔学颜、柳帖,临摹动辄数百纸,犹且一无所似。余四十以前在京所作之字,骨力间架皆无可观。余自愧而自恶之。四十八岁以后,习李北海《岳麓寺碑》,略有进境。然业历八年之久,临摹已过千纸。今尔用功未满一月,遂欲遽跻精妙耶?余于凡事皆用困勉工夫,尔不可求名太骤、求效太捷也!以后每日习柳字百个,单日以生纸临之,双日以油纸摹之。临帖宜徐,摹帖宜疾,专学其开张处。数月之后,手愈拙,字愈丑,意兴愈低,所谓困也。困时切莫间断,熬过此关,便可少进;再进再困,再熬再奋,自有亨通精进之日。不特习字,凡事皆有极困难之时。打得通的,便是好汉!”(《家训》卷下——同治五年正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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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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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不仅在作字之法上具有渊博的认识,在书法鉴赏方面亦拥有卓越的见解。其在回复郭意城的信函中写道:“尊书隶字,似不如草篆。少陵‘瘦硬通神’,专为隶字言之。东坡欲泛及真草各体,以为未公不凭,非至论也。仆不解作字。昔年治《说文》,曾广购汉、魏各碑,讨寻源流。如《礼器碑》结体方雅,要为隶家正范。《张猛龙碑》,将隶、楷融成一气,尤足津逮来学。唐隶稍肥,有乖大雅,敢为阁下陈一戒律。近姚伯昂先生专师《曹全碑》,相沿成风,亦旁门也。”(《书札》卷十)此为曾公在隶书鉴赏方面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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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包世臣曾作《国朝书品》一书,将刘墉的楷书、姚鼐的行书与草书列入“妙品”之中。(见《艺舟双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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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对刘墉的书法,颇为推崇,如云:“看刘文清公《清爱堂帖》,略得其自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艺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远。作文然,作诗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尤为可贵。”(《日记》——辛酉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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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刘石庵的书法,曾公不但能领略其旨趣,而且能大略看出其师承何人,如云:“阅刘石庵《清爱堂帖》,其起笔多师晋贤及智永《千字文》,用逆蹴之法,故能藏锋。张得天之笔,多师褚、颜两家,用直来横受之法,故不藏锋而联丝萦带,以发其机趣。二者其理本一贯,特逆蹴与直来横受,形迹判然,难合而为一耳!”(《日记》——辛酉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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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姚鼐的草书,曾公则颇有微词,比如其在《日记》中写道:“李少荃赠以姚惜抱先生所书草字千卷,书苏公《登径山诗》,中有缺脱。姚君学怀素书,不甚沉着,特字以人重耳!”(辛酉九月)以上为曾公在真书、草书鉴赏方面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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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有诗云:“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书法家亦经常进入此境界。曾公欣赏完李小湖所收藏的法帖后,即在《日记》中写道:“李小湖所藏法帖:一曰褚书《孟法师碑》,笔意似虞永兴,而结体绝似欧阳率更,与褚公他书不类;一曰丁道护书《启法寺碑》,隋碑,而字体有类晚唐,矮方而匀整,闻春湖侍郎以千金购之苏州陆恭家;一曰宋拓《虞庙堂碑》,即春湖侍郎曾经翻刻者也;一曰《善才寺碑》,名为褚河南书,实魏栖梧书,仿褚法耳!又有晋、唐小楷,共十一种,其中《乐毅论东方赞》绝佳。乃悟古人用笔之道,如强弩引满,蓄而不发。归途作诗二句云:‘侧势远从天上落,横波旋向弩端涵。”’(《日记》——丁卯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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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大家名家之作,必有一种面貌、一种神态,与他人迥不相同”,曾公在寄曾纪泽的信函中有十分详细的讲解,前文已有摘录,此处不再赘述。曾公在《日记》中曾写道:“古之书家,字里行间,别有一种意态。如美人之眉目,可画者也;其精神意态,不可画者也。意态超人者,古人谓之韵胜。”(癸亥九月)此言可谓与寄曾纪泽的信函前后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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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爱好书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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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本身属于美术范畴,书法大家的作品或以神韵见长,或以魄力见长,均能令人赞赏不已。但爱好书法的原因,则因人而异,有人将其视为一种可以应用的工具,有人则纯粹出于审美意识。至于曾公对书法的爱好,最初其实是缘于应用的需要。比如曾公在《家书》中写道:“九弟……二月以来,日日习字,甚有长进。男亦常习小楷,以为明年考差之具。近来改临智永《千字文》帖,不复临颜、柳二家帖,以不合时宜故也。”(《家书》卷一——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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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书法的目的在于应付考试、迎合时势,自然是将其视作一种工具。另外,曾公在其《家训》中云:“作字时先求圆匀,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书一万,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则手腕毫不费力。将来以之为学,则手钞群书;以之从政,则案无留牍。无穷受用,皆自写字之匀而且捷生出。”(《家训》卷上——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亦无非是将书法视为可以应用的工具。只不过治学与从政,跟应付考试、迎合时势力相比,似乎在境界上略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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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由于学识修养日益深厚,曾公爱好书法的原因,颇有“自我表现”的意味。比如其在《日记》中写道:“董香光专用渴笔,以极其纵横使转之力,但少雄直之气。余当以渴笔写吾雄直之气耳!”(辛酉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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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表现与迎合时势,虽然有为己与为人的区别,但其实均将书法视作一种工具,且均含有急功近利的意味。曾公后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心态,认为学习书法时,只有杜绝急功近利之心,才能领会书法艺术的真谛。其见解与近来所谓“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颇为相似。曾公云:“大抵作字及作诗古文,脑中须有一段奇气盘结于中,而达之笔墨者,却须遏抑蔽掩,不令过露,乃为深至。若将丝毫求知见好之心洗涤净尽,乃有合处。故曰‘七均斯无声,五和常主淡’也。”(《日记》——辛酉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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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将书法视为工具,后来则将书法作为目的,此次观念上的跨越,与曾公由文以载道论向文学独立论的转变,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均令文艺的价值得到提高,使文艺从配角一跃而成主角。曾公对文艺无比热爱,虽然起初难免受传统观念和社会风气的影响,但最终却能揭去世俗的面纱,认清文艺的真实面目与价值。若非器识卓越,怎能如此?裴行俭曰:“士当先器识而后文艺。”此话或许不受热衷文艺者的喜欢,但鄙人却非常认同裴氏的观点。因为只有具备卓越的器识,方能不为私利所蒙蔽,不为外物所牵累,从而认识文艺的真正价值。而曾公就是一极好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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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还原一个最真实的曾国藩 第十九章 治家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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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之志趣学术,果有异于人者,则修之于身,式之于家,必将有流风余韵,传之子孙,化行乡里,所谓君子之泽也。就其最善者,约有三端:曰诗书之泽、礼让之泽、稼穑之泽。诗书之泽,如韦玄成议礼,王吉传经,虞、魏之昆,顾、陆之裔,代有名家,不可殚述。我朝如桐城张氏,自文端公而下,巨卿硕学,世济其美。宣城梅氏,自定九征君以下,世精算学。其六世孙梅伯言郎中(曾亮),自谓莫绍先绪,而所为古文诗篇,一时推为祭酒。高邮王氏,自文肃公(安国)以下,世为名儒,而怀祖先生训诂之学,实集古今之大成。国藩于此三家者,常低回叹仰,以为不可及。礼让之泽,如万石君之谦谨,富平侯之敬慎,唐之河东柳氏,宋之蓝田吕氏,门庭之内,彬彬焉有君子之风。余所见近时搢绅,未有崇礼法而不兴、习傲慢而不败者。稼穑之泽,惟周家开国,豳风陈业,述生理之艰难,导民风于淳厚,有味乎其言之!近世张敦复之《恒产琐言》、张杨园之《农书》,用意至为深远。国藩窃以为稼穑之泽,视诗书、礼让之泽,尤为可大可久。吾祖光禄大夫星冈公尝有言曰:‘吾子孙虽至大官,家中不可废农圃旧业。’懿哉至训,可为万世法已!”(《杂著》卷二——《世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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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家道的兴衰,归因于士大夫的志趣与学问,此观点恰好与《大学》中所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的主张相契合。曾公在其政治思想方面,崇尚人治;在其治家理论方面,亦是如此。因为治国与治家,虽然在范围上一大一小,在事务上一繁一简,但二者所包含的原理、所应秉持的原则,其实并无差别。曾公在治理政治与军事之余,在治家方面亦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此不仅是对从祖辈优良家风的继承与发扬,亦是曾公本人在久历官场、饱经世故之后的经验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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