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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0 李元度称赞曾公能“兼三不朽而有之”,不仅在曾公生前予以如此褒奖,即使在曾公逝世之后,亦是丝毫不改敬仰之意。其在所作《祭太傅曾文正公文》中写道:“公之立德,道味腴浓,惟唐惟何,切琢磨砻,洛闽郑,汉宋交融。公之立功,赫赫熊熊,节制七省,剑倚崆峒,荐贤活国,雨膏苗芃。公之立言,玉佩金镛,文昌黎伯,诗双井翁,声满天地,铮铮鏦鏦。”(《天岳山馆文钞》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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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2 仔细揣摩李元度的话,虽然不免对曾公有所偏袒,但并非信口雌黄者所可比。因为曾公的一生,无论是立德,立功,还是立言,的确有不朽的成就。李元度称赞曾公为王阳明之后的第一人,亦是深有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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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4 王闿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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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6 曾身居曾公幕府之中,但有时不赞同曾公的处事方式,此人即是王闿运。其在致左宗棠的信函中云:“闿运行天下,见王公大人众矣,皆无能求贤者。涤丈收人材而不求人材,节下用人材不求人材,其他皆不足论。以胡文忠之明果向道,尚不足知人材,何从而收之用之?”(《湘绮楼笺启》卷一)对曾公、左宗棠、胡林翼在求贤用人方面的表现,王闿运均有所评价,且言语中露出不满之意,的确敢言他人之所不敢言。至于其评价正确与否,当然有待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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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8 王闿运在《与陈编修书》中,对胡林翼、曾公、左宗棠、李鸿章,亦有如下评论:“胡文忠少多不检,及后才德远胜曾文正;但坐前不讲学,士不归心,以此门生故吏,无可观者。左文襄少跅弛矜张,后入军机,至为王耕虞所轻,盛名遂败。李中堂无疵可指,虽百疏诋为汉奸,率不能摇之。”(《湘绮楼笺启》卷五)此言亦不乏一定的正确性,但究竟有几分正确,恐怕尚须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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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0 王闿运本身是一文人,所以其言行举止往往放任不羁,出人意料之外,但是亦有精当的言论,比如其在致龙高平的信函中云:“以近事论之,昶、涤、季、霞,皆艰苦成名。”(《湘绮楼笺启》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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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2 王闿运虽然是一文人,但亦曾参与过史书的编写。其所作《湘军志》,对湘军历史的记载颇为详细。其中亦包括对曾公生平的论述,如《营制篇》中写道:“曾国藩以惧教士,以惧行军,用将则胜,自将则败。杨岳斌、鲍超以无惧为勇,以戒慎为怯,自将则胜,用将则败。《论语》曰‘临事而惧’,帅之言也;《记》曰‘我战则克’,将之言也。为将者功名成,富贵得,则知惧矣。知惧必败。”此评论确实有其合理性,与实际情况亦相吻合。称曾公“用将则胜,自将则败”,其中虽然有褒有贬,但事实本来就是如此,因此毋庸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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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4 王闿运虽然对曾公的行军用兵之道偶有微词,但却认为,湘军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并非缘于天助,而是完全依赖个人的谋划。“自古言军势者,多侈言形胜要害,积强弱之故,然其实非也。项羽僇言:‘郴为天下上游。’湖南自郡县以来,曾未尝先天下。国朝移行省于长沙,复汉国制,控扼十六大城。以苗防故,镇筸颇有精兵,出征四方。至其财赋,全盛时才敌苏、松一大县。院司之选,在直省下等。咸丰初元,巨寇洪秀全自全州永、郴,围省城,掠舟洞庭,遂连破名省,天下莫能当。文宗忧之,诏湖南治团练善后,以乡人副巡抚,湘军始萌芽矣。方围城时,官吏仓皇治军,劣愈于武昌、安庆。其后湘军日强,巡抚亦日发舒,体日益尊,至庭见提镇,易置两司,兵饷皆自专。湘军则南至交趾,北及承德,东循潮汀,乃渡海开台湾,西极天山、玉门、大理、永昌,遂度乌孙。水属长江五千里,击柝闻于海。自书契以来,湖南兵威之盛,未有过此者也。无他故,专灭洪寇之功耳。然而洪寇之盛,则亦由湖南始。始合围而纵之,后起偏师追而歼之,岂天数耶?一二人谋力之所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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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6 王闿运认为湘军的兴盛是缘于人谋,可谓是对曾公的最高赞誉。所以,当曾国荃称《湘军志》为诽谤之书时,王闿运颇不以为然。当黎庶昌编纂《续古文辞类纂》,摘选《湘军志》中的文字时,王闿运致信黎庶昌,并感慨道:“曾公事业,在《湘军志》者,殊炳炳麟麟,而沅浦以为谤书。竟承特采,曷胜感谢!三不朽之业,着一毫俗见不得。节下蝉翼轩冕,一意立言,真人豪也!”(《湘绮楼笺启》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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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8 王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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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80 除王闿运的《湘军志》外,记载湘军历史的著名作品,还有王定安的《湘军记》。此书乃按曾国荃的意思而作,所以在推崇曾公时不遗余力。比如本书第一章《粤湘战守篇》中写道:“湖南隶古荆州,其镇衡山,其泽云梦。云梦,洞庭也。三代时,弃在蛮夷。及楚之强,拓地五千里,与中国争衡。其国都自丹阳而郢,而陈,而寿春,距洞庭日辽远。沅、湘、汩罗号卑湿,以处迁谪。秦取百粤为郡县,湖南始属内地。长沙,亦潇湘之间一都会也。南入岭,西接黔中,苗瑶獞獠种族,错居山谷间,与编氓伍。其谣俗习纤约,耐勤劬,有若敖、蚡冒之遗风。然剽疾易发怒,羞懦而矜节,不畏强梁。士则矜矜表异,模《骚》范《雅》,喜为玮异绝丽之词。迨宋周敦颐阐明圣道,讲学濂溪,海内向风景从,理学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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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82 “本朝嘉、道间,学者著书,稍稍谈经济,究韬略,明习国家掌故,于是魁材杰士,接踵骧起。自广西寇发,海内骚动,新宁江忠烈公忠源实倡义旅。而王壮武公王鑫、罗忠节公泽南,以诸生起。其后李忠武公续宾、胡文忠公林翼、左文襄公宗棠、刘武慎公长佐、蒋果敏公益澧,暨今总督曾公国荃尚书、彭公玉麟、总督杨公岳斌、巡抚刘公锦棠,征伐四出,用兵十八行省。一时湘人由战功任封圻者,总督则有刘公岳昭、刘公坤一、杨公昌浚,巡抚则有李勇毅公续宜、刘果敏公典、刘公蓉、唐公训方、陈公士杰;其以提镇权巡抚者,则有田公兴恕、江诚恪公忠义;而劳文毅公崇光、侍郎郭公嵩焘、总督谭公钟麟、巡抚黎文肃公培敬,虽起家翰林,亦皆涉历兵事;其他专阃监司,以勋伐昭著于时者,不可胜数。遂克伪都,虏名王。粤匪、捻、回既诛,余威震殊俗。北慑乌桓,南渡台澎、越裳,西北涉流沙、达乌孙,西南暨于阗、葱岭,武功之隆,近古罕覯。然而总其成者,湘乡曾文正公国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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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84 当论及湘军纯正勇敢的良好风气时,王定安亦将其全部归因于曾公对“忠诚”的倡导。如:“原湘军创立之始,由二三儒生被服讲道,以忠诚为天下倡。生徒子弟,日观月摩,渐而化之。于是畊氓市井,皆知重廉耻,急王事,以畏难苟活为羞,克敌战死为荣。是岂有所劫而为之耶?贤人君子倡率于上,风气之所趋,不责而自赴也。”(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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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86 王安定在《规复湖北篇》之后,将曾、胡二公作一番对比评价,当中虽然对胡公不乏赞誉之词,但对曾公尤其推崇。如:“曾文正、胡文忠皆命世之英。胡公气局恢张,有囊括四海之志,若天假之年,俾蒇厥功,其勋名岂出唐郭子仪、宋韩琦下哉?然其初以黔军六百,徘徊金口,进退无所属,曾公奇其才,上疏力荐,至谓出己上。挈之江西,犹碌碌无所表现。及援武昌,擢疆帅,感激发舒,事业烜赫矣。胡公所任大将,惟多隆阿、鲍超是所拔擢,其他罗泽南、李续宾、李续宜、杨载福、彭玉麟,均曾公旧部,抚而有之,遂成传烈,盛矣哉!曾公穷穷畏抑,日思以人事君,所论荐如胡公者,往往有之。胡公亦号爱士,后竟无闻焉。由斯言之,曾公过人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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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88 王安定虽然对曾公极为推崇,但在曾公与沈葆桢争夺军饷一事上,却对曾公稍有微词,比如其在《援守江西下篇》中写道:“曾文正、沈文肃世皆号为君子,曾公尤恢廓有容,常以忍辱包羞诲其门人子弟,然争饷一疏,语稍伤于激矣。其必有忧危迫切,发于不得已者乎?沈公权势,远出曾公下,舍江西则无可筹之饷。其画疆而守,聊固吾圉,世多谅之。然悻悻负气,亦过矣。嗟乎!位敌则相猜,权均则相逼,贤者不免,况其下焉者乎?”《湘军记》一书,虽然是受曾国荃之托而作,但仍有相当大的参考价值,以鄙人之见,正是缘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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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90 《湘军记·围攻金陵下篇》中,对曾公大败太平军、成功收复金陵的原因,亦有所论断,如:“曾国藩言:‘军之胜败,时也。时未可为,圣哲弗能强;时可为,则事半而功倍。’其言允矣!愚犹以为未也。夫兵事瞬息千变,其安危在呼吸之间,而议者时从数千里外悬揣而遥制之,朝上一策,暮更一令,则将帅无所措手足。向公、张公战略优矣,而起武夫,乏远识,左之则左,右之则右,惟知众议畏,不暇审量敌情。故朝皖暮楚,疲于奔命,而自忘其顿兵坚城,再蹶再兴,而卒不能振也。曾公兄弟,以忧惧治军,鳃鳃焉审全局,规远势,不急旦夕之效,不为群议所摇,其有所见,撼之而弗动,促之而弗行。《诗》云:‘发言盈廷,谁敢执其咎?’如曾公兄弟者,可谓善任咎者欤?由斯言之,得失之机,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王定安所言,与李瀚章所谓曾公“过人之识,力在能坚持定见,不为浮议所摇”,前后意思一样。难道是王定安在参照李瀚章的看法?抑或是聪明睿智之人,都有相同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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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92 王定安除作有《湘军记》外,亦编有《曾文正公大事记》以及《求阙斋弟子记》,对曾公的言行,均有十分详细的记载,但没有给予评论。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注意,即《求阙斋弟子记》中有王定安所作的《曾文正祠雅集图记》,其中写道:“当道光末造,上下恬熙,奸人伏草莽,卵育胎孳,日肆以大。有司务为姑息苟简,饰美言,欺罔大吏,大吏因之欺朝廷,罔又加甚焉。至于痈溃肿决,不可收拾,乃张皇补苴,驱疲窿之卒,驭之以袖衣姁步之将,一蹶再蹶,而大局糜烂,不可为矣。公以儒臣奋起闾里,无度支转运之供、羽檄征调之权,又非素习《孙吴》,而夙养技击鹰扬之士也。徒以忠诚感召,率二三迂儒朴士,张空拳,持白梃,以号其乡人子弟,于是豪杰骧起,帕首缚袴,释农耒而操利刃,霆击湘汉,席卷三吴,义旗所向,金石摧靡。然犹跰跻于章水,踯躅于祁门,内讧外哄,舍询忍尤,积十余载而后擒渠扫穴,以竟厥功,盖经营若斯之难也。今寰宇又安,将阅一纪。后生新进狃于军功保荐之速,嬉游宴处,动至大官;欲问湘军创立之规、艰苦百战之迹,茫然不可复识。又安知此烜烜赫赫者固倡于二三儒生之所为哉?”(《求阙斋弟子记》卷三十二)认为湘军之所以最终大获全胜,是由于两三位文人的领导,由此可见,王安定亦是人本主义的推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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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94 容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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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96 曾公的幕僚当中,通晓时务的人,以容闳与薛福成最为著名。曾公“尝谓人曰:‘士贵知古,尤贵通今。今天下不乏知古之士,而乏通今之才。在吾幕者,惟纯父、叔耘二人而已。’纯父者,谓容闳也。”(见《曾国藩轶事》)叔耘,乃薛福成的字。薛福成对曾公的评论,前文已经提及;现在来讲述容闳对曾公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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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98 容闳毕业于美国的耶鲁大学(Yale University),因为曾经接受新教育的熏陶,所以对曾公的评论比较新颖有趣。如:“余见文正时,为一八六三年,文正已年逾花甲,精神奕然。身长约五尺八九英寸,体格雄伟,肢体大小咸相称。方肩阔胸,首大而正,额阔且高,眼三角有棱,目眦平如直线。凡寻常蒙古种人,眼必阔,颧骨必高,而文正独无此。两颊平直,髭髯甚多,鬖鬖直连颏下,披覆于宽博之胸前,乃益增其威严之态度。目虽不巨,而光极锐利。眸子作榛色,口阔唇薄。是皆足为其有宗旨、有决断之表证。凡此形容,乃令予一见即识之不忘。”(《西学东渐记》,徐凤石、恽铁樵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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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00 以上所言,如同为曾公所作的一幅绝妙的写生画,观察之细致、描写之深刻,的确非中国旧式文人所能企及。只不过其中所提及的年代,稍有差错。一八六三年为同治二年,当时曾公仅有五十三岁,所以尚未步入花甲之年。至于该错误是出自作者本人还是出自译者,必须查阅容氏的原书(My Life in China and America)后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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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02 容氏不仅对曾公的外在体貌有详细的描述,而且对曾公的内在才德亦有恰当的品评。容氏曾云:“文正将才,殆非由于天生,而为经验所养成者。其初不过翰林,由翰林而位至统帅,此其间盖不知经历几许阶级,乃克至此。文正初时所募之湘勇,皆未经训练之兵,而卒能以此湘军克敌致果,不及十年而告成。当革军势力蔓延之时,实据有中国最富庶之三省。后为文正兵力所促,自一八五〇年至一八六五年,历十五年之夙患,一旦肃清,良非细故。溯自太平军起事以来,中国政府不特耗费无数金钱,且二千五百万人民之生命,亦皆牺牲于此政治祭台之上。自此乱完全肃清后,人民乃稍稍得喘息。中国之得享太平,与满政府之未被推翻,皆曾文正一人之力也。皇太后以曾文正功在国家,乃锡以爵位,为崇德报功之举。然曾文正之高深,实未可以名位虚荣量之。其所以成为大人物,乃在于道德过人,初不关其名位与勋业也。综公生平观之,后谥以‘文正’,可谓副其实矣。”(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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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04 容氏对曾公极为推崇,认为曾公“可称完全之真君子,而为清代第一流人物,亦旧教育中之特产人物”。容氏云:“曾文正为中国历史上最著名人物,同辈莫不奉谓泰山北斗。太平军起事后,不久即蔓延数省。曾文正乃于湖南招练团勇,更有数湘人佐之。湘人素勇敢,能耐劳苦,实为良好军人资格。以故文正得练成极有纪律之军队,佐曾之数湘人,后亦皆著名一时。尝组织一长江水师舰队,此舰队后于扬子江上大著成效。当时太平军蔓延于扬子江两岸,据地极广。而能隔断其声援,使之首尾不相顾者,则舰队之功为多也。不数年,失陷诸省,渐次克复。太平军势力渐衰,范围日缩,后乃仅余江苏一省,继且仅余江苏一省之南京一城。迨一八六四年,南京亦卒为曾文正军队所克复。平定此大乱,为事良不易。文正所以能指挥若定,全境肃清者,良以其才识道德,均有不可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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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06 “当时七八省政权,皆在掌握,凡设官任职、国课事需,悉听调度,几若全国听命于一人。顾虽若是,而从不滥用其无限之威权,财权在握,绝不闻其侵吞涓滴以自肥,或肥其亲属。以视后来彼所举以自代之李文忠(鸿章),不可同耳语矣。文忠绝命时,有私产四千万以遗子孙;文正则身后萧条,家人之清贫如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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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08 “总文正一生之政绩,实无一污点。其正直、廉洁、忠诚诸德,皆足为后人模范。故其身虽逝,而名足千古。其才大而谦,气宏而凝,可谓完全之真君子,而为清代第一流人物,亦旧教育中之特产人物。”(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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