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935728
研究所的王仁湘随即指出,就木牍上的文字而言,因仅存左侧似属偏旁的笔画,根据右边的残存笔迹,复原出来,应为“南藩海昏侯”。这个“藩”字的写法,与马王堆帛书上的“藩”字并无二致[96]。
1705935729
1705935730
继此之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庄小霞,复又针对木牍上的墨书提出,“南海”“南藩”都不如“南楚”更符合字形本身的结构,同时定作“南楚海昏侯”也更合理[97]。
1705935731
1705935732
在这种情况下,考察金饼上的“南藩海昏侯臣贺元康三年”云云墨书,首先需要辨析的是,对文字正确的释读,究竟是应该释作“南海”“南楚”,还是“南藩”?
1705935733
1705935734
“南海海昏侯”之不符合情理,是因为海昏侯国既远离南方的大海,同时也与“南海”这一政区缺乏关联。
1705935735
1705935736
相关研究者已经谈到,虽然秦朝和汉武帝时期都设立有南海郡,但秦汉南海郡的辖境,都限至在以今广州为中心的岭南东部地区,与豫章郡内的海昏,相差遥远,更绝无统属关系,所以刘贺不会用这个南海郡来称谓自己的侯国。
1705935737
1705935738
除此之外,汉高祖十二年(前195),刘邦以“南武侯织亦粤(越)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98]。此前一年,刘邦刚刚以赵佗实际控制的包括南海郡在内的秦岭南三郡之地,封授赵氏为南粤(越)王[99]。故如汉魏间人文颖等后世学者,或以为此南海王国系“遥夺佗一郡”,亦即以岭南之南海郡,虚封给南武侯织这个人,实际上“织未得王之”[100]。
1705935739
1705935740
不过,清人全祖望有弟子尝谓“但读诏文,则织当是无诸之族,盖亦必以功而封,岂竟无寸土而虚命之者”?这位弟子就此请教乃师,全氏答曰:
1705935741
1705935742
要之,无诸之族,则必其种落东与闽越相接,西与尉它(德勇案:即指赵佗)相接,而其所据南武之地,盖在南海境中有犬牙交错者,故以南海为国而王之。文颖以为虚封,不知文帝时明有南海王反,见于《淮南王安传》。《传》曰:“前此南海王反,先臣使将军间忌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后复反。”是非虚封可知矣。《淮南王长传》亦有曰“南海王织以璧帛献皇帝”,是未灭时;又曰“南海民处庐江界中反”,则既迁之后也。盖其地在今汀、潮、赣之间,以其为无诸之族,则知其近于今之汀;以其所封为南海,则知其近于今之潮;以其迁于庐江之上淦,则知其近于赣。文颖读《史》《汉》不审而以为虚封。[101]
1705935743
1705935744
1705935745
1705935746
1705935747
图34 清乾隆三十年万福杭州原刻本《经史问答》
1705935748
1705935749
无诸为闽越王,故全氏以为南海国的封地应当东与闽越故地相邻,南与赵佗控制的南越地域相接,是则其地必在今江西南部、福建西南部与广东北部之间地带。依据淮南王刘安在汉武帝时期的描述,其地多属谷深林密的山地[102]。若是用汉代的行政管辖区域来表示,则如周振鹤所云:“其地当在闽越、南越、淮南三国间。”[103]
1705935750
1705935751
又全祖望所说汉文帝时南海王反叛事,分别见于《汉书·淮南王长传》和《汉书·严助传》,而非《淮南王安传》,全氏记忆稍欠准确。以《汉书·淮南王长传》和《汉书·严助传》两相参证,可知此番南海王反叛,事在文帝之时[104],而反叛平定之后,汉廷将南海王国故民或迁徙于庐江,或迁徙于上淦。
1705935752
1705935753
庐江为郡名,依据《汉书·地理志》载录的汉末数据编绘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绘制其辖界在长江以北,南与海昏侯国所在的豫章郡毗邻。而若依照周振鹤的研究,西汉初年的庐江郡,则位于大江以南,其南界大致在鄱阳与南昌之间[105]。上淦具体位置不详,但淦水经西汉豫章郡新淦县(今江西清江),东流汇入湖汉水[106],亦即注入今之赣江,故依据地名命名通例和当地的地势与水流形势,应在新淦西侧不远的地方。若是依照周振鹤的看法,则上淦在西汉余汗县境内,而且庐江郡的东南边界也已南推至此地以南[107]。
1705935754
1705935755
不管怎样落实庐江的辖界和上淦的位置,其地都已经距离海昏侯国较近,甚至完全有可能覆盖海昏侯国所在的区域。从这两个地区都已经接受南海国遗民的情况来看,海昏侯国或亦同样安置有南海国移入的居民。这是海昏其地,最有可能与“南海”一名发生联系的因缘。
1705935756
1705935757
可是,这些迁入庐江、上淦及其毗邻地区的南海国属民,本来如上所述,实属“无诸之族”,亦即闽越之人,《汉书》对此有清楚记载[108]。汉廷将其迁离故土,意在强化控制,故“南海”一名并无丝毫荣耀,刘贺即使头脑不够清醒,也不大可能将其冠加在自己侯国的名称之上。
1705935758
1705935759
王仁湘重新揣度木牍上墨书的文字,将其判读为“南藩”,称“奏牍上的文字释读为‘南藩海昏侯’比‘南海海昏侯’更有说服力”,同时以为“南藩即南方的藩国”。但这又带来一个新的问题,这就是就目前所见传世典籍的用例而言,西汉当时人是以“藩”字特指边地外夷等附属之国(如北边的匈奴和汉初岭南的南越国),或是本朝封授的诸侯王国,诸如海昏侯这样的区区“列侯之国”未尝预身其间,通常并不以“藩”相称,或是以“藩”自名;也就是说,按照当时人的一般习惯,刘贺在远封海昏为侯之时,实际不具备称“藩”的资格。
1705935760
1705935761
1705935762
1705935763
1705935764
图35 王仁湘复原的海昏侯墓出土残木牍
1705935765
1705935766
庄小霞正是在清楚指出“以刘贺当时的身份和地位,应该是没有资格自称‘南藩’”这一前提之下,才将木牍上的文字别释为“南楚海昏侯”。这样一来,“南楚”之称就非常契合司马迁所说“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这一地理方位[109],其文义看起来要比“南海”或“南藩”都更为顺畅。
1705935767
1705935768
关于这一问题,首先需要明确,王仁湘和庄小霞的研究,都仅仅是针对木牍上的文字。这是因为从目前所公布的照片来看,金饼上的文字,模糊不清,实在难以辨识。针对王仁湘释读木牍辨认出来的“南藩”,国家文物局派驻海昏侯墓考古专家组组长信立祥,后来在不止一种场合,进一步强调指出,金饼上的“南海海昏侯臣贺元康三年”云云字样,是依据四块金饼上的墨书拼凑起来的,而金饼上的文字毫无疑问是书作“南海”[110]。可是,是不是真的这样“毫无疑问”,我是深表怀疑的。因为这既难以解释“南海”这一地理名词的含义,同时又与木牍上残存的“南□”(原文此处为□)字迹的笔画,存在明显的抵牾。
1705935769
1705935770
对待各种古代的铭文,首先需要尊重其原本的写法。在此基础之上,才能展开解读。对于绝大多数无法直接接触海昏侯墓出土墨书金饼原件的“局外人”来说,通过已经公布的照片,既然根本无法辨识其文字写法,目前就只能暂且将其搁置不问,还是先单纯就木牍上残存的字迹,加以察看。
1705935771
1705935772
审读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一书中的照片,我是更加赞同王仁湘的见解,知其“南”下一字残画显示,这个字不会是“海”字,同时与庄小霞指认的“楚”字,也有很大差别,还是应当读为“藩”。
1705935773
1705935774
1705935775
同时,海昏侯的“昏”字,原来的字形系写作“昬”,王仁湘所做的复原,也呈“昬”形,这正是因避忌唐太宗的名讳而改变字形之前的本字。后来东汉光武帝复封海昏侯国,在桓帝永寿二年(156)底故世的大宦官中常侍、长乐太仆、吉成侯州辅墓碑的背阴题名,有“故海昬侯相谢 ”[111]。另外,西晋司马彪撰写的《续汉书》,流传至今的版本,就连中华书局的点校本,都还保留着“海昬”的写法[112]。
1705935776
1705935777
这些情况,显示出至少就刘贺这一侯国的正式名称而言,当时还是应该写作“海昬”。不过以“昏”代“昬”已经行世甚久,现在一般也就还是从俗写成“海昏”。
[
上一页 ]
[ :1.70593572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