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935778
1705935779
1705935780
1705935781
1705935782
图36 清同治十年洪氏晦木斋刻本《隶释》
1705935783
1705935784
依据实际字形,将木牍上的文字读为“南藩海昬(昏)侯”,就需要对这种不同寻常的用法,做出必要的解释[113]。
1705935785
1705935786
首先,汉代人行文,固然多以“藩”字用作“藩国”,亦即周边附属的其他邦国,或是国内诸侯王国,但除了这种特指的情形之外,作为普通名词,“藩”字也还有自己独立的语义。
1705935787
1705935788
《诗》云:“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自荀子起,即“以价人为士,大师为民”,而“价人”意即善人,“大师”意即大众,再结合下文释作“群宗之子”的“宗子”[114],刘贺以汉武帝嫡孙的身份,自有道理以皇室之“藩”相称。
1705935789
1705935790
我们看海昏侯墓中已经初步清理的很少一部分简书文字,其中就包含有《礼记》《论语》这样的儒家经典,可知在刘贺所受皇室教育当中,自宜包括《诗经》在内。实则昌邑王师王式本已明言:“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115]而且其郎中令王遂在劝谏刘贺时,还讲过“大王诵《诗》三百五篇”这样的话[116]。对比汉宣帝刘病已自幼生长于民间,尚且得以“师受《诗》《论语》《孝经》”[117],尤其是《汉书·宣帝纪》特别强调他“受《诗》于东海澓中翁”的情况[118],更容易理解《诗经》在皇室教育中的普遍性和重要性,从而可知刘贺可能会很自然地做出这样的理解和表述。
1705935791
1705935792
至于庄小霞在文中提出的“刘贺封为海昏侯的所在之地海昏县并非处于边境”,因而从地理位置上似乎也不宜以“南藩”称之的问题,我想也可以再加斟酌。
1705935793
1705935794
前面已经谈到,汉宣帝册封刘贺为海昏侯,就是本着将“废放之人屏于远方”的意图,令其“不及以政”。基于这一政治意图,海昏侯国所在的位置,自应处于边荒僻地。
1705935795
1705935796
我们看海昏侯国所在的豫章郡,在西汉后期,其辖地几乎相当于今江西省全境。据葛剑雄基于《汉书·地理志》所做推算,直到西汉末年,其全郡平均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仅有2.12人[119]。地广人稀,好多地方还是一派原始的自然景观。实际上汉代的人口,从汉宣帝时期到《汉书·地理志》记载的西汉末年,已经有了很大幅度的增长。
1705935797
1705935798
1705935799
1705935800
1705935801
图37 西汉东部部分地区元始二年人口数量分布图
1705935802
1705935803
(图中每个黑点表示1万人,取自程光裕等主编《中国历史地图》[120])
1705935804
1705935805
例如昌邑国改为山阳郡之后,在宣帝元康年间(前65—前62)前后,有“户九万三千,口五十万以上”[121],而在《汉书·地理志》中载述的西汉末年户口数字,为“户十七万二千八百四十七,口八十万一千二百八十八”[122],增长幅度巨大。由此推论豫章郡的人口,当刘贺受封为海昏侯之际,自当更为稀疏。
1705935806
1705935807
另外,透过属县的分布情况,还可以看出,其人口之稀疏,以及开发之微弱而不足称道,是愈南愈甚。
1705935808
1705935809
在豫章郡的东面,为闽越、东瓯人聚居区,南面为南越人聚居区,自属蛮夷之地。今浙江南部的“东瓯”和今福建地区的“闽越”,在西汉都隶属于会稽郡管辖。西汉在会稽郡设有一“东部都尉”[123],扬雄《解嘲》称道大汉天下“东南一尉,西北一侯”,曹魏孟康释“东南一尉”即此“会稽东部都尉也”[124]。控制着东瓯和闽越这一广大区域的东部都尉,虽然在形式上还隶属于会稽郡下,但如《汉书·冯奉世传》如淳注引《汉注》所云:“边郡置都尉及千人、司马,皆不治民。”[125]从而可知这一东部都尉的实际功能,只是用以“镇抚二越”[126],亦即管控东瓯和闽越。治理方式如此特殊,就是基于其主体居民的蛮夷属性。
1705935810
1705935811
至于秦末汉初南越国所在的岭南地区,更是终汉之世,一直在北出南岭的通道上设有关口,如南海郡北部的洭浦关、苍梧郡北部的谢沐关[127],就是如此。这显示出朝廷对南北往来的限制,以及岭南地区的特殊性。这同样与其蛮方夷族之区的属性具有密切关系,即如南越王赵佗致书汉文帝,便径以“蛮夷大长老夫臣佗”自称[128]。
1705935812
1705935813
正是因为如此,在西汉初年分封诸侯王国的时候,称各个诸侯藩国分别列置于汉廷直属诸郡的北、东、南几个方面,“周匝三周,外接胡越”[129],即把邻接胡越作为藩封之国的一项重要标志。具体到海昏侯国所在的豫章郡,它在秦楚之际和西汉初年,本来是淮南王国的辖地[130],亦即旧属南藩之国。
1705935814
1705935815
明了汉、越诸族上述分布形势,就很容易理解,刘贺身居豫章之郡,自可类比旧日成规,把自己的侯国模拟为限阻蛮夷的藩屏。
1705935816
1705935817
再说西汉时人所说藩国,未必一定要濒临汉朝的国界。例如,淮南王刘安,其封国不过九江一郡,地处江淮之间,尚在豫章郡之北很远,且东面距海,还间隔有广陵,而刘安就对汉武帝称“幸得为陛下守藩,以身为鄣蔽”[131]。又如中山靖王刘胜,封国仅有常山郡东部,绝不毗邻任何边地,而刘胜其人亦以“东藩”自居[132]。
1705935818
1705935819
最后,关于“南藩海昏侯”这一自称,我们还必须注意到一点,这就是如同前面第四章所述,刘贺其人,本来就以“清狂不惠”著称,思维和行事都存在明显的缺陷,不宜完全按照正常人的通行做法,来判断这一称谓是否得当。
1705935820
1705935821
即以金饼上的墨书文字而言,前面已经谈到,本来在封授他为海昏侯的时候,朝廷已经明确宣布,像他这样的“嚚顽放废之人,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而褫夺其参与宗庙祭祀权利的目的,是不让他有机会与各地王侯直接接触。然而金饼上墨书的“南藩海昏侯臣贺元康三年”云云字样,却显示出这些金饼正是刘贺准备献给宗庙祭祀的酎金,这就纯属不明世事的痴心妄想了。
1705935822
1705935823
不过,让我们来看看他受封为海昏侯后,由食邑四千户而招致“削户三千”的缘由,就完全可以理解,对于刘贺来说,弄出这些“酎金”并书写“南藩海昏侯”云云,是很正常的事情:
1705935824
1705935825
贺就国豫章。数年,扬州刺史柯奏贺与故太守卒史孙万世交通,万世问贺:“前见废时,何不坚守毋出宫,斩大将军,而听人夺玺绶乎?”贺曰:“然,失之。”万世又以贺且王豫章,不久为列侯。贺曰:“且然,非所宜言。”有司案验,请逮捕。制曰:“削户三千。”[133]
1705935826
1705935827
南朝刘宋时人雷次宗,于宋文帝元嘉六年(429)撰有一部《豫章记》,书中述及海昏县城在昌邑“城东十三里,县列江边。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故谓之慨口”[134]。这里所说刘贺来到豫章海昏之地以后,“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当然有很多传说的成分,但当地能够有这样的故事流传,就应该与刘贺这种浑然不明事理的心态具有直接关系[135]。既然还存有恢复诸侯王身份并在豫章郡受封建国的非分之想,其意图重新参与宗庙朝聘之礼,自然不足为怪。
[
上一页 ]
[ :1.70593577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