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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66 庄小霞正是在清楚指出“以刘贺当时的身份和地位,应该是没有资格自称‘南藩’”这一前提之下,才将木牍上的文字别释为“南楚海昏侯”。这样一来,“南楚”之称就非常契合司马迁所说“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这一地理方位[109],其文义看起来要比“南海”或“南藩”都更为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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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68 关于这一问题,首先需要明确,王仁湘和庄小霞的研究,都仅仅是针对木牍上的文字。这是因为从目前所公布的照片来看,金饼上的文字,模糊不清,实在难以辨识。针对王仁湘释读木牍辨认出来的“南藩”,国家文物局派驻海昏侯墓考古专家组组长信立祥,后来在不止一种场合,进一步强调指出,金饼上的“南海海昏侯臣贺元康三年”云云字样,是依据四块金饼上的墨书拼凑起来的,而金饼上的文字毫无疑问是书作“南海”[110]。可是,是不是真的这样“毫无疑问”,我是深表怀疑的。因为这既难以解释“南海”这一地理名词的含义,同时又与木牍上残存的“南□”(原文此处为□)字迹的笔画,存在明显的抵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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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70 对待各种古代的铭文,首先需要尊重其原本的写法。在此基础之上,才能展开解读。对于绝大多数无法直接接触海昏侯墓出土墨书金饼原件的“局外人”来说,通过已经公布的照片,既然根本无法辨识其文字写法,目前就只能暂且将其搁置不问,还是先单纯就木牍上残存的字迹,加以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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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72 审读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一书中的照片,我是更加赞同王仁湘的见解,知其“南”下一字残画显示,这个字不会是“海”字,同时与庄小霞指认的“楚”字,也有很大差别,还是应当读为“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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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75 同时,海昏侯的“昏”字,原来的字形系写作“昬”,王仁湘所做的复原,也呈“昬”形,这正是因避忌唐太宗的名讳而改变字形之前的本字。后来东汉光武帝复封海昏侯国,在桓帝永寿二年(156)底故世的大宦官中常侍、长乐太仆、吉成侯州辅墓碑的背阴题名,有“故海昬侯相谢  ”[111]。另外,西晋司马彪撰写的《续汉书》,流传至今的版本,就连中华书局的点校本,都还保留着“海昬”的写法[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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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77 这些情况,显示出至少就刘贺这一侯国的正式名称而言,当时还是应该写作“海昬”。不过以“昏”代“昬”已经行世甚久,现在一般也就还是从俗写成“海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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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82 图36 清同治十年洪氏晦木斋刻本《隶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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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84 依据实际字形,将木牍上的文字读为“南藩海昬(昏)侯”,就需要对这种不同寻常的用法,做出必要的解释[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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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86 首先,汉代人行文,固然多以“藩”字用作“藩国”,亦即周边附属的其他邦国,或是国内诸侯王国,但除了这种特指的情形之外,作为普通名词,“藩”字也还有自己独立的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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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88 《诗》云:“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自荀子起,即“以价人为士,大师为民”,而“价人”意即善人,“大师”意即大众,再结合下文释作“群宗之子”的“宗子”[114],刘贺以汉武帝嫡孙的身份,自有道理以皇室之“藩”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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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90 我们看海昏侯墓中已经初步清理的很少一部分简书文字,其中就包含有《礼记》《论语》这样的儒家经典,可知在刘贺所受皇室教育当中,自宜包括《诗经》在内。实则昌邑王师王式本已明言:“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115]而且其郎中令王遂在劝谏刘贺时,还讲过“大王诵《诗》三百五篇”这样的话[116]。对比汉宣帝刘病已自幼生长于民间,尚且得以“师受《诗》《论语》《孝经》”[117],尤其是《汉书·宣帝纪》特别强调他“受《诗》于东海澓中翁”的情况[118],更容易理解《诗经》在皇室教育中的普遍性和重要性,从而可知刘贺可能会很自然地做出这样的理解和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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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92 至于庄小霞在文中提出的“刘贺封为海昏侯的所在之地海昏县并非处于边境”,因而从地理位置上似乎也不宜以“南藩”称之的问题,我想也可以再加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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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94 前面已经谈到,汉宣帝册封刘贺为海昏侯,就是本着将“废放之人屏于远方”的意图,令其“不及以政”。基于这一政治意图,海昏侯国所在的位置,自应处于边荒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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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796 我们看海昏侯国所在的豫章郡,在西汉后期,其辖地几乎相当于今江西省全境。据葛剑雄基于《汉书·地理志》所做推算,直到西汉末年,其全郡平均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仅有2.12人[119]。地广人稀,好多地方还是一派原始的自然景观。实际上汉代的人口,从汉宣帝时期到《汉书·地理志》记载的西汉末年,已经有了很大幅度的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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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801 图37 西汉东部部分地区元始二年人口数量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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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803 (图中每个黑点表示1万人,取自程光裕等主编《中国历史地图》[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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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805 例如昌邑国改为山阳郡之后,在宣帝元康年间(前65—前62)前后,有“户九万三千,口五十万以上”[121],而在《汉书·地理志》中载述的西汉末年户口数字,为“户十七万二千八百四十七,口八十万一千二百八十八”[122],增长幅度巨大。由此推论豫章郡的人口,当刘贺受封为海昏侯之际,自当更为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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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807 另外,透过属县的分布情况,还可以看出,其人口之稀疏,以及开发之微弱而不足称道,是愈南愈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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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809 在豫章郡的东面,为闽越、东瓯人聚居区,南面为南越人聚居区,自属蛮夷之地。今浙江南部的“东瓯”和今福建地区的“闽越”,在西汉都隶属于会稽郡管辖。西汉在会稽郡设有一“东部都尉”[123],扬雄《解嘲》称道大汉天下“东南一尉,西北一侯”,曹魏孟康释“东南一尉”即此“会稽东部都尉也”[124]。控制着东瓯和闽越这一广大区域的东部都尉,虽然在形式上还隶属于会稽郡下,但如《汉书·冯奉世传》如淳注引《汉注》所云:“边郡置都尉及千人、司马,皆不治民。”[125]从而可知这一东部都尉的实际功能,只是用以“镇抚二越”[126],亦即管控东瓯和闽越。治理方式如此特殊,就是基于其主体居民的蛮夷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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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811 至于秦末汉初南越国所在的岭南地区,更是终汉之世,一直在北出南岭的通道上设有关口,如南海郡北部的洭浦关、苍梧郡北部的谢沐关[127],就是如此。这显示出朝廷对南北往来的限制,以及岭南地区的特殊性。这同样与其蛮方夷族之区的属性具有密切关系,即如南越王赵佗致书汉文帝,便径以“蛮夷大长老夫臣佗”自称[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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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813 正是因为如此,在西汉初年分封诸侯王国的时候,称各个诸侯藩国分别列置于汉廷直属诸郡的北、东、南几个方面,“周匝三周,外接胡越”[129],即把邻接胡越作为藩封之国的一项重要标志。具体到海昏侯国所在的豫章郡,它在秦楚之际和西汉初年,本来是淮南王国的辖地[130],亦即旧属南藩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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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815 明了汉、越诸族上述分布形势,就很容易理解,刘贺身居豫章之郡,自可类比旧日成规,把自己的侯国模拟为限阻蛮夷的藩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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