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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中央所以如此,除了積極執行共產國際指示以外,實權掌握在李立三手中的黨中央,對當時的形勢作出了錯誤的估計。他們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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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世界大戰的危機日益迫切,而中國在帝國主義戰爭與帝國主義進攻蘇聯的戰爭,卻是最嚴重的地方,所以我們必須堅決的去發動廣大群眾起來……然後才能執行在世界革命中的任務」,即「準備以國內戰爭消滅帝國主義戰爭,變反蘇聯的戰爭為擁護蘇聯的戰爭」![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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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認識和情緒,反映了黨中央對革命低潮形勢的不耐煩,希望這次危機引起世界大戰,早日促使革命高潮形勢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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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對於黨中央在中東路事件上的這種策略頗不以為然。他終於打破一年多來的沉默,在1929年7月28日,致函中共中央,指出在中東路問題的宣傳上,要考慮中國人民的民族感情,應該把矛頭緊緊指向國民黨政府的誤國政策。因為,不管是對蘇聯的戰爭,還是蘇聯退讓後帝國主義各國間為爭奪東北的戰爭,都要在中國做戰場,「在戰爭中最受直接蹂躪的自然是中國人民。」他深刻地指出:「帝國主義的走狗國民黨政府,對於收回中東路的宣傳,是戴着民族利益的假面具來欺騙民眾,並且收了效果,不但小資產階級的群眾,甚至有許多勞動群眾也受了欺騙……這種情形不用說是於我們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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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複雜的情況下,陳獨秀認為「我們如何宣傳才能獲得廣大的民眾同情」,要特別慎重!他直率地批評中央拿「反對進攻蘇聯」、「擁護蘇聯」做動員群眾的中心口號,「太說教式了,太超群眾了,也太單調了」;「離開具體問題說教式的單調宣傳,只有最覺悟的無產階級分子能夠接受,而不能夠動員廣大的群眾,反而使群眾誤會我們只是盧布作用,而不顧及民族利益。」[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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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中央最嚴重最荒唐的錯誤,是至今還不敢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中公佈的第42號《中共中央通告》,其中有一段話說:「帝國主義對蘇聯戰爭開始的時候,毫無疑問的要引起本國工人階級的革命,造成世界革命的高潮,這便是中國革命更有利的條件,而更可促成全國革命高潮更快的到來。」陳獨秀譏笑這種宣傳,使同志們會很自然的做出奇怪的結論:「原來帝國主義進攻蘇聯還有這些好處,我們讓他趕快向蘇聯進攻吧!」所以,他建議中央趕快補發一個通告,以取消第42號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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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中央文件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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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日,中共中央在給他的覆信中,認為陳獨秀與中央的分歧,「不只是部分的策略問題的討論,而且包含了很嚴重的原則的問題」,反過來指責陳提出的「反對國民黨政府對於中東路的誤國政策」口號,是資產階級左派(如改組派、第三黨)的口號,「走上了資產階級觀點,忘記了世界無產階級的利益」。[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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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荒唐的是,當時在中共中央宣傳部工作的王明,在中央機關報上發表一篇長文,猛烈批判陳獨秀的意見。攻擊陳是「反共產國際」、「反蘇」、「機會主義」。他列數陳的意見有七大錯誤後,攻擊陳獨秀「不相信進攻蘇聯的戰爭會引起世界革命高潮的到來,事實上就是不相信在進攻蘇聯的戰爭中,全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會有『擁護蘇聯』的直接行動」。王明的文章,是第一次直接攻擊陳獨秀。從此起,他對陳就咬住不放,直到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後,他奉莫斯科之命,誣陷陳是向日本間諜機關領取津貼的「漢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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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於8月11日再函中央,重申自己在中東路問題上的意見,並指出中央在這個問題上的宣傳方法,在戰略上有兩個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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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未曾用群眾所瞭解的事實、而不僅是我們主觀上的理論,對於中東路問題之本身,加以正確的詳細的解析及打碎國民黨的假面具,能夠使群眾減少民族偏見,不至為國民黨所欺騙而接受我們的宣傳的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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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只是」擁護蘇聯這一口號與宣傳,在事實上只能動員無產階級最覺悟分子,而未能在實際利害上激動無產階級以外廣大的群眾,尤其是比較意識落後的群眾,把這些廣大群眾放在鬥爭戰線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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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辯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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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我那信,不是討論黨的一般宣傳問題,而是專指對於中東路這一特殊問題的宣傳方法,特別指出其中關於宣傳方法的缺點。我的意見也並不是主張跟着群眾的落後意識跑,去跟着他們說要收回中東路,而正是要打破群眾的幻想,打破國民黨的假面具,把群眾拉到我們這邊來,在我們口號之下,向反革命的勢力進攻。缺少戒心與注意的宣傳策略,固然不是跟着群眾跑,卻也不能爭取群眾。而且鑒於中央如此不可理喻,把這個具體問題上綱到路線原則問題,陳獨秀也不客氣地猛烈抨擊中央的錯誤不是偶然的,正是你們簡單化和純粹主觀不看事實的盲動主義精神之表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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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本來是一個具體問題上的宣傳方法和策略上的分歧,就很快嚴重升級和大大激化了,以致成為陳獨秀很快被開除出黨的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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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中東路問題上,托洛斯基和中國托派,也是持「保衛蘇聯」的立場。事件一發生,這位1924年主持簽訂中蘇共管中東鐵路的《中蘇協定》的托洛斯基,這時也把國際主義精神拋棄了,親自指示蘇聯、中國及各國托派組織:「要完全犧牲自己來保護十月的勝利」,[13]並在8月4日的文章中,引證他在1927年8月1日蘇共中央與中央監察委員會聯席會議上的講演說:「我們反對派對保護社會主義的祖國……一點也不懷疑。我們不特自己要保護它,而且教人如何去保護它」;「我可以總結一句話:我們擁護社會主義的祖國,但不是擁護斯大林的路線。」[14]於是,「反對斯大林,保護蘇維埃」,就成為他們的著名口號。托氏在文章中,還批判了德、法等國托派中認為中東路事件是「蘇聯侵犯了中國自決權」的觀點。[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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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是超越時空的,最經得起時間的考驗。這個事件58年之後,即1987年7月,蘇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馬列主義研究院在莫斯科舉行共產國際歷史研討會。研討會一致認為,過去對共產國際歷史的研究,由於信奉「歷史就是面對過去的政治」(按照毛澤東的說法是「歷史為現實政治服務」——引者)的公式,虛偽地理解黨性原則和見風使舵,嚴重地影響了客觀的研究工作,出現了種種不正常的現象,導致在許多問題上,歪曲事實,混淆是非,掩蓋真相等等。研討會提出了一系列需要撥亂反正、重新評價的歷史問題,其中之一是:「需要論證共產國際東方政策的成就與失誤,填補這一政策個別方面現有的『空白』」。在論證這個問題時,特別強調了中國學者近來對共產國際活動的評價變得更客觀,所述的一個突出事例即「中東路事件」,說中國學者指出:「把『保衛蘇聯』的口號當作共產國際的頭等任務,不符合當時中國共產黨的民族利益。」[16]但是,研討會沒有注意到,最早提出這種見解的,不是今天的「中國學者」,而是半個多世紀前,當「保衛蘇聯」這個口號一提出就進行批評的陳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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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國際及中共衝突尖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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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在中東路問題宣傳上、策略上的分歧,會上升到原則和路線上的分歧呢?原來在陳獨秀給中央以上兩封關於中東路問題的信的中間,即8月5日,陳獨秀還給黨中央一封一萬多字的長信,即前述用托洛斯基主義系統論述中國革命、反對中共「六大」路線的「八・五」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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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等人轉向托洛斯基主義後,自以為真理在手,在向中央反映、要求改變全黨路線的同時,又在黨內進行宣傳和組織活動,爭取黨內同志的支持。陳獨秀本來就是領袖人物,於是他就駕輕就熟地開始指揮起這些活動來,指導那些原來「陳獨秀派」的成員,在各自接近和熟悉的黨員中,閱讀托洛斯基的文章,宣傳托派的主張以及陳獨秀給黨中央的信。他們的工作極其認真,以致不放棄任何一個關係,拉共產黨員轉向托派。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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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玉夫(又稱馬禹夫)是江蘇省委委員中長期負責工人運動的上海碼頭工委書記,與許多工人及工人支部書記的關係密切。此時,他在因反對中央盲動路線而製造的「江蘇省委獨立事件」失敗後已經退出省委,但黨內關係仍存在。於是,他利用這種關係,爭取了《時事新報》社工人支部和一個綢廠支部整個地轉向托派;又爭取了許多個別工人同志,有鐵路、電車、紗廠、印刷、建築等多種行業的工人;還爭取了外地黨組織長駐上海工作的幾個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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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仰之,《時事新報》社原共產黨工人支部書記,浙江省海寧人。大革命時期在杭州活動,失敗後來到上海,他首先受馬玉夫影響,後還想把整個支部拉過來,理論功夫比較深的鄭超麟就被派去做工作。屠仰之在報社大廳裏召集了幾次報館支部全體黨員會議,20多人全參加,鄭超麟在會上就結合黨的歷史,特別是大革命和幾次武裝暴動的事實,批判共產國際和新中央的錯誤路線,宣傳托洛斯基的正確主張。聽者多數人表示附和。中共中央知道後,立即解散了這個支部,開除了屠仰之,於是,這個支部就被「托陳派」接管。為了鞏固托派的這塊新陣地,馬玉夫與鄭超麟商量後,帶着屠仰之和兩個支部幹部去拜見了工人們十分仰慕而難得見面的領袖陳獨秀。陳獨秀熱情親切地接見了他們,講了許多勉勵的話,使他們十分感動。不久,與陳獨秀關係很好的「托陳派」骨幹薛農山又進這個《時事新報》社任總編輯,該社更成為托派的一個據點。「托陳派」組織成立時,薛出任法南區(法租界和南市區)區委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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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中國工人,生活十分貧困,絕大多數是文盲,雖然少部分人經過大革命的洗禮,有一些要求解放的覺悟,但也不懂得理論,更不知道如何爭取解放,只知道跟着共產黨走。過去的革命,犧牲了許多人,錯誤在哪裏?他們也不知道。現在,原來的陳獨秀等革命領導人,說找到了新的出路,他們也就懷着樸素的熱情,進入了「托陳派」小組織。他們並不關心、也不懂得甚麼是托洛斯基主義,甚麼是機會主義,主要靠陳獨秀這位老「總書記」的個人影響,但是,傳統的共產黨組織畢竟還在,這個影響總是有限,因此只拉過來一些支部和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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