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975900

1705975901 问：你是准备用历史学的方法还是用人类学的方法来做这项研究？

1705975902

1705975903 答：我现在想做的这件事像口承史料，原来历史学根本就不当回事，不怎么应用，现在人们开始重视这个问题了。我现在带着几个学生正在做这方面的尝试，其中有一个在做我们乌拉特前旗的历史，我也做过一段时间。对这段历史，原来觉得好像没什么可做的了，结果并不是那样，有很多问题现在还有争议。要解决这些问题，光靠现有的资料不行，还必须得做一些田野调查，对那些当地的家族和与该旗札萨克有联系的家族做一些调查，而且对其他方面也要做一些调查。当地的一些文人编写自己部落历史的时候，不用严谨的学术规范去做，不注出处，不做考证。为了弄清他们所提出的论据，我们不得不去做田野调查。现在我的学生青松很快要交稿了，交稿后，根据需要再带他去一趟。去年我带他去做了一些调查，有大量的录音，有的像寓言似的，有的能从中看到历史的真实，有的完全是自己编造的或后来造的。但是对那些东西怎么分析，现在还不太有把握。

1705975904

1705975905 问：你的学风也是非常严谨的。

1705975906

1705975907 答：我们跟老一代比起来还不行，老一代学者不写那种披头散发的文章，他们的一辈子并没写过多少文章，很少，但每篇都是经典。亦邻真老师就是这样的。我给他编了一个文集，把他的所有文章编进来，不只是历史学的，还有文学的，仅仅就那么一本。周清澍先生也是这样，他的成果相对来说比亦邻真老师的多一些，但他是蒙元史大家。今天我们五十多岁的人，如果要编文集，乱七八糟的肯定能弄两本，你看质量能跟老一代学者比吗？

1705975908

1705975909 问：你在中国的内大读了硕士，在德国的波恩大学读了博士，你对两个地方的研究生的培养有什么比较？

1705975910

1705975911 答：完全不一样，整个体制不一样。德国的大学进入的时候比较松，只要把高中阶段的学习完成了，你就可以任意选择大学，再没有考试了。读博士，主要是导师说了算。博士生首先要经过资格审核，看你是否完成了硕士学业，再看你要做的题目和方向，如果没有确定方向和论文题目，资料准备不够，就不可能被录取。再就是看你的基础，还要考拉丁文，中国学生则可以用古汉语等代替。但是要完成博士学业是非常难的，所修课程特别多，有非常严格的考试，都要一步一步地完成，所以学习时间拉得特别长。再加上撰写博士学位论文，所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

1705975912

1705975913 问：一般读几年？

1705975914

1705975915 答：在德国读博士，一步一步地完成各阶段的学习，最后拿下来一般都得4年，也就是8～10个学期。我在德国创造了奇迹，用6个学期就拿下来了。因为我在蒙古学方面基础好一点，同时也是给我一定的面子吧，有些东西减免了，比方说拉丁语，学校就不让我学了，但是必须考古汉语。好吧，那就考古汉语。然后就把我派到波恩大学的汉语系，汉语系主任在那边考我，旁边有个秘书做记录。他让我念《中庸》篇，抽出其中几段，让我读，然后用德文翻译，再口头问了些东西，最后给过了，还给了个“优”。系里边有个教授委员会，相当于咱们的学位委员会，他们讨论我的问题，突然觉得考一个来自中国的蒙古人的古汉语，对他来说太容易了，对别人太不公平，应该考他现代汉语，然后又补考现代汉语。

1705975916

1705975917 然后我又到了汉语系，那位教授哈哈大笑。他说：“行了，我就不考了。”他又给我打了一个“优”。因为我给他代过一门课，做《三国演义》的领读。我为了拿个分数，参加他的《三国演义》研习班。《三国演义》我在小学、初中就读过了，所以就给他们解释《三国演义》，后来还有《水浒传》。读了一段时间后，那位老师干脆就让我做他的助手，带学生读，然后我给他们讲解和翻译。所以他就给了我好的成绩。没有这个，如果要我考拉丁语的话，就要用很长的时间了。但是如果啃下来的话，我也就了不起了，我就成世界史的专家了。我就这样3年拿下了博士学位论文，确实用了最科学的方法，最省时间的方法，也是不得已的方法。因为我还是老师呀，一个星期12节课，这个倒是容易完成，我都已经讲得烂熟了，把这些讲完，剩下的时间到处听课。我早晨从家里出来，晚上回去，吃完晚饭又在电脑上工作，特别累。但是当时我年轻，32岁出头，精力充沛。论文资料的处理是最关键的，那么多档案资料，我把那些全部转写出来，如果直接用满文也不容易真正读懂。我首先把它用拉丁音标转写出来，然后译成蒙古文，最后再把它翻译成德文，在此基础上做出语文学的解释，这是第一步的工作，就是资料的整理。接下来是数据库的建立阶段，这个阶段最难。这个阶段是法伊特老师帮我的，她每个星期抽出一天的时间给我，跟我坐在一起改我翻译的东西，改完后我把那部分数据输到电脑里，把相关的注释写好。第二阶段是魏弥贤（Weiers）教授，把写好的部分交给他，他在家里边给我改，一个星期内肯定会给我改出来，然后我把他修改的稿子再次输入电脑并打印出来。资料处理完了就开始写论文，写论文的时间正好一个星期完成一节。第一稿就是法伊特老师给我修改，修改后就成为挺顺的德文了，然后将德文稿打出来，交给魏弥贤老师，老师从头到尾地给我认真修改，打印出来后，交给Sagaster老师，他是我的导师。实际上他们三个都是我的导师，他们三个组成一个指导小组，专门负责对我的指导。他们三人都对我特别好，对我爱护备至，无私地帮助我。两个月后，Sagaster教授退回了我的论文，说通过了，我就把注释、目录、征引文献、前言、后记都弄好后打印，共300多页的稿子，整整用了一个通宵。那时候没有这么好的打印机，我买的是NEC24针的，在那时算相当不错的了。当时windows软件还没有普及，我用T3软件写的，有好多符号没有，采用重叠方法处理时，行距出现不一致的问题，一张一张地对纸，打完一张再把另一张放上去，嘎嘎响到早晨天亮了，阳台上鸟开始叫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这时打完了，我心情特爽，拿着那稿子专门到一个装订的店，复印成好多份，并装订成册，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那个感觉真是妙极了。把装订好的论文交给研究所，所里再拿到系里正式申请答辩，就这样过去了，整个过程现在想起来非常美，尽管很苦，但是非常美。

1705975918

1705975919 问：有成就感。

1705975920

1705975921 答：这样折腾一次以后觉得在学术上有底气了，好像什么课题我都能做，只要给我一个课题，肯定能拿下来，有那种自信心，特别地自信。在德国学习的这段经历，对我自信心的塑造起到了关键作用。从此我走到哪儿都不怕了，不怀疑自己了，我相信自己肯定能行，一直走下来了。可惜的是，这几年做大量的学术组织工作，我自己的学业有点受影响，但是也做了不少工作。

1705975922

1705975923 问：现在你的学术视域比较宽了。

1705975924

1705975925 答：现在的问题是咱们的历史学，或者文化研究，如何为现实服务。实际上，文化人类学就是为现实服务的，我对解决现实问题关注得比较多一点。我努力开拓应用史学的领域，让历史研究与社会需求很好地结合起来。民族学研究怎么样跟社会需求很好地结合起来，为解决自治区的社会、经济、文化事业发展作贡献，也是我们探索和努力的方向。我们学院建立的一个最重要的目标也是往这个方向发展，把国外学的很多理论应用到具体的社会实践中。一是培养人，同时让这些人知道我们学到的知识是有用的，可以为将来的事业发展起很好的作用。二是要对现实问题开展研究，为解决各种发展中的问题提供学理支撑。现在我们承担了很多课题，有国家课题，有自治区课题，也有教育部的课题，还有教育部基地重大课题，这些课题基本上都是针对社会上面临的问题，比方说草原荒漠化问题、草原所有制问题、草原文化的传承问题等。这些问题怎么形成的，现在发展是什么样的，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为政府提供些什么样的咨询服务，这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我想会起很好作用的。这两年的实践证明，历史学和文化学研究可以为咱们的牧区建设、民族旅游事业做很多的东西。现在我们又开始为地区的城市建设提供研究成果。

1705975926

1705975927 问：你们做了很多这方面的课题。

1705975928

1705975929 答：城市规划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刻。原有城市和现在新兴的小城镇在继续发展和新建的过程中，亟须进行文化定位，让各自的城镇变得有特色。这方面我们也正在发挥作用，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组织做课题。比方说，去年我们做了一件比较有意义的事情，为正蓝旗元上都遗址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做了较为详尽和全面的基础研究。我带了一些人做出80多万字的研究成果，受到了非常高的评价。你们去年到锡林浩特，看到那里的蒙元文化苑了吧，准备石刻的《蒙古秘史》回鹘文版，我们也完成了，像这类事情做得挺多。一些地区的雕塑设计，我们为其提供历史、文化以及人文方面的研究成果。像呼和浩特成吉思汗大街的成吉思汗雕像、四子王旗的四子雕像、乌拉特三公碑、凉城的花木兰、金马驹雕塑、拓跋珪山体雕塑，都是我们做的。

1705975930

1705975931 问：最近几年你对草原文化的应用和草原的开发关注的比较多？

1705975932

1705975933 答：呼和浩特近郊有个哈素海，是土默川上最大的淡水湖，黄河改道期间形成的天然湖泊。这个湖的水一是从山上来，一是由黄河水来补充。黄河每年扬水把那片湿地保护起来，是比较美的一个地方，但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这次当地政府下决心开发。开发商也是我的一个朋友，他看见我在电视上谈城市文化和城市建设，就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下。最近我去参加他们的会议，在北京招标，有四五家公司竞争这个项目，他们要进行规划开发。我对他们的规划书做了评论，建议四个规划文本各取所长，最后形成一个较为理想的规划加以实施。这个规划能够实现，可以带动呼和浩特、包头、鄂尔多斯金三角地带的旅游休闲度假产业，其经济和社会效益不可估量。那里有地热温泉，现在已经打了3000多米，水温70多度，再往下打30～40米会达到90来度，这样的话，冬天的旅游淡季问题也可以解决了。

1705975934

1705975935 问：矿业的发展使得内蒙古近几年的经济发展非常快。

1705975936

1705975937 答：但是它破坏自然、破坏环境也是很厉害的，相应地带来了对文化的破坏，对游牧生态的破坏，负面影响很大。它可以带来经济的快速发展，拉动GDP，但是它的GDP对当地的贡献很少。原材料都给拿走了，实际上没有多大的益处，就是为了政绩。我们为了这个问题，正在做内蒙古牧区工矿开发对社会、经济、文化、生态、环境的效应的评估研究，为政府提出咨询和建议。

1705975938

1705975939 问：现在做得怎么样？

1705975940

1705975941 答：现在第一阶段已经完成，材料正在整理中，各个调研组正在写各自的报告，写完后提交，今年六七月份会下去补充调查，之后每个老师都要写一篇自己负责的调研报告，学术性比较强，数据非常翔实，在这个基础上写一个好的报告提供给政府。

1705975942

1705975943 问：问一个比较具体的问题，到现在，你认为自己最重要的作品是什么？

1705975944

1705975945 答：我的硕士学位论文算一个，是研究金代女真语言文字的，到现在为止大家认为还是有价值的。但由于当时的印刷水平和资料限制，有不少遗憾。再就是博士学位论文，确实是最新的研究，当时世界上没有那种研究方法，我是探索了新的研究方法的，后来我用那套方法写，方法上比较新，我比较满意。再就是我们的集体成果——《清史·民族志·蒙古族篇》项目。

1705975946

1705975947 问：你的本能，包括你的学问，现在所做的全部的工作是属于你个人的还是属于蒙古民族的？

1705975948

1705975949 答：有一些东西看来是属于个人的，但是我现在所作所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民族，把我们民族的文化、历史研究得好一点，跟现实结合得更好一点，为咱们民族的建设、发展做出一点贡献，这也是我们追求的最关键的目标吧。一旦我们民族的问题解决得好一点，咱们国家不是更好了吗？不过有的时候有人认为道老师有很强的民族情绪。我说这不是民族情绪，你们认为的民族情绪是那种极端的狭隘的民族意识，对任何一个民族或文化，只要跟自己不一样，就要排斥。我并不是那种人，我对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是持欣赏的态度，我欣赏任何一种文化，我觉得任何文化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和意义，每一种文化都有它自己的长处，有它的特点，我们应该认真地观察，从中学到更多的东西。我们的文化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个历史阶段都有它的一种形态。现在我们面临的是文化应该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我们的文化必须做出一定的调整，引入现代化里来。比方说原来的游牧很简单，牧民可以骑着马把羊群慢慢地赶走或是把东西简单地放到车上拉着走，在草原上可以慢慢行走。今天我们也可以用这种形式，但是我们也可以用现代化的手段来完成，而且高效率地加以完成，但不要把草原文化模式或者形态用别的东西覆盖了，不要让它没有了。把它覆盖了以后，这个地方的后果会很可怕的，这地方会不再适合其他文化的形成和存在。工业文化是什么东西呢？它可以带来资金，带来科技的兴旺和发展，但是它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大的，这是发达国家走过的路，我们要避免重复它们的路，这就是我们研究机构存在的必要性。我们应当及时地给各方面的领导提出建议，建议其注意草原、环境和文化的保存。只要文化存在，草原就能够得到保存，生态屏障就可以存在。几千年来，当地的百姓把草原保护得这么好，今天把这些人迁出来，把那个地方变成无人区，这也不对，甚至迁出来后用土地流转的方式把土地转让出去，但草原上永远没有原来的文化了，这对草原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不能这样做。我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好多领导谈话也不一样了，我想现在是很好的机遇，我们应该很好地把握住。你刚才问起我的研究属于谁，属于民族，属于国家，或者是属于整个人类吧。

[ 上一页 ]  [ :1.705975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