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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685 爸爸的语言能力很强,这一方面有天生的因素,更多的是不断地学习和实践的结果。在他们上学的年代,从中学起数学物理就用英文授课,这给爸爸打下了很好的英文基础。后来去德国留学,一待就是10年,德文自然很好,可是他还在不断地学,甚至跟我们做小辈的学。1985年我从德国进修回来之后,有一次我们一起遇上堵车,我说了一句:“Auto in Schlange ist schlechter als Schlange im Auto。”意思是汽车在长蛇阵里比蛇在汽车里还糟糕。爸爸说:“咦,这句话挺有意思,再说一遍。”虽然我的德文比爸爸差十万八千里,却还当了一回“老师”。爸爸还曾经问过我女儿虹鳟鱼的德文怎么说,我女儿告诉了外公:“regenbogen foelle。”外公还说:“谢谢。”令小姑娘不禁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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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687 20世纪50年代苏联专家来中国。为了学苏,大家都突击学俄语。很多人就走走过场而已,爸爸却学得很认真,以至于后来可以跟苏联专家直接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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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689 80年代,爸爸被派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因教科文总部在法国巴黎,在接到任务后,每天中午一吃完饭,爸爸就上楼去打开收音机,跟着12:30教法语的电台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学了起来。我在楼下都能听见他用洪亮的嗓门大声地朗读,那时他已经70多了。后来爸爸说,他在法国开会或上街,自己都能对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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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691 80年代以后,爸爸出国做报告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有一次我问他:“你给老外演讲费劲吗?”他说以前没这个机会长篇大论地用英文演讲,也就是近几年来才练了出来。开始怕出错,还先写出稿子在家念两遍,现在已经不必那么麻烦,哪怕谈论政治也不费什么劲了。我问他看中文和看英文哪个快,爸爸十分实事求是地说:“当然看中文快了,大约比看英文的速度快3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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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693 电脑时代到来时,爸爸已经是80多岁的人了,但还要求学电脑。他要我担任教师,我想对他的年龄来说,首先得能掌握鼠标。于是我们就以玩扑克牌为手段开始练习。爸爸要求我把从开机开始的每一个步骤写下来,以便他自己操作。爸爸玩扑克不单是玩游戏,更是做练习。有一回我去检查他的练习成果,一看桌子上有一张坐标纸,上面还画的有一条折线。仔细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爸爸把他每日打扑克的最高得分当成横坐标、日期为纵坐标,记录下了他的进展。爸爸得意地指着坐标纸上那根渐次上升的折线说:“怎么样,有进步吧。”这令我既高兴,又佩服:真是科学家呀,连玩儿都这么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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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695 有一次在看电视时我给爸爸讲了一个“纪昌学箭”的故事,说的是古代射箭能手纪昌的老师飞卫如何教他学箭。第一年,飞卫在门框上吊个苍蝇让纪昌看,直看到纪昌觉得它有牛那么大;第二年他让纪昌躺在织布机底下看梭子,直看到那梭子慢得用眼睛都追得上;第三年他拿了弓箭稍微指点了一下如何拉弓如何放箭,纪昌便射穿了百步以外的铜钱眼。爸爸听了说,这个故事太好了,说明基本功的重要性,他让我又讲了一遍,就离开电视上楼去,把这个故事写进了正在撰写的文章里去了。爸爸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吸收着一切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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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697 (2006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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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02 张维教授百年诞辰纪念文集 [:1705978178]
1705982703 张维教授百年诞辰纪念文集 43.山一样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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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05 张维,陆士嘉之子 张克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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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07 父亲,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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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09 幼时,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个严厉的人,说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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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11 1947年夏天父母同时被清华大学聘为教授,院系调整时母亲去了北航,父亲却一直留在清华,长达54年之久,姐姐和我自然也在清华园里长大。儿时的清华园,是城市里的乡村,又是乡村里的城市,好玩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芦苇里抓蜻蜓,退役飞机中藏猫猫……稍有不慎,常常挂烂了衣服跑丢了鞋,只要不过分,母亲从来不多说我,唯有父亲总是要求我安分、懂事,不要节外生枝,甚至急了还会给我的屁股揍上一顿。那个时候我常常绕着父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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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13 上小学了。好像因为什么课不及格或是上课太闹,反正是老师来家访了。这让父亲蒙羞,待老师走后,喝令我“上楼、趴好”。程序是:上楼到父母房间,自己褪下裤子露出屁股,趴到床沿准备挨打。我心中暗暗祈祷母亲出手相助,或是父亲吓唬我两下简单处理了事。没想到的是,父亲这次根本不和母亲商量,气乎乎地独自上楼来,把门也反锁了,不理会母亲在外制止,只是一味地用扫帚疙瘩和我的屁股相互作用,直到我哭声渐低,反复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啦,他才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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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15 第二天,由于屁股肿得稍加触碰便痛不可支,我只能站着靠墙听课。老师找到家里抗议。当我看着父亲在老师面前频频点头认错的时候,担心老师走后我的屁股该成八瓣了。然而,出乎意料,父亲当晚很严肃地和我谈话,向我承诺,保证今后不会再打我了,条件是我必须听话,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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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17 我简直不敢相信父亲会这样处理我,头点得像鸡啄米似地,眼睛不时瞟向父亲,他的神情是认真、严肃的。我将信将疑,事实上,自此以后,父亲真的没有再大声呵斥过我,更别说体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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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19 这件事让我想了好几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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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21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发现父亲是个很仗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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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23 父亲的老同学徐樟本20世纪50年代被打成反革命,世人避之不及,他却常晚上去看望,相信徐的冤情,帮他家解决困难。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您难道不怕受牵连吗?他现在可是反革命呢!”父亲盯着我的眼睛说:“几十年的朋友,我相信他的为人。”“文革”后父亲又为徐樟本平反到处奔走,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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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25 同事黄万里当了右派,父母散步时遇到他,照常打招呼,有时还驻足路边相谈,全然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在那异常的年代,父亲的举动无异是“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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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27 “文革”开始,父亲被划成异类。他对自己有信心,并不认同。一天,我陪他出门,远远地见个熟人迎面而来,父亲一把拉住我绕到另一条路上。我问他:“为什么要绕路而行?”父亲说:“不要连累了人家。”我愕然:父亲啊,您当初为何就不怕连累了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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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29 父亲“文革”中被下放江西鲤鱼洲农场劳动喂猪,回来时奉命乘闷罐车押运物资,时值酷暑,路上时停时走,很多天才到北京。闷罐车内像蒸笼一般,导致父亲背上长满了疮,痛得彻夜不能眠,只有趴在行军床上哼哼。时值清华校医院在迟群、谢静宜控制下,父亲去求治却无人愿给换药。原校医院院长谢祖培,英国皇家医学会会员,一级教授,亦被打倒,正被罚扫地,恰好看到父亲,他偷偷扫过父亲身边,要他下午5点后再来,父亲背上的疮才得以被谢大夫治愈。这故事被父亲在小范围讲了无数次,父亲的结论是无论什么时候真情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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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31 父母很少在背后和孩子们面前议论人。他们在工作上是伙伴,当然免不了对人的评价。吃饭时说起某人某事,父母会改说英语或德语,使我少知道很多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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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733 父母对金钱看得很淡。不是不需要,而是他们量力而行,绝不追求不义之财。父母高薪,但我并不知道,小时候一直觉得家里没有钱。因为他们不给我零花钱。过年的压岁钱,我当宝贝省着花,养成了节约的习惯。父母虽然收入不低,但双方若干长辈亲戚需要经济支持、子侄上学要帮忙负担,加起来也是笔不小的开支。父母处理经济上的事,从不告诉我,我也养成了不告就不问的习惯。“文革”来了,父母工资停发,银行存款被冻结,每月生活费不够花。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日,父亲和我翻遍了家中所有的地方,才在10公寓14号楼下小屋床底下找到一块钱。父亲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举着那一块钱,反复看了好半天,低声对我说:这可是咱家最后一块钱了。今后咱们要是能再有钱,可不能忘了今天!有了钱也要省着花呀。多年后,我再跟父亲提起这一幕,他很感慨,并联想到古人所说,常将有日思无日,真是至理名言呀。“文革”时有人给父母算了笔账,说他们有银行存款20多万元。那年月这可是笔巨款,有人向我求证,我听了觉得不可思议,问母亲此事当真?母亲在跟父亲商量后,索性将家中经济情况向我公开,告诉我没那么多,大概总共有6万,但他们不打算留给我们。会给姐姐和我每人留5千,剩下的全交党费。我们将来只能靠自己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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